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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57

    这草泽中四处泥泞, 周遭还黑沉沉的,只萤火跃动时遗下些许光。

    渚幽心里打鼓,她看不出面前那女子的境界,不知若是贸然去抢, 她的胜算能有几分。

    她直盯着女子手中那一株灵草, 心知若是胜算不大, 她时下又拿不出燃心木去换。

    她当真没有什么燃心木,那时浴在劫火之中, 她确实未取到燃心木, 她双目不能视物, 看什么皆是朦胧一片。

    那劫火又甚是炙热,烫得她周身疼痛难耐, 最后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醒来时劫火已消, 火中燃心木自然也不见踪影。

    她连劫都渡不得, 境界不但没有突破还反而跌了许多, 如何还有闲情去取那燃心木。

    那一回渡劫, 她瞧见那只伸进她劫火中的手似是璟夷的。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也不知除了下毒,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火劫过后她便被诬陷, 也未清楚自己的燃心木究竟是不是被劫火给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了,便被架上了处刑台。

    在处刑台上, 她堕入魔域, 再度破境时未有梧桐树,自然也见不到燃心木了。

    那之后, 她在魔域中倒是听闻璟夷得了燃心木, 不但补全了三魂七魄, 连境界也得以突破,好生风光。

    可璟夷的燃心木究竟是何人给的,她不得而知。

    璟夷。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甚是气愤,若非这只杂毛鸟,她兴许还落不到如此境地。

    “你可知璟夷如何说。”长应攥着灵草,淡声问道。

    渚幽朝她看去,只见女子的半张脸沐在黯淡的萤火中,模样着实看不清,但鼻梁倒是很挺,侧颊的轮廓也极其好看。

    渚幽方才在心底念过这名字,没想到这就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她随即皱眉,“你识得她?”

    “不识。”长应否认得极其干脆利落。

    渚幽眉一扬,看这女子如此着急撇清关系的模样,还怪像是与璟夷有仇的。

    天界群仙何时还玩起这决裂对峙的把戏了?

    “她直言两百年前,是你将燃心木给了她。”长应不紧不慢道。

    渚幽愣了一瞬,心里五味杂陈,竟觉得有些好笑。

    难不成璟夷当时还真取了她的燃心木,等着她下凡受那轮回之苦,才将燃心木拿出来用,还口口声声说是她给的。只可惜,她并未受轮回之刑,在九天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入了魔。

    就那么一块燃心木,当真值得她那般做么?

    渚幽整颗心扑通狂跳,撞得她呼吸不顺,连眸光都在震颤。

    怎这般可笑,若真是如此,那两百年前本该入魔的,不应当是璟夷么?

    她心有魔念,怎会不入魔?

    渚幽险些溺在这思绪中,连忙将神思全数抽离,眼一抬便看见女子仍攥着灵草动也不动地站在不远处。

    未走,也未见出招。

    渚幽确实有些顾忌,如今三界里能让她看不出境界的已实属不多。

    当年她冒险同长应换了心头血,其后不知那龙经历了什么,她借得良机突破了境界,一下便步入了玄妙,如今即使是百年前那两位神君再度联手,再加上一个诛邪神君,她也未必会落入下风。

    只是她面前的这女子太叫人捉摸不透,开口便要燃心木,一会又提及璟夷,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思。

    入玄妙境后,她本该是能一眼看出让他人真身的,如今却不然。

    面前那女子的化形叫她看不清楚,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似鲲又似蛟,模糊一片,不可估量。

    三界中何时有这样的人,她为何从未听说?

    长应见她未说话,泰然自若地站着,动也不动,依旧将周身威压收敛着,如将龙形的狰狞五趾蜷入掌中一般。

    “天界派你来擒我?”渚幽斟酌着道。

    长应坦言:“不是。”

    确实不是,未有谁派她前来,是她自愿来的,所来也不是为了擒谁。

    渚幽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闻言顿时又想不明白了,若不是天界派来的,那这女子来做什么,莫非真是要抢她的灵草?

    这灵草只有一株,听闻五百年只长出一片花瓣,千年才结出果实,故而珍贵至极。

    所幸这灵草能解百毒的并非果实,而是它的根茎,那朱红如血的根茎才是三界奇药。

    “那你便是要同我争这株灵草了。”渚幽眼眸微眯。

    长应自然不是来争这株灵草的,毕竟她打开寒眼,便是为了渚幽能取到这味灵药,好彻底化去眼中的毒雾,也顺道能滋补身子。

    可她不善言辞,又满心觉得渚幽不该不认得她。

    难不成,三界还有别的龙与她相像?

    那定然不可能。

    她见渚幽手中灵剑未消,眸光还凛冽至极,故而缓缓退了半步,想着若是不出手,该如何避让才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渚幽将她的一举一动盯得紧,就怕这人转身就走,让她连追也追不上。在看见这女子退了小半步的时候,她将手中那柄灵力化成的剑微微一侧,连忙攻了上去。

    想走?没门。

    剑尖直抵那女子面门,她另一只手掌心一翻,草泽中的水哗啦掀起,被埋在地下的藤蔓顿时受她所控,如鬼爪一般从水下伸出。

    那藤蔓遍布整片草泽,从水下歘一声探出时,恰似一根根粗糙的锁链,又好像一条条扭动的水蛇。

    然而退了半步的长应却顿在了原地,丝毫不慌张。

    刹那间,荆棘攀上了她的腿,灵剑已抵至她的眉心。

    长应只微微侧过头,如瀑的黑发被这灵力给震得呼啦一声往后掀起,额前的金饰也微微一动。

    周遭只有萤火在亮着,略微晃动时恰似满地的鬼火,幽眇而黯淡,压根照不明人脸。

    渚幽本想看着女子的鼻尖上是不是同长应一般,有一颗小痣,可不知是因这人侧着头,还是因周遭太暗的缘故,她根本看不清。

    情急之下,她想捻起一簇凤凰火,却蓦地想起,凤凰火在这寒眼中根本燃不起来。

    若只是这么一看,似乎不是。

    这女子的模样与长应差太多了,身量又甚是高挑,似乎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身形虽单薄纤细,可怎么也算不上是孱弱娇柔。

    渚幽曾想过,长应若是再长大些许,会是什么模样。在她的设想中,即使是百年过去,长应也不会长得太高,身子娇弱,还冷着脸一副病弱好欺的模样。

    脸庞和身上应当是素白的,肩背理应很是单薄,手长腿长,四肢纤细,腰还得又柔又软。

    稚儿时便是如此,长大定也该是娇娇柔柔的,就算是再冷漠无情,也不过是个会冷着脸撒娇的小姑娘。

    不像也好,渚幽不觉失望,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即使她将灵草夺走,长应也不会皱着眉委屈巴巴的,一副似是要哭鼻子的模样。

    虽然……她从未见长应哭过。

    长应自小便不会笑,也不会哭,就好像刚破壳时心就被挖走了。

    这百年里,她未去寻过长应,这险,她着实冒不得。

    在百年前的那场纷争里,她被撼竹带离了魔域,醒来时未见着长应,本是想将撼竹质问一番的,可一看撼竹浑身是血,还跪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着,一时没狠下心。

    撼竹怎么说来着?

    那孔雀妖当时痛哭个不停,又甚是害怕,双肩颤个不停,慌忙解释着:“是那龙未跟我,况且那龙本就是天界的,就算将她舍在魔域,只要天兵得知她的身份,便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可是那些仙可未必会对尊主您手下留情啊!”

    渚幽怎么会不知,其实长应若是被带回天界,过得定比呆在她身侧要好。

    撼竹哆哆嗦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只是我不知,天兵会不会将她当作是魔,一并赶尽杀绝。”

    渚幽神色沉沉,“你明知如此,却不带她,起初我便叫你带她先走,你为何不走?”

    “她不肯走,她不跟我,她早想回到天上去了!”撼竹执着道,心里那点默念在叫嚣泛滥着。

    渚幽入了她的识海,看了她的灵丝,才知这孔雀妖竟还敢诳骗她了。

    “就算你不带她,也无须这般愚弄我。”

    撼竹眸光挣扎,缓缓攥紧了十指。

    “你起先就不大喜欢她。”渚幽冷着声一语道破。

    撼竹登时咬住了下唇,过了一阵,忽然伏低了身,“属下确实对她不喜……她终究是龙,和尊主您并非一路的啊。”

    她话音一顿,未敢抬头,似是使尽全力一般,咬牙切齿地喊道:“属下恳求……尊主将那滴心头血剜出!”

    渚幽久久没有回答。

    “尊主……”撼竹心乱如麻,已做足了承怒的准备。

    “再等一日。”渚幽半晌才道。

    那一日,也幸而她没有将心头血剜出,才得以尝到甜头。

    只消七日,她身上的痛楚便被一扫而空,周身舒畅得像是当年沐在神光中一般。

    然而,她如今是沐不得神光的。

    那几日过后,她的伤势好转得极快,并还在凡间突破了境界。

    她当时哄骗着那龙换了心头血,如今还占了那只龙的便宜,其实仔细一琢磨,还是不见为好,毕竟如今这心头血的牵连仍在,兴许是长应将这事给忘了。

    不见还好,若是碰见了,仙魔见面格外眼红,长应兴许就记起了自己心尖上的那滴血不是她的,当场就脱衣剜出,那得多难堪。

    渚幽只消一瞬便骤然回神,只见草泽上的荆棘仍攀在那女子的腿上,女子竟未挣扎,这副不怕事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长应。

    可大抵……大抵不是长应。

    长应稚儿时那么黏她,若是再一次见面,指不定会质问她当时为何要将她遗下。

    渚幽想了想,又觉得是她自作多情了,那龙在天上享了荣华之后,说不定压根不想回忆当年在魔域吃过的苦。

    龙这玩意儿,模样如凡间的蛇一般,想来也是养不熟的。

    她手中灵剑的剑尖仍抵在这女子的眉心上,略微倾近了些许,她嗅到了一股冷香,这气味着实清淡,并非是仙气。

    百年前她也曾凑到长应身上这么嗅,就为了闻长应身上的气味,如今面对的却是位个子比她高上些许的女子,多少有些古怪。

    那女子甚是平静,避也不避,在她贴近之时,只微微垂下了头。

    渚幽将手中剑往前一送,凛冽的灵力将那女子的额饰掀起,再往前半寸,便能见到血光!

    她的灵力如地毯一般蓦地铺开,将整片草泽盖于其下,草泽中的藤蔓皆变得坚不可摧,比之玄铁锁链更甚。

    如此一来,这女子即便是想逃也逃不得了。

    那女子仍旧不知怕,在剑尖近乎抵近眉心时,连颤也未颤上一下,反而往后一仰,还将手中灵草举了起来,将剑尖给隔开了。

    渚幽哪料到她会用灵草来挡,匆忙收手。她手中灵剑顿时消散,随即伸手将那圣草抓了个正着,指甲蓦地一掐,将灵草的根茎给掐断在手里。

    灵草的根茎被硬生生掐断,鲜血般朱红的汁液迸溅开来,竟如雪水一般,冰凉一片。

    渚幽被冻了个正着,她已许久未被冻得一个激灵了,上一回还是长应仍在之时。

    她得了这朱红草茎后连忙后撤,嘴角微微一扬,甚是得意地笑了起来,也不知这女子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像是想同她抢,可偏偏到手后又不走,反而被她夺了回来。

    她手掌一翻,被捏在手中的圣草根茎登时不见,被放入了芥子之中。

    藏好圣草根茎后,渚幽才抬起手,朝被溅上了汁液的手背轻呼了一口气,手上寒意登时消散。

    她回头看了一眼,未松开布于藤蔓之上的灵力,故而那女子仍被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杵着,未见挣扎,似是傻了一般。

    入得这寒眼的大抵修为不低,那女子的境界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怎就是个傻的?

    渚幽未多想,连忙仰头朝上边望去,看见了那片在夜里如染了墨色的海。

    海中游鱼倏然从珊瑚间穿过,那看不见的屏障依旧好好的将海水拖在上边。

    东西是拿到了,可接着又该如何出去?

    她本欲凌身而起,想施出灵力将头顶上那屏障震破,远处站着的女子忽然开了口。

    “这也给你,此株仙植的叶可治愈魂魄之伤,花可增进三百年修为。”女子淡声说道,还边将手中那没了根茎的圣草给抛了出去。

    渚幽怔了片刻,未用手去接,而是用灵力将其卷了来。

    她心猛地一跳,不知这女子是何用意,好不容易下了寒眼拿了圣草,被她夺了竟不知恼,反而将花叶也给了她。

    她生怕其中有诈,将灵力覆在了圣草的花叶上,随后诧异发觉,这花叶上竟未施术法,也无毒无虫。

    就这么平白无故给她了?

    更令她怔愣不解的是,那缠在女子腿上的藤蔓倏然褪去,明明……明明她还未撤回术法。

    渚幽双眸一瞪,攥紧了了手里的灵草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未答,从草泽上缓缓踏过,每一步皆悬在草泽之上,连丁点污浊也未沾到。

    黑暗中,她那身黑裳微微摆动着,腰上系着的白玉环佩叮铃作响。

    渚幽总觉得她应该是认识这人的,但确实又没有见过,若是见过,即便是只看见个轮廓,她也该能认出来。

    这样高挑纤细,冷漠又古怪。

    渚幽见她走来,谨慎地皱起了眉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旋,一缕灵力绕在了指上。

    “莫非你还想要回去?”

    那女子仍旧未答,就像个哑巴。

    那么走来时,她威压虽收敛着,可整个人煞气腾腾。她明明悬在草泽上,可走动时,底下草泽却如被触碰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渚幽愈发觉得古怪,更是想快些离开这片草泽。

    这寒眼和神化山大有不同,寒眼此前未曾现世,想必也与里边这乾坤大有相关,若是轻易容人出出入入,又怎还会如此玄乎。

    眼看着那女子越走越近了,渚幽连忙腾身而起,指尖缠绕的灵力忽地汹涌如泉涌,滚滚而出,朝上边那屏障撞了过去。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女子顿足,仰头问道。

    渚幽皱眉,在她的灵力与那屏障相击时,竟被反冲而来的灵力给刮了个正着。

    灵力为龙气所裹,冰冷刺骨,叫她不由得颤了一下。

    那股龙气极其古怪,带着古旧的泥腥味,就像是被困千年一般。

    凶戾无比,煞气极重,就像是上古时尚未归入天界的神龙。

    暴戾冷峭,不似神,亦不像魔。

    这寒眼,难不成是上古时便流传下来的?

    渚幽这才一怔,心提至嗓子眼,若真是上古之物,她还真未必能破开这道屏障。

    “你不该问我是谁吗。”下方,那女子淡声问道。

    渚幽没有问,她已察觉到此人并不一般。她的掌心贴在屏障上,正将源源不绝的灵力灌入其中,试图将其震碎。

    这屏障一碎,被挡在上边的海水必定会涌进来,届时,这一片草泽,这些花木皆会被淹没,日后那圣草兴许还会长不回来了。

    然而她还未将其震碎,站在底下的女子无喜无怒地淡声开口:“我送你出去。”

    这话音方落,渚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像是顶上的海水旋于其下,而下边的草泽则被翻了过来。

    她眼前骤然一片漆黑,那寒凉之气又将她裹在其中,还未回过神,她骤然从半空跌落,凝神时竟发觉自己已出寒眼。

    月华皎皎,那轮月映在了泼墨般的海水上。

    渚幽连忙稳住身形,悬在了海面上,低头一看,哪还看得见什么旋涡,哪还有什么寒眼。

    然而,那女子……又是如何将她送出来的?

    自头顶落下的威压不甚凛冽,似将锋芒都收敛了起来,显得格外温和。

    渚幽猛地仰头,只见那女子从天而降。

    那人面色冰冷,一袭黑裳在月光下似有华彩流光淌过,后背青丝在风中散开一片。

    她一双金目微垂,抿起的薄唇一张,说道:“当真不认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