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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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第十九章 元气大伤(四)

    不大一会儿,满面红光,兴高采烈的曾国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唐轩急忙站起身请了声安,又问了句:“大人好!”便站到一旁,垂着两手侍候。

    “大哥,您叫我?”曾国潢站到曾国藩的面前,满面笑容地问。

    曾国藩嚯地一下子站起身,小声问:“你是曾国潢吗?”

    曾国潢奇怪地点点头,道:“大哥,我是澄侯呀?几日不见,大哥如何不认识我了?唐轩哪,下去后告诉饭厅一声,晚饭给大哥加个菜。大哥这几日是忙坏了!”

    曾国藩这时正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站在眼前的弟弟。

    几日不见,自已的弟弟真的变样了,不仅穿着七品的簇新官服,头上还佩了白顶戴;朝靴也好像是刚穿上不久的,竟一点泥土未沾;脸色不仅红润有光,而且比刚来时胖多了。

    曾国藩悄悄地坐下去,问一句:“澄侯,几日不见,你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分明是在任上的七品知县哪!”

    曾国潢脸一红道:“我正要跟大哥说。听绿营的人说,办粮台的都是七品官。我见大哥这几日太忙,便没有和大哥商量。私下做主,让裁衣铺子,照着样子裁了这身官服。算今天在内,我刚刚穿了四天。大哥,好看吗?”

    曾国藩又问:“顶子从哪里来的?总不会又是从街里买的吧?”

    曾国潢道:“顶子是我管巡抚衙门的人要的。”

    “唔!”曾国藩点点头,忽然问:“澄侯,听唐轩讲,你又订做了五千套制服?用银要十两一套?”

    曾国潢答:“大哥呀,我们团营一日大似一日,不能总做衣服啊!这次我们用的是洋细布,所以就贵些。”

    曾国藩问:“还是上次的铺子吗?还是叫吴氏的?”

    曾国潢答:“是。因为是熟人,价钱上总能低些。吴掌柜的人也和气。”

    曾国藩摆摆手道:“你和唐轩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曾国潢边走边道:“大哥如果觉着衣服做多了,我让人再裁掉一千套也使得。”

    曾国藩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曾国潢和唐轩走后,曾国藩忽然把萧孚泗叫进来道:“孚泗啊,你带两个人,悄悄去裁衣铺子,字号好像叫吴氏的。把掌柜的给我请到签押房来。不许惊动别人,更不能让四少爷知道。明白吗?”

    萧孚泗道:“想不让别人知道,就只能用轿子把他抬来了。”

    曾国藩点点头,道:“也好。你就带着我的轿子去吧,我在签押房等你。”

    晚饭前,胖胖的吴氏裁衣铺的掌柜被萧孚泗请进发审局的签押房。

    掌柜的迈进签押房,跪下便给曾国藩请安。

    曾国藩待萧孚泗退出去,这才道:“吴掌柜呀,为发审局承做制服,劳累您了。本部堂怎么称呼您老啊?您站起来回话吧。”

    吴掌柜的站起身,回答:“小老儿今年六十岁,行四。街坊都管俺叫吴老四,叫顺口了,就叫俺吴老四。”

    吴老四中等身材,胖胖的,着一身洋细布大褂,戴着个瓜皮小帽;四方脸,小眼睛,一说话先笑。活生生一尊笑弥勒。

    曾国藩笑了笑,道:“吴掌柜呀,本部堂到衡州府去办案,您听说了吗?”

    吴老四答:“小老儿听说了。大人到衡州府,便将团练黄大人给杀了!——全湖南的商人,都感激大人呢!”

    曾国藩顿了顿,又问:“吴掌柜呀,本部堂今日召您来,是想问您一件事情。您须实话实说,不能有半点隐瞒。我先问您,您知道本部堂和发审局粮台的曾国潢,是什么关系吗?”

    吴老四答:“粮台的曾大人是大人的胞弟,全长沙都知道。大人如何问起这事?”

    曾国藩道:“吴掌柜,本部堂现在问您,您为发审局此次承做的五千套勇服,该收多少银子啊?”

    吴老四答:“回大人话,粮台的曾大人,让敝行用新进的洋细布做。小老儿估算了一下,就按每套十两银子做的,收银是五万两。怎么,粮台曾大人没有和您老讲吗?”

    曾国藩一拍桌子嚯地站起身,道:“大胆!吴老四,本部堂念您年过花甲,不忍心加刑于您,您如何反倒不说实话?——您不想要命了吗?”

    吴老四脸色顿白,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大人息怒,大人容禀:大人只要传进粮台的曾大人,一问便知,如何偏要问俺?照顾俺生意的是曾大人,要杀俺头的也是曾大人!大人哪,您究竟要问俺什么呀?”

    曾国藩道:“您只实话实说,此次承做制服,实实收银是多少?您只要说出来,您便没了干系。否则,本部堂不仅要查封您的铺子,还要把您下进大牢。”

    吴老四道:“大人哪,这是粮台曾大人的事情,和俺又有什么干系?敝行此次承做勇服,每套实实就收了个工本,是一文都不赚的呀!——俺敢赚百姓的几文银子,却不敢赚粮台曾大人的银子。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您究竟收了多少银子?如何赚了银子反倒说不敢赚?”

    吴老四哇地一声哭起来道:“照常理,用洋细布做制服,敝行是无论如何也要收到二两银子的——可粮台的曾大人,只准敝行收一两银子,多一文都不肯出。”

    曾国藩满脸涨红,连连道:“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余下的四万五千两银子哪里去了?”

    吴老四哽咽着道:“小老儿收到手的的确是五千两银子,这是一点不差的。您老问余下的四万五千两哪里去了,您老该问粮台,不该问小老儿啊!大人哪,小老儿今日就豁出命来和您老说一说,现在长沙城的商人,都怕粮台的曾大人登门哪。长沙百姓都管粮台的曾大人,叫曾老虎啊!”

    “曾老虎?”曾国藩在心里大叫一声,他万没想到,自已的弟弟刚到长沙几个月,就落了个这么凶猛的绰号!

    他传萧孚泗把吴老四带到公堂去录口供,又让王荆七速传罗泽南、王錱、塔齐布、曾国潢到签押房。

    王荆七走后,曾国藩想了想,又走出签押房,对守在门旁的亲兵道:“罗大人到后,让他几个到公堂找我。”

    曾国藩话毕,竟直走进公堂之上,一边听刑名师爷给吴老四录口供,一边坐着喘粗气。

    差官摆茶上来,见曾国藩面皮乌青,满脸杀气,登时吓得头皮发麻。

    差官退出大堂,悄悄走进杨载福的办事房,小声说道:“杨大人,今儿,发审局可能要出大事!”

    杨载福一愣。

    “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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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前途渺茫(一)

    导读:粮台提调着七品官服,无知又大胆;自己身边出了巨贪,难倒曾国藩。

    巡抚衙门无语,布政使无言,提督更是冷眼旁观。

    (正文)发审局大堂威严肃穆。

    罗泽南和王錱身着勇字营官服,塔齐布身着绿营武官服,曾国潢身着七品文官服,几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公堂。

    一进大堂,罗泽南见曾国藩脸色乌青,便急道:“大人,团营就要开饭,您不去用饭,传我们几个来到公堂做甚?”

    曾国藩却高声道:“来人!给罗营官、王营官、塔守备放座!”

    曾国潢一听曾国藩话中带气,感觉情形不好,加之进来四个人,却只给三个人放了座。他便拿眼偷偷地四外观瞧,竟很快发现,大堂一角的刑名师爷和裁衣铺子的吴老四。

    曾国潢的头只觉嗡地一声炸响,脸色顿白。

    曾国藩待三人坐下,这才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曾国潢,你给本部堂跪下!”

    曾国潢浑身一抖,扑嗵便跪倒在地,把头低下去。

    罗泽南急忙站起身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要这般对待澄侯?”

    曾国藩理也没理,冲外面大喝一声:“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而入。

    曾国藩用手一指曾国潢道:“替本部堂将他的顶戴摘去!官服扒掉!”

    两名亲兵不敢怠慢,急忙走到人犯的近前一看,却是曾国潢,便迟疑着不敢动手。

    曾国藩大喝一声:“按命行事!难道要本部堂亲自动手吗?”

    两名亲兵这才小声嘟嚷了一句什么,动手把曾国潢刚穿了四天的官服脱去,亦把顶戴摘掉。

    “大哥!”曾国潢跪在堂下,一边流泪一边道:“澄侯错了,澄侯再也不敢了!请大哥看在一母同胞的分上,就饶过澄侯这一回吧!”

    塔齐布这时站起身深施一礼道:“大人,澄侯究竟咋了?”

    曾国藩对刑名师爷道:“请把吴掌柜的口供让各位看一看。”

    几个人把口供看了一遍,都没有言语。

    曾国藩这时道:“本部堂在京师十几年,不曾多拿过一文的银子。万没想到,本部堂刚刚杀了黄路遥,自已的身边就出了这等事情!”

    说着话,曾国藩双手摘下官帽放在桌上,忽然流出眼泪道:“本部堂今日先杀曾国潢,然后向皇上请罪!澄侯,你还有话讲吗?”

    罗泽南一见曾国藩动起真气,忙翻身跪倒,大叫道:“请大人手下留情!务必留情!长毛余孽还屯积在武昌,长沙形同危卵。团营只开一战便杀大将,于军不利呀!”

    王錱和塔齐布也一起跪倒道:“请大人务必开恩,这是万万不能做的事!何况,澄侯想贪占的银子还没有到手。论罪,也不该杀呀!”

    曾国潢此时已吓得昏了过去。

    曾国藩把三位属将一一扶起,哽咽着说道:“朝廷要办团练,是想补充绿营的不足,可百姓是不愿意的呀!郭翰林跑了三个月,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才好歹募集了十万两的银子。刘孟容自己垫水脚,穿州过县,至今也不知募集到了银子没有!澄侯身为粮台提调,明明知道团营的银子就要不继,却还要放开胆子做这种事情!不杀他,不能平百姓的愤恨哪!为了尽早地剿灭长毛,为了这大清国,我们自家的事情,各位就不要管了!来人!”

    两名扒曾国潢官服、顶戴的亲兵二次走进来。

    罗泽南起身急道:“涤生!万不要鲁莽行事!您不请旨斩杀黄路遥已是违制,皇上如何处置尚未见旨,您如今又因为尚未贪拿到手的几万两银子,要杀粮台提调。这如何得了啊!澄侯虽是您的弟弟,如今却是发审局的粮台提调。您这次如再不请旨,一意蛮横行事,就算我等答应,湖南巡抚衙门也不能答应啊!朝廷也不能答应啊!”

    说到动情处,罗泽南忽然流出眼泪:“涤生啊,您不能一错再错了!——如不是杜受田病薨,要杀的可不是澄侯,该是您哪!您怎么能够把个三品衔的团练大臣,说杀就杀了呢!”

    塔齐布也起身道:“大人,听卑职一言。湖南团营可以无卑职,却不能无大人哪!大人如果此次再动私刑,就算皇上想保您,军机处的中堂们能答应吗?请大人三思!”

    曾国藩低头想了想,只好道:“来人,先把曾国潢押进发审局大牢!待本部堂请旨后,再行发落!”

    两名亲兵急忙把刚刚苏醒的曾国潢架出去。

    罗泽南小声道:“涤生,您消消气。我们去团营用饭吧。其他的事,饭后再办也不迟。”

    曾国藩抬眼对吴老四道:“吴掌柜,您受惊了。您老请先回,关于做制服的事,您先做一千五百套。至于价钱嘛,您收得合理一些。做生意和做官一样,首先要持平公允。”

    吴老四抢前一步扑嗵跪倒,边叩头边道:“谢曾大人开恩!小老儿绝不多收团营的银子,就按每套制服一两二百贯计算吧。二百贯是给作坊师傅们的手工,还用洋细布!”

    曾国藩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本部堂代表团营二千名营勇,谢谢您老了!”

    吴老四走后,曾国藩这才带罗泽南、王 錱、塔齐布三人到军营大饭堂去用晚饭。

    到饭堂之后,罗泽南背着曾国藩,命人给在押的曾国潢送了一份饭菜。

    饭后,曾国藩癣疾忽然发作,是丁忧以来最猛烈的一次。

    曾国藩让亲兵烧了一大桶热水,多放了盐,整整泡了一个时辰,又贴了膏药,仍奇痒不止。

    曾国藩强忍着癣痒,在灯下草拟了一份给皇上的折子;因心神不定,夜半以后,才勉强誊写完毕。

    守在卧房门外的萧孚泗,见曾国藩房里息了灯,这才悄悄地来到营房,叫起厨子给曾国潢下了碗面条,亲自送进大牢里。

    曾国潢含着眼泪把这碗面条吃下。

    第二天一早,一道圣谕分别递进巡抚衙门和发审局:据曾国藩奏: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仰恳破格拔擢。等因。著赏塔齐布三品顶戴以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事;著赏诸殿元五品顶戴署守备事。现湖南团练训练方殷,该参将、守备毋须到任,仍留团营教练事,莫负朕之所望也。钦此。

    接旨不久,塔齐布与诸殿元都来签押房面谢曾国藩保举大恩。

    曾国藩扶起二人,又是一番勉励。

    把塔、诸二人送走,曾国藩让随差将昨晚写就的折子送给巡抚衙门的潘铎衔名,由巡抚衙门的快差送进京城。

    潘铎此时刚用过早饭,正在签押房同着两名师爷坐在炕上喝茶。

    闻报,命将折子传进来,一个人展开来看。

    潘铎看毕,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曾涤生,他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杀三品团练大臣,他先斩后奏;杀自已的弟弟,他倒要先奏后斩了!”

    说毕嘿嘿冷笑两声,提笔在下方具了名,又唤过师爷把折子拿到印房用了印,便鸣炮拜发。

    快差刚走,大堂一片声地喊接旨。潘铎急忙更衣,快步走进大堂。

    一见传旨差官,潘铎急忙跪倒恭听圣谕。

    传旨差官望一眼潘铎,徐徐展开圣旨读道:据张亮基奏,贼匪围攻长沙兵勇获胜一折;又据曾国藩奏,团营首战歼贼首一折。朕览奏欣慰。逆匪窜踞武昌,已历四月,百姓深受其害。湖南能够兵勇一心合力剿贼,实为幸事!俟潘铎到后,好好练兵,一如既往。张亮基已交部叙优,曾国藩另有旨。钦此。

    传旨差官将圣旨交给潘铎道:“中丞大人,请传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吧。”

    潘铎急忙让亲兵去发审局请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

    曾国藩很快便来到巡抚衙门大堂跪下接旨。

    传旨官展开一道圣旨读道:据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称:兵部侍郎衔帮办湖南团

    练大臣曾国藩,因衡州府三品衔归籍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无视百姓疾苦,肆意挥霍团费,已由查办的曾国藩将其正法一折。又据曾国藩奏:黄路遥损公肥私,已先行斩首平民愤一折。黄路遥身为团练大臣,自当洁身自爱,既已犯法,该侍郎自当申奏朝廷,断无不经请旨,将其斩首之理!该侍郎藐视国法,实属胆大妄为。姑念其在籍守制,办团心切,从轻发落。著革去曾国藩兵部侍郎衔,仍在湖南帮同办理团练。钦此。

    曾国藩双手接过圣旨,默默地走出了巡抚衙门。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脱下官服摘下顶戴,让王荆七包好,又换上从前的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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