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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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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鼠见她神色骤变, 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此地有何不妥?”

    渚幽垂目沉思,不知观商是何时出来的, 又怎能避开她的耳目出现在无不知的屋中。

    见状,她双手掐诀, 又用了那弑魂术,可术法又落了个空, 观商当真走得飞快,若不是有无渊玄妙在心, 还真说不过去。

    难不成这无渊还遍布整座上禧城, 故而他想从何处出来便能从何处出来, 可若是如此,他又何必说这无渊入口在这上禧城中最污秽之处?

    这观商定是对她有所隐瞒,魔这一物,果真阴险狡诈。

    她倒是想进无渊再探一次, 但应当探不出个结果,她也无此必要, 让观商主动出来便是, 反正这无渊就在上禧城中, 观商再怎么躲,也离不得上禧城。

    院子里还燃着贡香, 像无不知这等鬼物, 无需吃米面, 只需嗅上这贡香便觉饱腹。

    这支贡香燃了没多久, 还剩下大半截, 那火还燃着, 袅袅青烟迎天而上。

    祸鼠活了数百载, 见状当即叹气道:“这贡香的第一口才是最香的,也不知无不知吃到没有。”

    渚幽朝那插在三足小鼎里的贡香走去,掌心在其上拢了一下,登时将香上燃着的火给拈了起来,那火在她的指尖跃动着,单薄得一吹便能灭。

    猫妖在院子里四处走着,这儿也看看,那儿也瞧瞧,对自己未来过的这地方属实好奇。

    “看来他走得突然,才刚燃了香便走了。”渚幽两指一捻,那被她拈起的火登时灭了。

    “这香可不是一般的贡香。”祸鼠凑近那三足小鼎细细嗅了嗅,又道:“这得是福缘深厚的半仙贡给神佛的,不光能饱腹,还能涨修为。只是这无不知的路子向来广,想来是他人做了个顺水人情,转赠给他了,这样的香竟被这么浪费了,真是可惜。”

    渚幽眸光一黯,心道果真是被劫走的。

    祸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太多了,捏着纸扇牢牢掩住了嘴。

    将整个院子逛了一圈的猫妖忽然顿足在屋檐下,仰着头疑惑地看了好一阵。他蓦地凌身一跃,将悬在屋檐下的酒囊和茶袋取了下来。

    猫妖头顶那对耳微微一动,听见了里边的水声,他连忙道::“大人,这无不知虽常常出门,可不至于连茶酒都不带,他嗜酒嗜茶,去到哪儿都得带上,万不会将东西落在这儿。”

    渚幽抬手,令猫妖将东西给她。

    猫妖年纪尚小,看起来像是凡人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也十分俊秀机灵。他见状连忙抬手把东西交了出去,还不敢碰到渚幽手指,待渚幽的手碰上那两物后,他便连忙收了手。

    手一松,那两玩意儿便险些落在地上,幸而被渚幽的灵力勾了起来。

    渚幽手指一勾,那酒囊茶袋便到了她的手上,她掂量了一下,发觉里边的茶酒竟然是盛满的,也就是说,这无不知将茶酒装好了本已要走,连贡香都点上了,就为了走前吃一顿饱饭,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出门,就被观商逮住了。

    “无不知出行前都会吃上一柱贡香么。”她皱眉问。

    祸鼠连忙道:“他手里的贡香是挺多的,可像这么好的贡香,想来屈指可数。”

    渚幽拧开了这酒囊茶袋盖子,嗅了嗅里边装着的物什,酒味香醇,茶也是好茶。

    这无不知倒像是早知自己会被逮住,故而提前备好了东西,就连这么好的贡香也点上了,生怕自己日后尝不到一般。

    “他不是自己走的,是被人劫走的。”渚幽这才道。

    “谁呀?”祸鼠娘娘将折扇往下一放,露出半张鼠脸来,她虽不能轻易开口,可现下却忍不住问道,问完又连连忙忙抬起扇子遮住了脸。

    渚幽皱眉,“观商。”

    祸鼠当即一愣,一双眼珠子被吓得怔怔的,她当即“啊”了一声,僵着脖颈将这院子望了一圈,头上金步摇晃得簌簌作响,“可那位为何要将无不知带走。”

    猫妖闻言也浑身一怵,一对耳忍不住往后收了收。

    “那就要问他了。”渚幽将手中那两物一抛,令它们挂回了原处。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祸鼠连忙问道,她审时度势,自然知道眼下该听谁的。

    “再看看。”渚幽推开了主屋的门,登时被飞扬的尘烟给呛到了,这门也不知多少年没开过了,竟积满了尘。她这才想起来,无不知是鬼,他压根不需要施展术法就能穿门而过,这也算是鬼族唯一擅长之事了。

    只见主屋里边也空空如也,床褥是乱的,桌上堆了许多纸做的金银元宝,还有些房子小船。

    她坐了下来,只见有一艘船竟还未叠完整,比之其他的要更简陋一些,边上放着些不及尾指大的桌案和茶盏,就连座椅也未粘上去。做得倒是栩栩如生,这手艺怕是连阎罗王都忍不住赞叹。

    猫妖站在边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桌上的纸活儿,眼眸倏然一亮,惊叹道:“没想到无不知竟还需自己折这些玩意,平日里别人送的还不够多么。”

    够的,怎么可能会不够。

    渚幽侧过头,手一抬便施出了一缕灵力,令靠着墙的那些木柜全都打开了,木柜一展,里边装得满满当当的东西顿时展露了出来,可不都是纸衣裳、纸鞋这些玩意么,再精巧些的,还有纸做的小院、宝塔和桃园。

    这些纸活若是烧了,可都能成真,他还何须住在这么个寒碜的小院里。

    只是无不知非但没烧,还将它们整齐摆放了起来,似是有囤物的癖好一般,和她先前那大殿里积了满地的妖兵魔器有得一拼。

    她细细一看,还瞧见了许久前她特地令撼竹送来的木雕,无不知竟也未将这物什烧掉。这木雕里裹着的可是一株回天草,能让其不被阴兵寻到。

    看来无不知当真什么都不缺,甚至这屋子还快装不下纸活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己折个船,那木柜里可是连折满了美人的画舫都有。

    渚幽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伸手便朝那未做完的纸船伸了过去,五指一拢,纸船登时被揉成了一团,哪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大人,无不知可是最烦别人碰他的东西了。”祸鼠愣了一瞬,连忙在她身后支支吾吾道,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快没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猫妖冷不丁说了一句,“无不知哪会缺这玩意,这定是……刻意放在这的。”

    说完他还朝祸鼠看了一眼,生怕这祸鼠娘娘生气。

    祸鼠用纸扇掩着脸,眼底笑意顿时没了,呢喃般低着声道:“就你机灵。”

    “不错。”渚幽皱眉道。

    渚幽将五指一展,掌心中那被揉作一团的船顿时被炎火淹没,那凤凰火一烧,纸船登时化作灰烬。

    覆在船上的鬼气险些被烧得无影无踪,渚幽抬手从火中一揪,扯出了一抹鬼气来。

    那鬼气寒冽非常,虽比不得长应在城中留下的龙息,但还是阴森森的。

    这桌上全是这些阴森诡谲的玩意,若不是仔细些,还真未发现这船上竟留了讯息。

    只见鬼气缭绕而起,忽在半空中凝成了数个笔迹朦胧的字——

    “他要将妖族拉入万劫不复。”

    猫妖错愕地看着,惊道:“他一个鬼,怎还忧心妖族死活,妖族避世已久,可都是奔着成仙去的,哪有这么好拉拢。”

    “天真,无不知的亡妻可就是妖族的侍女。”祸鼠纸扇掩脸,摇头低笑了一声,“那位的胃口可真是大啊。”

    “可、可……”猫妖眼眸转个不停,又道:“无不知留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怕不是被劫走了,而是……”他话音一顿,把手横在了脖颈上,嘴一张又道:“噌。”

    “无不知没这么容易死,他知道的可太多了,就算他想死,那位也不会放他泯灭。”祸鼠字斟句酌地开口,说完连忙抿唇一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一语成箴。

    “但说无妨。”渚幽手一抬,将鬼气抹去,这字也随即化烟消散了。

    祸鼠这才开口:“说起来,最早得知城中无缘无故有妖消失的,便是无不知,他那日找到我,问我有未见香楼里的一只小狐妖,我楼中散妖散魔数不胜数,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有谁不见了。”

    “无不知却分外执着,定要我将这人找出来,说要包她七日。”祸鼠吊人胃口一般,话音一顿,一双眼微微弯着,笑得媚里媚气的,慢腾腾又道:“当时半个城的妖魔都听闻此事,无不知什么鬼啊,那妖族侍女死后他可就未找过别人了,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个黄花闺女一样,更别提出来包什么女妖了。”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渚幽抬手捏了捏眉心,实在不想听无不知找女妖的旧事。

    “大人莫急。”祸鼠连忙又道:“我那时候本不想搭理他的,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故而我才不得不应了下来,你猜怎么?”

    “寻不见么。”渚幽已经猜到了,城中常常不见妖魔,不就是因观商那入无渊的法子实在阴毒么。

    “是啊。”祸鼠颔首道:“不光找不着,连魂魄也不知去了哪儿,过了几日才在草堆里找到了她的衣裳,那衣裳里裹着的全是黄土,就和先前所见一模一样。”

    渚幽吹灭了掌中的凤凰火,站起身问:“随后无不知可是知晓了什么?”

    “他知晓了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不过在那一日过后,他便更少出门了,即便是出去,也未有人能在城中遇到他,可谓是无影去无踪。若是他出了门,敲门便无人应声,便需在门口以茶酒祭拜,他闻见了茶酒之香了,才会开门而出。”祸鼠斜着眼压低了声音道。

    渚幽紧皱眉头,“他若已经出门,为何还能开门而出?”她话音骤然一顿,愕然朝祸鼠看了过去。

    猫妖疑惑道:“无不知是鬼,兴许是从别的地方悄悄穿墙回来,然后特地开了正门吓一吓来的人呢。”

    渚幽不想应声,忽然又觉得这猫妖不够机灵了。

    祸鼠持扇掩着半张脸,一双媚眼笑得弯弯的,“总之,就是那日过后,他啊,就变得更古怪了,只有他人求见的时候,才能见得到他。”

    渚幽垂下眼,唇角略微扬起,她算是知道了,这无不知应当早知无渊的存在,兴许还和观商手下的人串通了,一步步将她往沟里带呢。

    正是如此,这无不知才能来去无踪,想来也是借了无渊之力。

    她略微摇头,啧了一声,无不知冒死将寒眼的消息卖给她,不就是因……想让她同长应自相残杀么。可惜她没有死在长应手下,这是一个变数,观商只能将计就计,将她带入无渊。

    然而她细细回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当初她找到无渊时,可是连一个同寻的凡人也未见到,就好似她比这些凡人先得知了寒眼面世的消息一般。

    又思及在天上沐神光时,长应所说的那一番话。她总觉得,九天上兴许有谁泄露了消息,才让无不知提早知晓此事。这泄露消息的,会是那两百年前偷看了卦象的……另一古魔么。

    看来九天当真要一改面目了。

    无不知啊,她在心里慢腾腾念着,心觉她此时应当生气才是。眼眸一转,她猛地一拍桌案,登时这满桌的纸活全都烧了起来。

    站在一侧的祸鼠和猫妖连忙退了数步,若被这凤凰火烧着,他们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渚幽眼眸里映着火光,好似怒气冲天一般,偏偏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这烧得越来越旺的火,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祸鼠眼看着这火要将这木桌都烧焦了,火苗快要窜上屋梁,连忙道:“大人,这火?”

    渚幽轻嗤了一声,她平置在桌上的那素白的手微微一动,指尖略微勾了一下,蹿至屋梁的火登时矮了下来。

    这烈火倏然缩回了一笑簇,跃到了她的掌中,她五指陡然一拢,那火便灭了。

    祸鼠松了一口气,原本快要恢复人样的脸经这一吓,竟又长出了鼠须,这纸扇小了些,险些没能遮住。她怵怵道:“这无不知的话是要留给谁的?”

    “我。”渚幽淡声道,“无不知怕是早知道我来了,他和观商闹翻了,本就是活了数百年的鬼,怎会不知魔物就是这样的脾性。”

    “什么脾性?”猫妖问道。

    “反复无常,卑鄙龌龊。”渚幽丹唇微动,说得倒是平静至极,好像自己未当过魔一样。

    猫妖愣了一瞬,“无不知被骗了?”

    “他那是阴沟里,”渚幽顿了一下,又道:“翻船了。”

    祸鼠抿起唇,“大人如今可还要找无不知?”

    “不找了,我未必能找得到。”渚幽转头朝她看去,一不留神就看见了露在纸扇外的半截鼠须。她抿了一下唇,总觉得这城中的妖魔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祸鼠见她看了过来,冷不防对视了一眼,登时双眼滚烫,忙不迭移开了眸光。

    “此城,我还是会驱至妖界,你且替我将这街巷里里外外都盯好了,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皆要告诉我。”渚幽斟酌着说道。

    祸鼠连忙应声,遮着脸揖了个身。

    渚幽站起身走出了这院子,朝气沉沉的天穹看了过去,如今已然望不见九天。

    也不知长应现下在做什么,长应尚不知观商潜逃,也不知她要将此城驱去妖界的事,但龙息还留在此处,届时她定能觉察得到。

    祸鼠紧跟在渚幽身后,先前不敢看,现下终于敢正大光明地瞧上一瞧了。她上下打量着,眸光从渚幽的银发上掠过,又慢腾腾扫至她的肩背,那被朱红系带勒着的腰,还有行走时在绸裙中露出的素白脚踝。

    难怪两百年前,这一位入魔的时候,天界众仙鬼哭狼嚎的,就跟死了爹娘一样,谁舍得让这么个美人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她正琢磨着,见香楼里有没有谁打扮一番能有幸同这朱凰像上半分的,正想得出神,忽见面前的朱凰脚步一顿。

    祸鼠连忙停下,遮着半张脸双眼一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渚幽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才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像是在生气。她冷不丁说了一句:“眼珠子不想要了?”

    祸鼠闭起眼,恨不得摸瞎往前走。

    猫妖将她手臂挽住,方才见识了渚幽动不动就要火烧木屋的举动后,生怕这位又忽然生气,他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就同祸鼠一般闭起眼睛走,才走了几步,咚一声就撞了墙。

    祸鼠哎哟一声,如今她嘴巴长得长,先撞上墙的就成了她那化作了半鼠的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你怎么带的路?”

    猫妖瞪着眼,一副不解的模样,也不知祸鼠撞到哪儿了。

    渚幽觉得好笑,这哪还有猫怕老鼠的,不过这猫妖的修为甚是浅薄,看着还是个半妖,像是妖和人苟且生出来的崽子。

    祸鼠气愤地叹了一声气,又朝渚幽追了过去,问道:“大人晚上要不去我那儿歇?”

    猫妖紧跟上来,一听到她这话,眼珠子差点瞪出了眼眶,都是这上禧城里的,他怎会不知道见香阁是做什么的,当即怵怵道:“你好大的胆子。”

    渚幽回头睨向这两妖,心道这猫妖其实也还算机灵,替她将本想说的话给说了。

    祸鼠一副被冤枉的模样,却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自有去处。”渚幽道。

    祸鼠只好又弯着眼笑了,“在这上禧城中,大人只需唤我名字,我不论在何处,皆能赶至大人面前。”

    渚幽挥手令他们莫要跟着,随后独自一人到了那龙息结成的冰川上。

    这偌大一道沟皆被冻住了,当真像是银龙伏地一般。

    渚幽坐在这冰川顶上,朝天边望了一眼,随后施出了灵力,将这上禧城托起。

    这上禧城好似海上之船,而她,便是这划桨人。

    她将袖子一抖,那根墨发又落了下来,轻飘飘地撘在她的手腕上。

    此地已看不见明月,她虽身着墨裙,可一张脸却白得好似天上玉钩。

    胸口下那滴心头血静谧不动,就好似又被断了干连。

    渚幽抬手捂住了心口,半晌才敛起双目,捏着那根发丝缓缓抬手,略微仰着头,将这发放在了唇上。

    唇是粉的,发丝是黑的。

    这冰川上隐隐有雾白的光腾起,细看之下并非是光,而是龙息。

    这龙息无声无息地凝成了人形,站在了渚幽的身后,将这一幕看进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