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没有回话的意思。

    赵祝芙能清楚感觉到对方情绪不太对，但是她没敢贸然采取什么行动，只是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垂在身边的手。

    大概在心里数了有十个数的时候，赵祝芙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宋时，才终于抬了手，轻轻地推了对方一下：

    “宋时？”

    宋时动了。

    他一只手慢慢地撑起身子，虽然看不见了，但他依旧是精准地避开了赵祝芙的那只手，声音极为平淡：

    “不好意思。”

    “没关系。”

    赵祝芙咽了口口水，她忽略自己心下那点别扭的情绪，在注意到宋时拒绝了自己的搀扶之后，便主动后退，眼睛却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宋时。

    借着有些朦胧的月光，她看到那边的宋时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依旧消瘦，然而整体的步伐倒是稳健的，赵祝芙的手一直在空气里没有放下过，但却看着对方在空气里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便朝身后的床走过去。

    他的步伐不像赵祝芙心中的那些盲人一般谨慎细微，不如说，如果赵祝芙本身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都会怀疑他的瞎是假的。

    等到他的膝盖碰到床铺的时候，那边的宋时才停了下来，他似乎在这时候停顿了两秒，才道：

    “刚刚不好意思，陛下。”

    赵祝芙张了张嘴，她的话语从‘不必叫我陛下’到‘这并不用不好意思’之间来回转了两圈，最后才开口道：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叫我，那个……”

    赵祝芙心里的问题太多太多，但是看着宋时那张面无表情却难掩倦意的脸，她僵硬地主动结束了对话：“你继续好好休息吧。”

    不管怎么样，就算自己现下心中触动不断，但无论如何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等到明天一早，她先找个医生给宋时看一下眼睛，然后也许，他们可以谈一谈之后的事情亦或者她可以问问宋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大概率，宋时并不会愿意告诉她。

    想明白这点之后，赵祝芙觉得自己的头疼更厉害了。

    她看向沉默地站在床边的宋时，声音平缓下来：“那我先走了。”

    赵祝芙一直觉得‘一步三回头’这个词生出来的用意就是一个夸张手法，但是她今天硬生生做到了这一点。

    短短地从宋时床边走回门口这点距离，女孩子硬是走出了长跑马拉松的气势，她不住地回头，期待着什么。

    比如，宋时突然开口，让她留下。

    但是她也很清楚，宋时现下看不见，别说她频频转头这样的小动作，就连她现在脱衣跳个钢管舞都无济于事。

    赵祝芙心态极好，想到最后那个画面的时候倒是差点笑出来。

    眼看着自己就要走到门口了，她也没等到宋时开口，赵祝芙倒是平静得很，她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回了一下头。

    黑发的青年站在窗下，月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此时他逆着光，所以赵祝芙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隐约看到他微微垂下的眸子。

    ——像是一个集苦难于自身的神明。

    女孩子咽了口口水，这才主动弄出点更大的声响，在宋时精准地定位到自己这边的时候，才自然地开口道：“那晚安啦。”

    宋时点点头，月光让他整个人稍稍柔和了一点：“晚安。”

    赵祝芙认为自己今晚铁定是睡不着了。

    事实上，在这一世中，因为一直提心吊胆着自己的结局，赵祝芙并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她早已习惯一夜无眠，甚至已经开始巧妙地利用这样寂静的时间作为思考的空隙。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一躺上柔软的床铺，她突然便感觉眼皮沉重了起来，很快，女孩子就放任自己坠入到了梦境之中。

    隐隐约约地，她闻到了一点点奶油的香气。

    ……

    赵祝芙是被食物的香味给勾醒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才有些不舍地从迷糊中脱出，睁开眼盯了会儿天花板，这才叹了口气，艰难地从床上坐起，随即打开智脑。

    现在是早上七点整。

    她昨晚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一点左右，然而在这短短的六小时空隙中，智脑的通讯栏里便已经有了将近上百条信息。

    赵祝芙草草地先大致看了两遍，沉思了几秒后，便把需要重点关注的消息一并做了标记，紧接着又先回复了几条较为简单的法令讯息，便干脆利索地关掉了智脑。

    女皇这个职业，虽然听上去好听又牛x，但是细想一下，其实和社畜没有任何区别。

    ——比社畜更甚的是，人家社畜996，她是007啊。

    赵祝芙面无表情地在‘忒弥斯’的帮助下，换下睡裙，穿上简单的纯色及膝礼服，站在了365度环绕她的智能全身镜前。

    爱美是小姑娘的天性，此时的赵祝芙提着裙子转了两圈，金色的发丝跳动了两下，被她随手束起，紧接着，她懒洋洋地开口：

    “来，夸我吧。”

    ——这是全身镜公司为她所推出的新型适用产品，产品介绍上所宣传的是‘让顾客更能体会到时尚以及美的定义’，但是赵祝芙认为那就是……

    一直充哑巴的全身镜听到指示后立刻开口，拟人音色热情而真诚：

    “陛下，今天的您一如既往得美貌动人！纯白色理当是您的首选，我实在迫不及待看到在阳光之下您那闪闪发光的金发，以及您比雪还白的肌肤，那完美的纹理……”

    ——是彩虹屁。

    ——是真挚而快乐会让人暂时忘记一切烦恼的彩虹屁！

    她满意地听完之后，才乐呵呵地拍拍镜子：

    “不错不错，我终于知道白雪公主她后妈为啥这么听她那面镜子了。”

    在经历了这样一个小快乐之后，她才慢吞吞地出了房间。

    在经过宋时的房间之后，她还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想着不要吵醒到对方。

    然而，想着是要放轻脚步，但是几乎是在看到了那扇房门之后，赵祝芙就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她迟疑了几秒，转而就蹑手蹑脚地伸了手，准备打开房门——

    “陛下。”

    青年冷静的声音响起，赵祝芙立刻像做了贼一般地连连倒退三步。

    她近乎是慌乱地抬头看向出声的位置：“宋，宋先生……”

    来人正是宋时。

    此时，他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了走廊的另一端，表情虽有些冷淡，但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赵祝芙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已经看不见了，刚刚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估计也是用了精神力——

    而精神力最多也只能勾勒出她所在的位置，但是绝不可能知道她究竟是在干什么的。

    赵祝芙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刚刚差点拧下的门把手，松了口长气，但是多少有些心酸地看了一眼那边一动不动的宋时，她无声地轻咳了两声，这才道：

    “早上好。”

    “早上好。”宋时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下.身的黑色裤子则勾勒出了对方笔直的腿，他站在那里，微微向赵祝芙点了点头，“下来吃个早餐吗？”

    赵祝芙听到这里，才微微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的鼻翼重新开始接受关于食物的香味，分辨了半晌，黄油夹带着热吐司浓郁的香气让她甚至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然而，赵祝芙嘴动了半晌，硬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最后，小姑娘几乎是像做梦一样跟着黑发的omega下了楼梯。

    如她昨天所注意到的那样，宋时的行走没有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有任何问题，相反，他走楼梯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甚至还在赵祝芙走神差点踩空一个楼梯的时候出言提醒了她一句。

    赵祝芙拉住扶手，颇有些尴尬地看了两眼那边镇定自若的宋时，倒是挠了挠头。

    餐桌上，正如赵祝芙所辨认出的那样，盛着黄油吐司的陶瓷盘子被放置在了餐桌两侧，另一边的玻璃杯里则被灌入了牛奶，氤氲升起的雾气看上去都暖洋洋的。

    赵祝芙有些惊讶地微笑了起来，她看向那边的宋时，带着些惊喜地问道：

    “这都是你做的吗？”

    ‘忒弥斯’适时地开口：“陛下，宋先生在今早六点便询问了我是否可以借用厨房，鉴于您的指令是‘皇宫内所有权限开放’，我便同意了这一项申请。”

    赵祝芙看着那边一动不动的宋时，倒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这才说道：

    “昨天医疗舱给你检查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智脑已经被强行取出，今天能给你注入一个新智脑吗，要不可能有些……”

    在星际中，智脑的存在和手机与身份证的结合体差不多，没有它，在星际中生存都是一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

    宋时似乎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微微点头，赵祝芙喜滋滋地坐上了餐桌：

    “谢谢你的早餐呀。”

    青年眨眨眼，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微微垂下的时候像是一片阴影：

    “不用。”

    赵祝芙倒也没有继续客气的意思，闻着这样极具有食欲的味道，她几乎是立刻拿起了刀叉，而就在这时，宋时便准备离开了。

    小姑娘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怎么，我们不一起吃早餐吗？”

    黑发omega停顿两秒，声音平平：“我吃过了。”

    赵祝芙挑了挑眉，放下刀叉，她清清嗓子：“‘忒弥斯’。”

    ‘忒弥斯’从善如流地开口：“没有，陛下。”

    拟人的温柔女声继续开口：“请不要害羞，宋时先生，您的健康是我和陛下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赵祝芙看着那边僵硬的宋时，一时间有些想笑，她清了清嗓子，转而才道：“等我一下吧，宋先生。”

    小姑娘麻溜地喝完了一半牛奶，把还没动弹的黄油吐司往桌前一推，利落地从椅子上站起：“吃鸡蛋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