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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整整一个晚上,晏骄都在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死去的黄海平重新活了过来,说自己肚子好疼;一会儿是孙氏抱着两个看不清面孔的孩子哭诉,抓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问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芸芸众生,世人皆苦。

    她悄没声起了个大早,老僧入定一样抱着茶壶坐在院子里,看了日出又看朝霞,亲眼目睹火烧一样炽烈的云彩映红了半边天。

    平时热闹的衙门此刻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低低的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刷拉响动,晏骄脑海中忽然跑马灯一样疯狂转过许多纷繁的画面,有过去的同事也有现在的同僚,不等她看清就又风一样消失了,仿佛顷刻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小厨房的厨子早起买菜回来看见她还吓了一大跳。

    “姑娘昨儿累了一日,怎么不多睡会儿?”

    晏骄就觉得自己好像瞬间被回到人世,周围又充满了快乐而踏实的烟火气。

    她收回思绪,笑着摇摇头,“睡不着。”

    厨娘手中拎着满满当当的新鲜菜蔬,还有几个裂了口的大石榴,露出来里头红宝石一般娇艳欲滴的红色石榴籽儿,在稀薄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姑娘拿着玩吧,路上熟人硬塞的。”她将石榴摆在桌上笑道,“这个不是纯甜,略略有些酸,滋味儿倒也好。便是不爱吃,摆着看也欢喜呢。”

    “纯甜无趣,略酸些好,”晏骄顺手掰开一个,将里头的石榴籽吃了两粒,果然酸甜可口,一激之下口水泛滥,整个人都精神许多,“味儿当真不错,再多买些吧,回头我榨出石榴汁来冰镇了喝,开胃又解暑。”

    或者做个酸石榴口味的冰淇淋也不错,有空可以试试。

    厨娘点头应了,又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晏骄果然想了一回,见那菜篮子里一大把绿豆芽脆生生的,突然来了兴致,起身挽袖子道:“好久没下厨了,你给我打个下手,做个炒面吧。”

    厨娘迟疑了下,“姑娘平日里够累了,今儿还得忙活,还是我来吧。”

    晏骄笑笑,自己去扯了围裙,“无妨。”

    其实一直都有人问她,工作都这么忙了,为什么还有精力自己做饭。实际上下厨这件事对晏骄而言,更多的还是一种排遣。

    法医的工作压力大、强度高,大部分同行没等熬到平均退休年龄就身心俱疲,撑不住了。

    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总要寻个法子发/泄一下,就像有人喜欢逛街、喝酒、打游戏一样,晏骄更倾向于做饭,辗转在这一方小天地内,听着锅碗瓢盆的响动,整个人不知不觉就慢慢平复下来。

    用一点姜末起锅爆香,加上豆芽和肉沫,加两个蛋和青菜丝进去,略点几滴酱油,加上煮到半熟的面条翻炒。

    水雾弥漫中,一锅炒面很快就好了。

    手擀面带着小麦特有的淡黄,吸收汤汁后变得油亮亮的,劲道弹滑,乖巧的躺在盘子里,安安静静的散发着香气。

    肉、菜、面、蛋,一道菜全齐活。

    梳洗过后的晏骄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稍后庞牧等人过来吃饭时,俱都赞不绝口,晏骄也被带的扒了一大盘,微微有些撑。

    明天庞牧就要去监考了,现在晏骄看见他就跟见了倒计时表似的,滴滴答答的催命,平地里冒出来一股紧张。

    显然庞牧也深知这点,如果明天之前还不能查出个眉目,就相当于手头攒了两个案子,只怕他监考都不安心。

    他才要说等会儿就去找孙氏问话,结果下一刻外面就来人传话,说孙氏来了。

    晏骄跟他对视一眼,动作一致的起身往外走,“来得好!”

    今天孙氏换了一身赶制的孝服,头上首饰都卸了,只簪一朵白色绢花,眼眶还是红肿着,里头血丝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才不过一夜,整个人就瘦了许多。

    晏骄又回想起昨晚的梦,心中一阵凄凉,低声劝慰:“节哀顺变,你还年轻,下头还有两个孩子呢,可千万得撑住了。”

    孙氏垂泪道:“话虽如此,可昨儿早上人还好好的呢,谁知出趟门的功夫就……我只盼着这是一场梦罢了……”

    晏骄又叹了一回,见她形容消瘦、神色萎靡,约莫过去大半天也是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忙叫人赶紧泡了安神凝气的热茶来,劝着她滚滚的吃了一杯,这才说起正事。

    据孙氏说,黄海平并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小雷的伴当,就住在城外,这回也是两个人一并归来。

    “我有心去问个究竟,可终究一个妇道人家,又新守了寡,到底不便登门。”孙氏凄然道。

    庞牧就说:“这本是我们分内之事,你且自保重,安抚好孩子们就是了。”

    他本意是与晏骄同去找小雷,奈何明日就要进考场,许多事情都要做最后确认,着实走不开,只好叫方兴陪同。

    晏骄又勉励他几句,信心十足道:“为国选材非等闲小事,这些细枝末节的就交给我们吧。”

    如今她已不是以前那个纯粹的法医了,而是一个徘徊在一二线之间的半刑侦人员,真是非常能干!

    她出门,小六小八照常是跟着的。

    小六像往常一样提前帮她牵了小白马出来,“晏姑娘,缰绳。”

    晏骄脑海中突然就回想起之前庞牧跟自己说的,这是个深藏不露的货,心下突然一阵惶恐,忙双手去接,“辛苦六爷了。”

    小六:“……”

    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晏骄唏嘘一回,又去看他那双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手,看着看着就莫名看出一种敬畏来,心道这哪儿是普通的手啊,这可是几根指头就能打死人的绝世兵器!

    话说自己以前没得罪他吧?啊,对了,鸽子……

    “六爷,”她搓着手干笑道,眉宇间隐约带了几分谄媚,“今儿带鸽子了吗?不知您的鸽子爱吃什么,回头我买点上好饲料,整天飞来飞去也怪累的,得补补。”

    小六立刻满脸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面颊颤抖,近乎崩溃,“晏姑娘,我这鸽子真的不能吃!”

    这他娘的简直太令人防不胜防了,感情到现在还没死心,是要打算养肥了再炖啊。

    晏骄:“……不,你误会了。”

    小六疯狂后退加摇头,“不不不,晏姑娘你不要掩饰了。”

    我不傻好吗?小八,快拉兄弟一把,保护我方鸽子!

    接收到求救信号的小八搔着额头上前,以一种试探的口吻商议道:“晏姑娘您瞧,小六这孩子吧,平时也没个别的爱好,就是养个鸽子,要不,您换个别的吃?”

    晏骄:“……”

    你们听我解释啊!

    但小六显然并不打算听,甚至一路上都无比警惕,非要走在最后面,以至于晏骄总觉得背后有两道幽怨的视线。

    小雷的住处很好找,一行人出了城,飞马奔驰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孙氏所说的清河镇,顺着找到一条小巷子。这巷子两侧高墙斑驳,铺地青砖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缝隙中长满青苔,有几处竟很顽强的生长出娇嫩的小野花,显然这片建筑有年岁了。

    巷子狭长曲折,骑马不便,众人翻身下马,牵起缰绳慢慢往里走去。等到了一户门前挂着铜铃的,就是小雷家了。

    小雷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汉子,爹娘去的早,家中只剩六十多岁的奶奶和三个妹子,听说他们是衙门的人还吃了一惊。

    那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粗糙皴裂的双手哆哆嗦嗦行了个礼,沧桑的老脸上满是惶恐,“几位官爷,我这孙儿甚是老实本分,又孝顺的很”

    晏骄最看不得老人家这样,忙上前搀扶,“您孙子没事,我们是来找他帮忙哩。”

    老太太有些耳背,皱巴着脸听晏骄大声喊了两三遍才放下心来,又一个劲儿的拍打小雷,“好好好,孙儿啊,好生听官爷们的话,莫要胡闹。”

    小雷先安抚了奶奶,叫几个妹子过来搀扶着,这才请了晏骄等人进去,又亲自端茶倒水。

    他先将那几个粗瓷茶杯用滚水狠狠烫了几遍,这才倒入红褐色的粗茶,很不好意思的道:“没什么好招待的,几位官爷原谅则个。”

    这家人就靠一个年轻后生讨生计,显然过得有些艰难,统共就那么大点儿的院子,唯有这一个正厅也小的很,一眼就看到头。

    方兴看了晏骄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开口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黄海平的镖师?”

    “自然认得,前几天才刚一道从外头回来呢。”小雷笑道,“我年纪小,无甚经验,家里担子又重,外头人都不爱带我,还是黄大哥不嫌弃,一路提携。”

    说到这里,他好像才突然想起来眼前坐着的是官差,顿时不安起来,“官爷,这位姑娘,可是,可是黄大哥出什么事了吗?他这个人最是古道热肠,惯爱抱打不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动手的。”

    晏骄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答反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雷道;“初三回来的,黄大哥到底怎么了?”

    晏骄又问:“回来的路上他是不是受了伤?能跟我们说说详细经过吗?”

    小雷越听越不对劲,干脆站起来,声音发颤,“他,他是不是出事了,啊?你们快跟我说啊!”

    “他昨天死了。”方兴道。

    小雷登时僵在原地,过了会儿才满面愕然的道:“死了?不可能,他,他怎么会死呢?我们前几天才见过的,说好了过完节再一起出去……”

    可他也知道官差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胡话,渐渐地就说不下去,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他哭了半天才慢慢回转过来,断断续续将那日情形说了。

    “初三那日,我们到了城外道上,因恰逢集市,车马行人甚多,前头也不知怎的突然惊了马。那马匹原是跟另一匹马一同拉车的,一匹惊了,另一匹也跟着乱跑,带着马车在道上横冲直撞。黄大哥见状便跳下马来去拉车,可两匹马带车,再加上车上的几个人,冲撞起来非同小可,不拼命哪里能行?”

    “黄大哥被撞了好几下,手臂都拉伤了,这才勒住了。”

    “稍后后面的马车和护卫赶上来我们才知道,前头车上坐着一名孕妇和一个五岁孩童,另有一个乳母和小丫头,原是出门上香的。”

    “那男主人千恩万谢,直说自己是城西周家,要请黄大哥上门做客,又要重金酬谢,只是都被黄大哥婉拒。男主人又要带黄大哥去看大夫,可黄大哥急着家去,且一时也没觉得怎么样,便用自带的金疮药随意包扎……”

    说到最后,小雷再次嚎啕大哭起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后悔不迭道:“我太蠢了,黄大哥也是个人啊,早知就该强拉他去看大夫!”

    方兴立刻分出两个手下,去查看小雷口中那处地点,看能不能找到马车发狂的痕迹。

    大好男儿哭嚎起来分外惹人心酸,晏骄低声宽慰道:“他伤得很重,即便当时看了大夫,也几乎不可救了。”

    昨天晚上解剖完之后,她还特意去问过冯大夫,冯大夫听后直摇头,连叹天命不可违。

    这样严重的内脏破裂,显然已经超出当下的医疗水平。

    然而小雷听不进去,依旧一味自责,引得隔壁的老奶奶和妹妹们都忍不住担心而过来询问。

    小雷从地上站起来,拉住奶奶哭诉道:“奶奶,那个常来看您的黄大哥死了,他为了救人死啦!”

    奶奶一听,登时老泪纵横,拍着大腿哭道:“贼老天,却叫那好人不长命,为何不收了我老婆子去!”

    一家人抱头痛哭,许久方才转还,老奶奶坚持要去瞧瞧黄家人,谁劝也不听。

    方兴十分为难的看向晏骄。

    晏骄想了一回,立刻安排道:“小八,你就近去借一辆车来,然后陪老人家和三个姑娘进城吊唁。我和小六、小雷先行一步,去找那周家。”

    黄海平已死,被救的总该知道的。

    众人分头行动,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周家。

    城西有名有姓的周家只有那一家,早年贩卖粮食起家,名声不小,倒是好找。

    小六上前叩门,说明来意,门房不敢怠慢,立刻进内回禀,不多时,当日那名男主人周彤便小跑着哭迎出来,拉着小雷反复确认,丝毫不敢相信恩人已逝。

    “当日回来之后,我还特意与父母说了,家里众人都感激的了不得,直说要备重礼登门,奈何恩公未曾留下姓名,家中下人无用,至今还未打探出来。谁成想,谁成想,已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周彤也不禁捶胸顿足,痛哭失声。

    稍后众人进门,周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听说后亦是泪洒当场,那被救的少夫人晚一步出来,乍听噩耗险些晕过去,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待慌乱过后,众人重新落座,晏骄叹道:“英雄已逝,可你们这般知恩图报,想必他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

    见多了翻脸不认人的人间惨剧,如今再看这家人,悲痛之余到底也松了口气。

    周家少奶奶闻言哭道:“当日若非恩公,我们娘儿仨只怕都快过头七了,哪里还能有今日?若再不知感恩,还算人么?”

    她说完,那头老爷子老太太已经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叫人立刻去准备素服,这就要前往黄家吊唁。

    晏骄忙顺势说出希望他们配合结案的请求,周家人都忙不迭应了。

    方兴又请他们带着去查看了当日出事的车马。

    因已过去几天,车马俱已擦洗过,但他心细如发,仍旧从马具缝隙内发现了一丝没有清洗干净的血痕,应该就是当日黄海平双手血流不止染上的。

    还有最关键的:之前验尸的时候,晏骄曾在黄海平胸前发现了一处很奇怪的淤青,似乎隐约能看出点纹样,当时还想不出是什么,以为只是巧合。可现在看来,俨然就是那皮质马套子上镶嵌的刻着特殊纹样的铜扣!

    晏骄站在马前反复比对了高度,点头,“就是这个了。”

    整套马车失控,黄海平为了停住马,势必要奋力向前,迎面与马儿撞上,这铜扣便死死碰在他胸/膛上,留下印记。那随即而来的,便是将他脾脏撞破的巨大冲击力……

    之前方兴派出去的衙役回来复命,说恰好事发那几日小雨连绵,地上泥土湿软,马车走过的痕迹非常明显,虽然这几日有路人踩踏,有些淡了,但依旧能轻易分辨出车辙宽窄、纹样与周家马车一般无二。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可以了结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家的车队便浩浩荡荡停在已经挂上白灯笼的黄家门外,一家人进门就给孙氏跪下了。

    说明缘由后,两家人在院子里抱着哭成一团。

    周彤直说对不住,老太太见孙氏一个人还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爹妈没了不说,还剩下一双公婆时常作妖,当场便要认她做义女。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周家的大小姐,这两个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和外孙女!”

    孙氏哪里肯应,周家人却都觉得这个法子好。

    “恩公是为了救我的妻女才去世的,我周某人此生无以为报!”周彤道,“我们固然要赔银子,可那样又未免单薄,也恐污了恩公英名,还请千万来家里住!”

    见两家人为此事推拉起来,晏骄和方兴等人在旁边看了都感慨万千:

    那黄海平的爹妈万事不管,只关心银子,可周家人却考虑的这般周全,真是叫人分不清那边才是真亲人。

    稍后两家人又去了衙门,庞牧和廖无言等人听说全过程后也是唏嘘不已。

    孙氏泣道:“外子素爱行侠仗义,此事本也是自愿,怨不得旁人,民妇哪里好受这些!”

    周家人却坚持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又没个亲友帮衬,如何过活?还是来家里的好。”

    又要一力承办黄海平的身后事,又要再给她两千两银子傍身。

    双方一个强行要给,一个死活不要,眼见僵持不下,庞牧心头微动,出声道:“本官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周家人和孙氏忙起身道:“请大人明示。”

    庞牧抬抬手叫他们坐下,将想法娓娓道来。

    “你们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周家人不报恩固然难安,可孙氏不肯收却也是她仁厚之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若真给了银子反倒不美。”庞牧对周家人道,“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骤然得到那样一..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