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沉内心挣扎了片刻, 抗拒道：“不要……”
“好好好，不要，都依你。”
月影朦胧，惊妄落下帷幔。
隔日, 楚星沉在院子里喂鸡, 手上抓着一把稻米。
惊妄伸了个懒腰走来。
楚星沉将最后一把米撒下, 道：“你不是说要帮那位姐姐实现愿望的吗？”
惊妄冲着他神秘的笑了笑，道：“是不是大胖儿子, 一年过后再来看便知。”
楚星沉皱着眉, “是不是大胖儿子且不说, 你如何知晓她一定会怀上？”
看着楚星沉愁眉不展的样子，惊妄忍不住将他按在怀里, 揉了揉，他在他耳下亲了亲。
这个位置敏感的很, 楚星沉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惊妄小声开口：“因为在我们来之前，那位女子便已经怀上。”
楚星沉猛地抬头, “那你昨天加的天息圣水。”
楚星沉猛地抬手去拧他的耳朵：“好你个狗东西！你故意吓着我玩！你就是想看我被你吓坏的样子是吗？”
惊妄求饶道：“星沉, 松手，疼的。”
“疼？”楚星沉冷笑, 看着这坏东西的脸，恨不得一鞋底拍他脸上，最好还是带鸡屎的鞋底！
惊妄倒吸了一口清，道：“星沉，你看我们，像不像凡间的普通夫妻？”
楚星沉愣了下。
“丈夫犯了错, 妻子一怒之下拧着丈夫的耳朵。”
楚星沉当即凶狠的瞪向他：“你说谁是妻子！”
惊妄将他抱在怀里, 托住他的屁股, 嬉笑着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妻子，你是丈夫。”
楚星沉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脸色微红。
“放、放我下来！别被人瞧见了……”
惊妄抬头望着他，道：“被瞧见了又如何？反正这家夫妻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楚星沉抬手呼了下他的脑袋，忍不住道：“你脸皮怎的这般厚！”
“不厚如何能抱到仙君你？”
惊妄话刚落，这家夫妇两便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今日楚星沉没戴竹斗笠，夫妻两看见他的面容，愣了下来。
楚星沉连忙从惊妄身上挣扎着跳了下来。
书生眼都瞪直了，说道：“我的乖乖，怪不得公子你愿意带着他私奔。”
妇人望着脸色微红的楚星沉，也笑着说道：“令弟竟生的这般好看，怪不得白日里一直遮掩着容貌。”
楚星沉冲着他们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的收留，我与兄长打算今日离开，二位乐善好施，日后必有大福。”
妇人好笑的说道：“这话说的，一看小公子便是娇生惯养之人，我还怕我家的茶水饭食不合公子的心意呢。”
楚星沉抿了抿唇。
惊妄道：“家弟虽生的白嫩，与我私奔后便吃尽了苦头，昨日在二位家所食饭菜，已是难得的美食了。”
惊妄拿起桌上的斗笠，重新为楚星沉戴上。
他冲着二人抱了抱拳，道：“有缘自会相见，二位不必相送。”
说完，便牵着楚星沉离开了这户人家。
妇人和书生面面相觑。
书生叹了口气，道：“倒是许久没有遇到他们这么干净明亮的人了。”
妇人锤了他一下，道：“你到底何时能考取功名？我也想去南舆国都做诰命夫人。”
书生摸了摸她的肚子，哄道：“总要等你产子后再作打算，我也好放心。”
楚星沉和惊妄离开书生家。
又去千佛寺捐了香油钱。
回程的路上，两人闲庭漫步的走在乡野间，楚星沉与他说着话。
“说起来之前千佛寺的和尚，说我出门走一百步有奇遇。”
楚星沉警惕的望向惊妄，道：“那和尚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走一百步恰好遇到了惊妄，算个屁的奇遇！
惊妄好笑的说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如何是我故意安排，纵然我手眼通天，也不能在人间安插下属吧。”
“这可不一定。”楚星沉还记得，当初走哪都能遇到这家伙的下属！
去神阳城，遇到了殷怀恩，去无极宗，又有江师姐！这就是天选之子吗？
惊妄但笑不语。
楚星沉望向他，问道：“到底是不是你？”
惊妄刚要说开口。
不远处，一道厉喝声打断了二人。
“你真的没见过此人？”一修士手上拿着一张画像，逼问着。
被逼问的是个年迈的婆婆，那婆婆身形佝偻，穿着却十分整洁干净，她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没见过。”
“可别藏着掖着！我告诉你，你若是胆敢隐瞒，我立刻就将你就地正法！”那修士拔剑恐吓道。
他身边，另一位修士也跟着道：“你可知我们是何人？我们可是无极宗的仙师！”
老婆婆摇了摇头，道：“仙师饶命，真的没见过，真的没见过啊！”
“走，带我们去你家看看！”修士不耐烦道。
“娘的，我们排查了这一带，查到人确实在这里失踪的，怎会没有？完成不了任务，掌门怪罪下来可没有我们好果子吃！”
“我怎知道？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你该不会真的见过这人，有意窝藏吧？”
那婆婆抱紧了怀里的饼，说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老身不敢哪仙师！”
楚星沉眯了眯眼，“他手上那画像。”
“嗯？”惊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画像上那人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子，只是那张脸，却是及其冷艳的。
“怎么这般像我？”
楚星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那老婆婆正要说什么，修士一下子将她推搡在地上。
衣袖上翻，露出了手臂上漆黑的禁纹，老人家连忙拉下袖口遮住。
惊妄一怔。
随即面色猛地一沉，他走了过去。
楚星沉见此，便也跟了过去。
那两个修士正欲将老人家擒住，楚星沉蓦的拔剑，剑气将二人逼退。
那两人满脸骇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楚星沉。
“敢问是何门何派的道友？我二人并未得罪过道友，道友为何要这般！”
楚星沉已将那婆婆扶起，他冷冷瞪了那两人一眼，七星震厄“铮”的一声，破空而去，稳稳立在他们面前。
“滚。”
他们极有眼力，剑气强悍如斯，七星震厄上带着圣光。
心下骇然，两人对视一眼，冲着楚星沉拱了拱手，道：“打扰了，我二人这就离开。”
待到那两位修士离开后。
那老婆婆挣开了楚星沉的手，像是十分抗拒的样子。
“你……”楚星沉皱了皱眉。
惊妄却走了过来，他用力扯住老人的手，露出上面漆黑的禁纹，禁纹已经扩散的极大，被禁纹腐蚀的地方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抬头。”惊妄冷冷道。
老人听此越发低下了头，斑白杂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
楚星沉皱着眉：“这是？”
“禁纹，触犯天道禁忌者才会有，而不巧的是，我曾经的下属，江幼婉身上正有此禁纹。”
楚星沉听此，一下子抓住她的脸，强迫她抬头。
他不可置信道：“江师姐？”
“不、不是，你认错了，我不是！”
惊妄呵斥道：“你若不承认，便当没认识过我。”
老人抬起头，眼角沁出了泪珠，叫了一声：“主上。”
楚星沉震惊道：“你修为全失？”
江幼婉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道：“我何止修为全失？这就是得罪了天道的下场啊，我非要去动那禁忌，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江师姐，你……”看到这样的江幼婉，楚星沉心头难受极了。
曾经的江师姐是那般强大果敢的一个女子，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连两个筑基期修士都能随意欺辱。
“我没有几天好活了。”
“不过，我从寂灵台手上救下了一个人，也不算全无收获。”
江幼婉伸手擦了擦眼角，寂灵台那日见到她身上的禁纹时，发了疯的大笑，说她和他是同一种人，将月光蛊种到了她身上。
修为下跌，容貌老去，纵然故人见到了她，怕也是认不出来了吧？
江幼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见到了一位……和仙君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此人之前被寂灵台关在暗室里折磨，变得疯疯癫癫。”
“江师姐，先不说那人，我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了？”楚星沉眉头皱着，脸色有些急切。
江幼婉伸手，手腕中央，一个白点隐隐发着光，“月光蛊，吞噬我的生命，我已无几天可活了。”
楚星沉抓住她的手，道：“那我现在就替你取下来！”
江幼婉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仙君，太迟了，我本就遭受天道反噬，没用啦。”
她冲着他们笑了笑，笑容不复当日的明艳，楚星沉看的鼻子一酸。
惊妄抿着唇，背着手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是我自己的选择，仙君不必替我伤心，是我选择了触犯天道禁忌，都是我咎由自取。”
江幼婉说完，转过身，冲着楚星沉招了招手：“快来，我怀疑这个人和仙君的身世有关。”
楚星沉心很乱。
惊妄抓住他的手，道：“别难受。”
“江师姐，那是你的人，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
惊妄摸了摸他的脸，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负责。”
楚星沉一阵沉默，跟在江幼婉身后，那个昔日骄傲的强大的背影，如今变得佝偻。
楚星沉撇过头。
江幼婉的藏身地是一处简陋的山洞。
山洞的石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白色发丝很是凌乱，上面沾上了污秽。
楚星沉走近了些，发现那人容貌，果真与他一模一样。
江幼婉挪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她叹了口气，道：“那是尊上和仙君进入秘境第十年的事，我接到一通密报，说是星沉仙君被人关押在无极宗暗室，我当然不信，仙君明明和尊上进入了秘境，怎会还在无极宗？”
“我虽不信，当晚也顺着那人给出的路线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果真有个与仙君肖似的人被绑在暗室中，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趁着寂灵台不在，便将他带了出来，谁知半道，寂灵台竟又回来了，寂灵台疯了一样追杀我，幸好有一黑衣人忽然出现，替我引走了寂灵台，但我也因此中了寂灵台所下的月光蛊。”
江幼婉说完，喘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喝下。
“仙君应该有办法救他的吧？”江幼婉道。
楚星沉顿了下，看着床上人，忽的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真相。
如果让这个人醒来，或许他曾经疑惑的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江幼婉叹了口气，道：“他的精神识海被人搅烂，如今里面是一团乱麻，我没有为他梳理治愈的能力，幸好，仙君和尊上来了。”
楚星沉伸手，触碰这人眉心。
惊妄抓住他的手腕，道：“万一有危险，还是我来。”
楚星沉看着他，道：“你看着江师姐，我来。”
我来这二字，他说的很是郑重。
惊妄听此，便缓缓松开了手。
楚星沉闭上眼，神识试探着侵入其中。
他看到了寂灵台和他对话时的场景。
……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寂灵台问。
“我……我是谁？”碧霄喃喃开口，“我是谁？我是碧霄！我是他！”
“不，你只是他创造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连灵智都是他分了些许神魂给你才有，你只是他的半身。”寂灵台摸了摸他的脸。
“他？他是谁？”碧霄问。
寂灵台发出一声轻笑，说道：“呵呵，你连他都不记得了，你却记得要陪在小龙身边。”
“陪着惊妄？对，我要陪着惊妄，他说他走了后，小龙会寂寞，我要陪着惊妄，陪着他……”
寂灵台掌心放在他的头上，道：“陪了惊妄一千年，做了他一千年好友，辛苦了，以后……再也不用了。”
“不行，我要陪着他……”碧霄神志不清的抓着寂灵台衣袍。
“兄长快要回来了，我怎能让兄长继续接近他？来，告诉我，兄长的身体被你藏在了何处？嗯？”寂灵台面色阴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他痛苦的抱住脑袋。
“那我便帮你回想一下。”寂灵台的掌心，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若是不说，别说你，我连那小龙崽子一起杀了。”
碧霄摇着头，“记不清了……我真的不知道……”
“还在和我装傻充愣是吗？一千年的无情剑道，你学他学的太不像了。”
寂灵台一手掏入他的胸口，捏着他心脏上的灵核，道：“告诉我……”
“在……在……”
寂灵台耳朵靠过去，道：“在哪？说清楚。”
碧霄轻声说了三个字：“藏锋崖。”
“很好。”
寂灵台松开手，他往后退了退，满脸嫌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道：“看在你是他创造出来的份上，我留你一命。”
碧霄呆呆的看着他。
“你不能……”
“怎么？现在不装傻充愣了？”
“你不能……那是他的肉身！”碧霄疯了一样扑了过去。
寂灵台发出一声轻笑，“现在知道我不能了，你刚才又何必告诉我？呵，贪生怕死之辈！终究是个人不人鬼不鬼不属于六道轮回的玩意。”
碧霄身体痛苦的蜷缩着，呜咽着。
“你按照他的要求，陪了惊妄一千年，这一千年我没动你，你该感激我还念着当日的情谊。”
碧霄喃喃道：“他马上就要从虚无之境回来了，你要拿他的肉身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寂灵台转过身，一掌拍向他的识海。
过了两日，身姿高冷的仙君踏入暗室之中，看了碧霄一眼，“你觉得我和你，谁更像他？”
碧霄呆呆的抬起头。
寂灵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说，我用这张脸去勾引惊妄，会如何？”
碧霄不语。
“他一回来，若是又跟惊妄好上了，那便不好了，好在如今我可以运用这具身体。”
锁链哗啦的晃动了一下，碧霄往前爬了爬。
“水、水，我要喝水。”
寂灵台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你身体乃是太岁所制，如何需要水？”
“水……水……”他指尖扣进了地面。
寂灵台轻笑一声，蹲在他面前，道：“你以后就给我留在这里，不要见他，也不要再见龙崽子，懂吗？”
“水……”他似乎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来，答应我的提议，我便给你水喝，好不好？”寂灵台语气温柔，带着蛊惑。
碧霄看着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寂灵台掏出一瓶水，倒了下来，说道：“接好了。”
碧霄连忙张开嘴，急不可耐的喝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碧霄，寂灵台眉眼一弯，“若是他能和你一样，也能这般乖乖呆在这里陪我，该多好？”
碧霄喝了水，倒在地上，双眼无神。
寂灵台抬起，拍了拍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道：“不要紧，兄长总会来陪我的。”
说完，寂灵台便大步离去。
又过了一个月。
这一次来的是寂灵台本尊。
他满面怒容的走过来，“为何惊妄没有死？他明明已经被兄长捏爆魔丹，为何还没有死！若非我身体不佳……”
惊妄一把将碧霄提了起来，说道：“废物！明明你有他的神魂，为何不能像他一样？你这样痴痴傻傻！怪不得一千年了惊妄也看不上你！”
碧霄看着他，张了张嘴，忽然笑了：“呵呵，一千年，一千年。”
寂灵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废物东西！你明明就是他，却什么也不行，什么也不会！”
“我要陪、陪小龙……”
“对，我要陪他，没有、没有我在，他会伤心……”
寂灵台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一阵咬牙切齿。
“为什么！当初兄长怕惊妄孤单，就做出第二个自己专门用来陪他，明明我也很孤单！我也很需要他啊！为什么只有惊妄有！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他回来了，我之前化名焦离，给虚无之境的他吓了暗示，他会恨惊妄的，而你，便永远呆在这里，直到他主动来找我，只要他能爱上我，我会让你们神魂融合的。”寂灵台疯疯癫癫道。
……
楚星沉踉跄了两步，往后仰了仰。
识海一阵刺痛，神识猛地被排斥了出来。
他看着床上这人，道：“他……他是……”
碧霄眉心缓缓升起一点金光。
刚才那段对话里，寂灵台说碧霄有他部分神识，是他的半身，他是谁？他是谁？
那金光缓缓没入楚星沉的眉心。
“怎么了？”惊妄连忙扶住他，不明所以。
楚星沉抬手，甩了甩头，看着床上之人。
一千年的记忆蓦的涌入到脑海之中，楚星沉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