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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妄想

    深夜的黎明寨乔家楼,正楼堂屋灯火通明。

    乔三爷对快要爆炸的乔乔说:“去,给周郁端饭。”

    乔乔被怼,满肚子怨气,但不得不听老人家的话,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个大碗,用力顿在床头。

    朱茱艰难地坐起来,细胳膊撑在床板上,那瘦骨伶仃的样子,确实与将死之人无异。

    乔三爷又瞪了乔乔一眼,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都做了什么?

    周郁已经饿透了,管不了人家爷孙打什么肚皮官司,眼睛更看不见饭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捧着大碗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姿态难看。

    这粥的味道,不知道是饥饿加成还是本身质量优越,居然浓稠香甜得比上辈子吃过的任何粥都好。

    一碗粥喝完,胃撑了。

    她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才发现手背和胳膊上全是灌木丛划出来的血痕,根本没处理过,一碰就疼。

    就又看着老爷子问:“有药吗?要没有,消炎镇痛的草药熬水来一碗也行!”

    灾变三十年,这荒山野岭的小寨子如果没有西药片,就只能折衷用土办法。

    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然而周郁的态度在乔乔看来,却刺眼极了。

    一个唯唯诺诺多年,见了她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的人,吃了她今天配额口粮的好米粥不说,居然颐指气使起来了?

    乔乔忍不住了,骂道:“周郁,你少得寸进尺!”

    指尖的电火花落地板上,烫出来一块大黑疤,威慑意味十足。

    周郁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直勾勾地看着老爷子。

    乔三爷开口,道:“乔乔,去拿我的消炎药来。”

    乔乔不甘心,周诺也开口道:“去吧,别用爷爷的,用我的份额就好。”

    这话惹马蜂窝了,乔乔怒道:“凭什么你的东西给她用?”

    大力走向侧边的卧室,拿了个小药瓶出来,倒了颗黄豆大小的药片,丢垃圾一样丢在周郁手上。

    周郁没功夫跟小姑娘斗气,一半精力观察老爷子对她的态度,一半精力观察药片。

    老人家显然对她还是有纵容的。

    至于药片,外表光滑,没有任何标记和刻字,但从其圆得不是太标准看,多半是私人小作坊的手工制品。

    看来这小寨子颇有规矩和实力,实行多劳多得的分配制度外,还能在灾荒年月搞到西药这样的东西。

    周诺以为她怀疑药片真伪,道:“吃吧,没问题。”

    乔乔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不痛快了,讽刺道:“吃不死人!”

    周郁将药片吞下去,对乔三爷道:“老人家,用婚约换送我去城市的交易,你考虑得怎么样?”

    寨子也许不错,但不适合她,必须马上离开。

    乔三爷不动声色道:“周郁,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爷爷了?”

    怎么叫?你孙女不仅抢人未婚夫,还想针锋相对地逼人死,换谁都叫不出口爷爷吧?

    周郁随便一猜就猜得出来前因后果。

    这身体天资差又不能觉醒能力,因为父亲在寨子里的威望,小时候过着还不错的生活,吃着最好的饭菜。

    父亲一死,昔日恩情逐渐淡薄,未婚夫的冷落,再加上乔乔的故意打压,令她越来越直不起腰。

    所以她离群索居,脾气古怪,甚至连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不亲近的。

    可她又过于懦弱善良,不敢怪别人,只能和自己较劲,在彻底崩溃后独自离开,甚至饿死在森林里也没想过回头。

    不过是个执拗,但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小姑娘罢了。

    周郁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乔乔和周诺,原因不言自明。

    周诺被她这一眼看得不舒服,忍着气道:“周郁,你赌气出走实在没必要。只要留在寨子里,有我在一天,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去了城市能做什么?别人欺负你,你靠谁?”

    嗟来之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周郁还没回答,乔乔先不满意道:“周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就少不了她,那我呢?你把我放什么位置?”

    周诺却道:“你是能力者,她什么也不会,你怎么和她比?”

    乔乔更不满意了,指着周郁骂道:“她弱她有理了?她根本就是故意在你们面前摆出被我欺负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

    周郁耸肩,对乔三爷摊手,都明白了吗?

    乔三爷何尝不明白?

    一边是无能的恩人之女,一边是任性又强势的亲孙女,中间夹了个少年英才的周诺,继续凑一起简直是灾难。

    不如分开,各自安好,也免得早年的情义变成怨仇。

    他叹了口气,道:“你想好了?”

    周郁得偿所愿,点头道:“想好了,绝不后悔!”

    乔三爷道:“咱们寨子和附近的七八个寨子结队,明天一大早出发,运粮食去中州城的秋末换货集市。你今夜住我家,明天一早跟车队一起,去中州城看看再做决定。”

    就早些休息。

    中州城,神州腹地,灾变之前是人口超两千万的超级大城,商业规模能辐射附近的三四个省份。

    灾变时,一颗行星坠落地球,带来不知名的病菌,迅速感染地球上一切生物。

    植物变得生命力顽强,原本微毒的变剧毒,原本有异味的变微毒,原本美味的变难吃,所有植物谱系需要重写;

    部分动物,包括人类,开始产生病变失智,无差别攻击同类或异类。

    如此紧急状况下,人员密集的城市变为屠宰场,原本的国家组织架构濒临崩溃。

    无数人从城市蜂拥而出,分散去周边广袤的农村地区,或者深山老林,一则躲避变异失智人群的攻击,二则有土地才有产出,才能养活人。

    城市成为废墟,彻底被遗弃。

    但中州毕竟是大城,给许多人留下过美好的记忆。

    当人类政府稍微站住脚,各幸存者基地或山寨村镇扎根生存下来后,开始有了不同的货品的需求。

    便在中州城外的一块空地上建立了超级大集市,一个季度一次,一次四天,用以交换油、盐、酱、醋、粮食、肉类等等必须品。

    黎明寨距离中州三四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便定了一年两次的换货。

    一次在春末,一次在秋末。

    每次去都是大事,寨子里必然精挑细选可靠的人押运贵重的粮食,周诺和乔乔已经去过四五次了,周郁则一次也没去过。

    周郁在乔家楼里洗了个好澡,换了身好衣裳,睡了个好觉,更做了个好梦。

    梦见了这个身体的姑娘,瘦小怯懦,一双眼睛跟小鹿一样温顺,却有含着倔强。

    她向她道谢,谢她帮她离开这个地方,但请她在离开之前去拜一拜父亲。

    周郁同意了,次日起床,早饭都没吃就问乔乔:“我爸妈的坟在哪里?走之前得拜一拜。”

    当时天光大亮,乔家楼下是千亩铺开的沃野,已经收割的稻田呈现荒芜的状态。

    但远处的山,近处的水,还有整齐排列的道路和屋舍,都给人一种简朴大气的状态。

    不像是人力做成,反而是一种超自然之力修筑——

    刚这样一想,便见一个壮汉站在沟渠里,空手往上一托,一块泥凭空飘起来,落在有坑洞的大路上。

    然后揉捏压平紧实,路又变得宽敞平整了。

    紧接着,七八辆大卡车从高大的仓库里开出来,许多人上上下下地搬运货物。

    有大力士,双手能抬起一辆满载的平板车;有轻功高手,凭空飘起来,上下翻飞着固定货箱;还有双手喷水的,不断清洗大车外壳上的污泥,露出黎明寨的字样。

    周郁震惊又羡慕,言语不能了。

    乔乔见她那样,嘲讽道:“次次看人使用能力,次次都摆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群一级能力者而已,要见了九级的,或超s级的,你岂不是要疯?”

    周郁一点没生气,反而问:“你使电的?几级?”

    估摸着她理直气壮嫌别人级别低,那怎么也该有个三四级或者五六级,便折中道:“你敢这样说话,五级总有的吧?”

    她问得真心诚意,但在乔乔听来却是讽刺。

    一级至三级以下的能力者,每跨一级便是跨十倍的力量差,处于这阶段的人数量多不可数,被称为低级能力者;

    四级是一个坎,从三级跨上来需要二十倍的力量差,从四级至六级统称为中级能力者,已经是能力者中的佼佼者了;

    七级至八级是百倍力量差,被称为高级能力者,精英级别的少数存在;

    九级单列,力量差千倍,被尊为王级能力者,几乎是千万人出不来一个的比例;

    而九级之上的s级,更无可估量,是所有人憧憬的神级能力者,更是镇国之器,目前数量国家级的机密。

    至于乔乔,二级电系,已经二十岁了,但依然摸不到三级的边,大概率一辈子都在低级上打转。

    而周诺虽然只是三级的风系,但才十八岁,而且即将跨越四级,在黎明寨甚至周边的几个村寨都是独一份的。

    若他真的跨过四级,成为中级能力者,乔乔将面临更加惨烈的竞争。

    乔乔被周郁说中心事,怒道:“你什么人呢?连自己爸妈的坟在哪儿都忘记了?”

    到底往外面指了指:“外面山坡上,自己找去!”

    愤怒地拎起大行李箱冲出家门,也没说早饭和行李的事,但还抱怨道:“事多得一逼,临出发了还闹幺蛾子,赶紧滚了才最好!”

    周郁耸了耸肩,将小包挂腰上,去山坡上找坟墓。

    一路经过不少房子,不少人在准备出行的物品,见了她都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目不斜视地前行,走了大半个小时,果然看见一大片立碑的坟地。

    其中最前排最大的那个,刻了周良生和谢敏依三个字,想来是双人墓了。

    她抓了些野草野花,随手一束放在石碑前。

    叔叔阿姨,你们女儿的身体给我用了,请放心,我保证当成自己的一样爱惜。

    站了有一刻钟,身后有尖锐的鸣笛响起。

    周诺远远地喊:“周郁,上车了,该出发了——”

    周郁立刻转身,撑着细瘦的两腿飞跑往大路去,奈何实在跑不快,只能在无数人不耐烦的目光和指引中,登上最后一辆破车。

    车破,座位也陈旧不堪,走道里堆满各种零碎特产货品。

    仿佛小时候的乡下大巴,阿姨叔叔和爷爷奶奶们将自家的菜或鸡鸭鱼搬去城里卖的感觉,尤其熟悉亲切。

    周郁擦着额头的汗,扶着车壁大喘气,用力挤去最后排的空位。

    好不容易坐下,肚腹又咕咕地叫起来了。

    早饭没吃。

    她抱着肚子忍耐,但声音实在太大,隔壁座的中年男子看她一眼,摸出来一个泛黄的面饼塞给她道:“吃吧!”

    周郁再三谢了好心人,张口一咬,眉立刻皱起来。

    妈呀,这什么饼,居然是酸臭的?

    昨晚的粥明明那么好吃!

    一定又是个跟原主有矛盾的,在整她呢,就想吐出来!

    可那男子却道:“周郁,你爸有本事,活着的时候能挣最好的米面给你吃。可你爸不在好多年了,你要认清现实。不说好米好面,你连基本的口粮也挣不出来,还是早点习惯吃咱们都吃的这种粗面饼吧。”

    周郁吐不出口了,这真是人家的好心,不是戏弄。

    她艰难地吞下那口饼,然后捧着剩下的发呆。

    上辈子为了健康,也吃过粗面烤饼,虽然豁喉咙,但面粉该有的香气一分不少。

    这么一想便口水长流,脑子里满是前世粗面饼的香甜味道。

    她想得出神,待车出发,车身摇晃起来才回神似地叹了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吃吧,早点习惯了好。

    然而再咬一口,酸臭没了,口腔里只有烤面饼的香气,细细咀嚼,虽然很硬,但确实是香气和淀粉的回甘。

    不对啊,难道刚才的酸臭是错觉?

    可上一口和这一口之间,除了几分钟对前世的妄想外,能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她的妄想成真了?

    周郁要做个实验,就厚脸皮对一脸端正的男子道:“叔,我觉得这面饼还挺好吃的,你能不能再送我一个?”

    男子无语地看着她,但顶不住她黑白分明又怯生生的眼睛,气道:“周郁,就算讨食也别说谎,这臭饼子能叫好吃?”

    从包里抓出一个塞给她。

    周郁千恩万谢,对着新面饼就是一咬。

    呸,确实是臭饼子。

    然后再换之前发呆过的饼子咬一口,嗯,确实变得香喷喷了。

    所以,臭饼子和香饼子之间,就差她的妄想!

    难道她死过来,居然觉醒了心想事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