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烨的笑容,很灿烂,也很平静。
但只有纪青璇等与他相熟的人,才能看得到他眸子深处,那一抹隐藏极深的失落。
尽管早已对自己父亲的下落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母亲临终前所交代的话,始终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一直坚信,只要找到了兑字戒,就能找到自己的父亲。
可是今天,孤零零的兑字戒被嵌在了山洞的石缝间,周遭更是长满了陈年的青苔,这是不是意味着此处乃是他父亲郭明最后的停留地,从此再无音信?这让他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回去吧。”
郭烨的话语里还有残留的鼻音,但情绪已经基本镇定了下来。
一场黛眉山之旅,就这么草草落下了帷幕。
带着满满的疲惫和黯然,郭烨回到了洛阳,不过还不等他们在不良司把屁股坐热,徐府的管家就急急忙忙地找上了门来,只道齐方桓来了徐府,等着见郭烨几人。
于是几人又匆匆赶回徐府。才一进门,就见到了齐方桓那张阴郁的脸,仅仅只是等他们回来的这点时间,他就焦急不安地在徐府的厅堂中踱来踱去,一副热锅上的蚂蚁的模样。
“怎么这么慢?为何还不回来?”他嘴里碎碎念着,不停地询问一旁的徐府下人,额头上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已经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不容易看到郭烨等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急切地迎了上去:“你们终于回来了……”
“齐叔你这是怎么了?”纪青璇一脸诧异地问道。
下一刻,却见齐方桓一把将他们拉进厅堂,大声赶走了附近的仆役,然后“嘭”的一声把门给拉得死死的。
见此情景,郭烨等人也都严肃起来,毫无疑问,若不是在破译的密文中有大发现,齐方桓绝不会有这样的举动,更别说亲自上门来了。
“齐叔,可是密文中有发现?”纪青璇认真地问道。
“天大的发现!”
齐方桓喘息了几声,才从怀里叠成一团的火浣布,在其中,还包着一张信笺,他把两样东西都在案上铺平,才指着火浣布密信的一段道,“这两天,我终于把最关键的部分破译出来了!”
“关于什么的?”郭烨好奇地凑上前问道。
“谋害孝敬皇帝的真凶!”齐方桓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
一言既出,郭烨等人差点没有一个屁墩儿坐倒在地。
但是片刻的惊讶之后,他们反倒觉得安心了不少。如此一来,就算还有内容无法破译出来也不打紧了,他们对陛下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究竟是何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武家吗?”
“肯定是他们,所谓利高者疑,孝敬皇帝若暴薨,那他们就是最大的获益者,不是他们还有谁?”
众人压根
就来不及看案上的火浣布和纸笺,先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直到齐方桓面露不豫之色,轻咳一声,他们方才消停。
“破译的内容,齐某都写在纸上了!”齐方桓道。
“待郭某看看啊!”
郭烨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把信笺拿在了手中。
可他才看了一眼,面上就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甚至连信笺从指间滑落都恍若未觉。
“怎么会是他们?”
“谁啊?”
纪青璇诧异,但她的询问却被震撼中的郭烨置若罔闻了,得不到回应,她也只好自己捡起纸笺去看,张小萝和李二宝也好奇地围了上去。
只因纸笺上都是已经破译好的内容,写得浅显易懂,他们一眼就能扫尽,但随即,三人就都露出了和郭烨一样的震惊表情,面面相觑。
“竟是他们……”
“别说你们了,就是齐某初看此信时,都只当是自己看错了,连续对照了好几遍,确定无误,方才敢于落笔书写哩!”看到他们的神情,齐方桓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可是,为什么会是他们?这没道理啊!这么干于他们有何好处?”郭烨拍着案几道。
刚刚放到案头的那张信笺,被他一拍,顿时震落在地,有字的一面朝上,却是有几个大字,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弑太子者,李唐宗室也……”
郭烨从未怀疑过这封火浣布密信上所载之事的真实性,他深信,以自己父亲的能力,绝不会无的放矢。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难以理解。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李唐宗室都不该有谋弑太子的动机,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断臂膀,给了女皇更大的便利,而后来事情的发展无疑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就算太子在位,也未必能阻止女皇改唐为周的计划,但太子之死,却是在客观上推动了这一进程。这也是为什么最初郭烨等人会怀疑武家,甚至怀疑陛下本人的原因,但他们却从未想过,竟会是李唐宗室下的手。
“得了失心疯么?”
这下子,连纪青璇都忍不住翻起了大白眼,“这样的结论我们要怎么拿去给陛下看?就算陛下看了,她能信么?难道要我们跟她说,其实李氏诸王才是她最忠实的拥趸?这岂非天大的笑话!”
“除非……”郭烨预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谋弑一朝太子尤其如此。”郭烨捡起纸笺,手指在上面轻轻划动道。
“我们不知道的事?……对!上头只说是李唐宗室,却并未言明是谁?是全部亦或是个人。”纪青璇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味来。
“对,此其一。”郭烨的目光依旧在纸笺上,“其二……我们总以为太子与李唐宗室的利益是一
致的,现在看到却是未必了。”
“你是说……李姓天下,未必是姓李的天下。”纪青璇破天荒地直言道。
她这一句话,在郭烨听来还好,毕竟他平日里说过的大胆的言论多了去了,至于李二宝、张小萝反正听得半懂不懂。只有大齐方桓在一旁听得冷汗凛凛,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是好?”李二宝懵懂地问道。
“自然是继续查了。”
郭烨淡淡道:“只要证明我爹当年的调查不是被人蒙蔽的,那就算这个结论再如何荒谬,我们也只能据实以报。”
“那当然,我们可犯不上为了这种事摊上欺君的大罪,想来只要铁证如山,陛下也会接受我们的结论。”
“郭某也是此意。”
郭烨点点头,又看向齐方桓道,“剩下的火浣布密信的破译也不能落下了,说不定其中就有他们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动机,这方面就还要有劳齐叔您了。”
“定,定不负所托。”齐方桓擦了擦额角的汗,认真地承诺了一句。
待他走后,郭烨等人又讨论了一下该如何验证郭父所遗消息的真实性,可说来说去,终究不得要领,只得就此散去。
……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又几度碰面商议,可惜始终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倒是小陆那边传来消息,言道黄怀信的斩刑已经执行,他现在正在负责装殓和布置后事,黄怀信这些年悬壶济世,名声却是不小,即使是被明正典刑的,也有不少受他活命之恩的病人自愿前来吊唁感怀,因此估计还要迁延些时日,他方才能抽身归队。
“既如此,大家便先休息几日,等一等小陆吧。正好我们也去黄博士那边悼念一下,他是个好人,只可惜选择了错误的复仇方式。”
纪青璇道,“这段时间大家也的确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虽然还没有得到最后的验证,但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对她这个决定,郭烨不说什么,但两小只自然是连声叫好。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吊唁过黄怀信之后,两小只立刻相约着逛街,整日里不见人影,郭烨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架不住这懒散的氛围,没两天也放弃了。
这天,他忽然心血来潮,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也约纪青璇上街逛逛。毕竟自打七夕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独处过了。此刻闲了下来,他心中那棵萌动的小草,又情不自禁发了芽,在暧昧的气氛里摇曳。
他也不是个怕事的,动了这个念头之后,顿时一发不可收拾,独坐房中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大步往纪青璇的房间而去。
不过,当他到了纪青璇房门前之后,才发现后者的推门竟留了一条缝隙,轻叩了几下,其中也无人应答。
“纪不良……咳咳,纪娘子,你在吗?”
“……不答应我可进来了哦……”
郭烨试探着,往房中伸进一个脑袋,左看看又右看看,确定房中确实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很是失落,一时杵在了那里。
想了想,他还是推开了门,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纪青璇的房间。要说他来纪青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却从未如今天一般仔细打量过屋里的陈设,纪青璇的卧房,与她的为人一般,干净利落,几乎看不到多余的陈设,若非妆奁上的铜镜和花黄,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郭烨看了一圈下来,觉得也无甚稀奇的,比自己的房间也没多出啥来,正在撇嘴时,纪青璇案头的一张纸笺,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拿起来一看,只见上头笔迹生涩地写着“巳时,丰都市仇氏酒肆,不见不散”几个字,看起来书写之人并不擅书法,但是写得很用心便是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便笺的落款上时,却不禁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在那落款的位置,赫然署着他郭烨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