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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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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醴泉上映着长应的影子, 长应蹲着身,故而那影子也小而模糊,哪像什么能吞天的玄龙, 反倒像只幼兽。

    渚幽脚步一顿, 心猛地揪在了一块儿, 却心知此时还不能让长应出去。

    长应见她回头, 站起身便朝她走去,眼里的魔气虽未能完全消散,可仍是将那金眸给衬得阴阴沉沉的,有了几分魔物的模样。

    渚幽入过魔,又怎会不知入魔后会成什么样子。

    她刚入魔域的那段时日, 心绪混乱一片,心底下的贪妄将她的心头占据, 满心俱在叫嚣着, 好似渴血一般, 险些就戮尽了魔域。

    长应此时一定也是如此,但渚幽却不担心,她入魔之时身侧连个能说得上话的都没有,可如今……长应有她。

    渚幽见这龙走来,干脆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长应抬了手, 将捧过醴泉的手覆在了她的脖颈上,手是冰冷而湿润的。

    许是当真怕她死了, 这龙还将掌心牢牢地摁在她的颈侧,她的经脉因心跳而缓缓跃动着, 好似一只被抓住了的鸟儿。

    长应气息骤急, 忽地张开了五指将她的脖颈握了起来, 像是要将她掐死。

    可若长应真的想杀她, 必定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此时。

    渚幽动也未动,气息骤急,脖颈上青筋尽显。

    只见长应松了手,还挑开她的衣襟朝那片逆鳞摸了上去,像是要确认什么。

    那片逆鳞如今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纹也见不着,长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又去哪儿了?”长应寒着声问。

    “出去忙了些事。”渚幽将她拉到了醴泉边上,还将她的袖口拉了起来,只见臂膀上那一圈圈红痕还未消散,甚至还被烫出了一圈细密的泡来。

    她眉心一皱,将眼帘一掀,紧盯着这面无表情的龙道:“你为何不用术法自己将这伤消去。”

    长应没吭声,那金眸蓦然一垂,似是被斥责狠了,一副分外可怜的模样。她的头发披在后背,发上和额前的金饰早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显得有些狼狈。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这伤是你给的。”

    渚幽愣了一瞬。

    “你先前给我的,只有那一枚芥子,这伤我也要留着。”长应声音淡淡。

    渚幽手一颤,弯腰将五指探进了醴泉,掬了一捧水,缓缓浇在了长应的手臂上,凉得这龙一个哆嗦。她紧抿的唇微微一松,说道:“我都已……给你了,还留着这伤做什么。”

    长应倾过身来,将头拱到了她的颈侧,龙形时如此,如今亦是这般。

    明明是能睥睨的龙,此时像条小蛇,怪可怜的。

    渚幽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将手收回去,冷声道:“你倒好,非得丢个烂摊子给我收拾,我向来最烦这些事了,你不但吃饱了,还当了个甩手掌柜,当真舒坦。”

    长应目露迷惘,冷着声道:“什么烂摊子。”

    渚幽没应声,这龙的神志都乱成这样了,哪还知道三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她摇头道:“没什么,等你好起来,我便让你出去。”

    长应皱起眉,“我何时才算好起来,如今还不够好么?”

    她气息一急,眸中的魔气又腾了起来。

    渚幽忙不迭抬手捂住了她的眼,“若你非要出去,那我便只能将你捆起来了。”

    长应寒着声道:“你不如现在就将我捆起来。”

    渚幽心一沉,“说什么胡话?”

    “你不动手,我就要动手了。”长应抓住她的手腕,将覆在她眼前的掌心拉了下来,她眼中尽是魔气,侧颊上的龙鳞又一片片长了起来,身上遍布煞气。

    埋在雪里的悬荆噌一声作响,那束在上边的朱绦被震得豁口百出,雪花自地上迎天而起,一时间天地好像对调了一般。

    “那你倒是动。”渚幽轻嗤了一声。话音方落,她的手腕被掐得生疼,猛地往后一仰,硬是被按在了雪地上。

    长应陡然化作龙形,那五趾玄龙垂头俯视着她,那映下来的大片阴影已能将她盖了个完全。

    她躺在雪上,此时无人摁着她,她当是能走的,然而她却连身也未翻。

    玄龙俯身,变作蟒般大小,好似丝滑的黑绸,缓缓在她身上蜿蜒而过。

    这黑绸当真好看,旋动时其上熠熠生辉,比之九天神光还要夺目。

    玄龙果真是得了趣,接二连三的要变作真身来弄。一边说不想害她,一边还不知收敛那一身锐利的龙鳞,硬是将她那脂白的躯壳给磨得四处俱红。

    “你怎会觉得你是在害我?”渚幽推开那拱够来的龙首,手下着实不大舒服,这龙首上不光龙鳞遍布,还长着一对锐利的角。

    长应听不得这“害”字,一听见这字眼,龙息变得更凉了,那龙角猝不及防地抵在了渚幽的脖颈上,若是刺破,那必定是鲜血横流。

    渚幽太信她了,此时被那龙角顶得侧颈上筋脉狂跳,她才陡然回过神,猛地推开了这不知轻重的龙首,眯起眼道:“你如今才是要害我。”

    玄龙登时盘紧了身,果真像极了黑绸,将朱凰缠得紧紧的。

    渚幽臂膀和脖颈上绯红一片,偏偏这龙还要朝衣襟里钻,许是龙鳞上还沾了雪的缘故,凉得她颤了一下。她她双膝着雪,本想爬出去,却被这龙死死勒住了。

    当真是自寻苦头,她就不该那么说。

    渚幽只得撑起身,绸裙又皱成一团,龙尾正在那儿造作着。

    飞雪飘摇落下,那嗡嗡直响的悬荆剑忽地静了下来,再无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渚幽的银发洒了遍地,踝骨上绕着一截墨黑的龙尾,乍一看像是她那魔纹又长回来了。

    玄龙变回高挑纤细的女子,将渚幽的手牵了起来,放到唇边碰了一下。

    渚幽翻身将长应按在了下边,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用泥泞处蹭着长应那儿。

    长应仰躺着定定看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绯色,她侧着头,捏着渚幽的一角衣襟道:“若不,你还是将我捆了。”

    渚幽微微皱眉。

    “这一回捆严实些,将我同那树绑在一块儿。”长应慢声道:“龙性本如此,我怕你……”

    “会乏。”

    “当真?”渚幽耳廓绯红一片,如这龙所愿扯出了一根翎羽。

    “当真。”长应淡声道。

    翎羽化作的朱绦朝她飞了过去,她双臂俱被束到身后,金目略微低垂着,连鼻尖上那颗小痣都显得格外可爱起来。

    渚幽捏着朱绦的一端,却未立刻起身,她低垂着眼,眼梢凤纹红得像是沾了凤凰火。她将长应的手牵了过来,交换着开慰起谷底桃枝,被焐热的雪水又淌了下去。

    片刻,渚幽捏着那朱绦,牵着长应往梧桐木去,和在沙城里时仿若对调了一般。

    她将朱绦拴在了树干上,就拴了一圈,就跟没拴无甚两样。

    “不如让我来。”长应皱起眉。

    渚幽却将她的袖口扯了扯,好将那炎火般的朱绦给隔着,一边道:“我本来没想再拴着你,是你硬要如此。”

    长应顿时无话可说,合着这是在应付龙。

    渚幽看了她一阵,转而又出了芥子,到上禧城下的妖界去了。

    自不动法王将须弥山搬到了上禧城后,妖界与九天的界限便越发分明了,妖界受那佛力一震,硬生生又往下沉了点儿。

    在妖玺被夺走后,一众妖兵得以重归妖界,妖主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殿。

    兴许因渚幽提过此事的缘故,在她下至妖界时,缥缈仙已不见踪影,应当是回九天去了。

    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静悄悄一片,小妖们正在四处巡查着,连走动的脚步声都放得格外缓,生怕扰着了在大殿中休憩的妖主。

    渚幽来时未变作真身,还刻意收敛了气息,故而一众妖兵还未觉察到客至,大殿的门便被推开了。

    殿门外的塑像倒像是有神智的,回回见到朱凰到来便会躬身相迎,比迎妖主还要殷切。

    那塑像动起来时咯吱作响,引得一众妖兵纷纷回头,然而他们什么都还未见着,殿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好似无人来过。

    月隐还未睁眼,便察觉到殿内的石像竟动了起来,她心下知晓来的是谁,甚是惶恐地起身,险些一个趔趄便倒了地。

    一旁的侍女匆匆将她挽住,侧头朝殿门看去,蓦地瞧见了只身前来的朱凰。

    “大人。”月隐连忙倾身,自上次一别,她便未再见过渚幽了。

    渚幽微微颔首,朝她走近,打量起她的面色来。

    那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手脚看起来也有力了许多,不像先前那么虚弱了。

    渚幽眸光一垂,落在了月隐的手腕上,只见那腕骨上套着一串佛珠,果真是当初不动法王手里的那一串。

    佛珠看似古朴陈旧,实际暗藏无上佛力,这并非不动佛对月隐的怜悯,而是对妖族的馈赠。

    月隐对这朱凰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敬畏,若非朱凰,她定不会上九天,也不会将妖玺交出去,更不会得不动法王的这一串佛珠。她轻声问道:“不知朱凰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渚幽还挺喜欢这妖的,柔顺且聪明,还不像别的妖魔那般,满腹弯弯绕绕的肠子。她将掌心一翻,掌心中顿时出现了一方妖玺。

    那妖玺完好无缺,和交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月隐愣了一瞬,本想将手抬起,可指尖只微微一动,便被她忍了下去。

    侍女不解其意,心道难道朱凰不是诚心将这妖玺还回来的么。

    渚幽的掌心近乎和妖玺一样白,那妖玺虽然不大,可却是沉甸甸的,然而托着它的手却稳到不能更稳。她道:“此物是我从玄龙手里取来的,替你们将这妖玺夺回来的不是我,是玄龙。”

    月隐收敛了眸光,“还盼大人能替妖界转达谢意。”

    “你如今身体如何。”渚幽并未答应,反倒问道。

    月隐将搀着她胳膊的侍女给拂开了,即便是无人倚靠,她也已能站得稳稳当当。她低垂着眼道:“如大人所见,如今灵相受佛力所供,已恢复了三分,但运转灵力时还略有迟滞。”

    “看来这串佛珠当真是好东西。”渚幽颔首,她双眸一抬,眼眸弯下时,那眼梢的凤纹也为之一动,“如今不少妖魔涌入了妖界,不知妖主有何打算?”

    月隐淡声道:“我在位多年,如今对妖界已是有心无力,但手下尚无一人能继此位,而魔主泯灭,上禧城又被压在须弥山下,入界的魔必定会愈来愈多。”她眸光黯淡,模样柔弱又可怜。

    那被推开到一旁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忍不住低声道:“王上近段时日夜不能眠,凡间游走一些妖魔也入了城,妖市乱作一团,而妖玺不在,王上也用不得那些妖兵,故而只能干着急。”

    “那些妖兵为何只听命于妖玺,却不听你的。”渚幽眼眸一垂,看向手中这方妖玺。

    月隐摇头,无奈道:“这得追溯至千年前,妖兵从旧时起便是只认妖兵,妖兵若落入他人之手,在位妖主便成了无用的傀儡。”

    渚幽略觉意外,这世间妖的族类有千百,并非什么妖都能像龙凤那般,生来便身带神力,能上九天,故而她先前也不知,妖界竟有这样古怪的规矩。

    她眉头一皱,朝月隐看去,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仅一个眼色,你便将妖玺交了出去?”

    月隐笑了,笑得着实温柔脆弱,“我虽信不得魔主,但还是信大人的。”

    “你不怕我会害你?”渚幽微微眯起眼。

    月隐那柔顺的眼陡然一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道:“九天凤族乃是世间祥瑞所在。”

    “我早不在九天,也入过魔。”渚幽语气淡淡。

    月隐有些站不住了,朝身侧侍女招了招手,又道:“大人乃是四翼朱凰,怎会不比九天凤族,九天凤族我尚且不会全信,但大人我必是会信的。”

    “信错了怎么办。”渚幽寒着声问。

    “那只能当做是赌输了。”月隐垂眸:“我本时日无多,先前服用万枯藤便是在赌命,不过一个赌字罢了,输赢成败皆是自己该承的。”

    渚幽手一拢,将掌心上的妖玺抓紧了。她定定看了月隐一阵,心绪微微一动,她转而说道:“带我去看看妖市。”

    月隐颔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朝门外走去,一边道:“大人且随我来。”

    在朱凰离了大殿后,那些石雕又直起腰,虽一动不动,却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