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们是不愿意看见他的。

    他母后……大抵也是不愿意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见到他的。

    他忤逆他母后数次，早已同其离心，但是在他母后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不想再为其添堵了。

    想着，他就往外走了。

    待他走到殿门口之后，他又驻足道：“朕已经将慈寿宫原本的宫人都给唤回来了，这里，已经没有朕派来的宫人了。”

    这话，是在告诉宝安长公主和沈皇贵妃若是有什么话想同太后说就直接说，不必再避讳些什么了。

    闻言，宝安长公主和沈皇贵妃皆是一惊。

    她们抬眸望去，果然瞧见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就是之前奉命跟在宝安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嬷嬷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想来，这昭德帝这话倒是真话，没有半分作假。

    昭德帝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话已至此，她们信与不信，就是她们的事情了。

    待昭德帝出了慈寿宫，就瞧见了像是一只穿花蝴蝶一样开心地在路上蹦的云敏，瞧着云敏那充满朝气的模样，那笼罩在他心头上的阴霾一下子就散了许多。

    “父皇！您怎么也在这里？”

    在云敏的心中，昭德帝是那个一心宠爱她，将她捧在手掌心中疼爱的父皇。

    所以，她在看到昭德帝的时候是非常开心的。

    就是沈姝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她，都没有能挡住她奔向昭德帝的脚步。

    “你皇祖母病了，朕来瞧了瞧她。”昭德帝温声说道。

    是的，若说是这宫里宫外还能全心全意崇敬他，信奉他的人，也就只有小阿敏了。

    “这样呀！那……那阿敏不该闹着阿姝姐姐陪我一起去放纸鸢的。”云敏微微垂眸，一脸后悔。

    她很喜欢皇祖母，皇祖母待她也很好，皇祖母都病了，她还去放纸鸢玩，着实是不应该。

    闻言，昭德帝的心里就是一暖。

    这是他的小阿敏，聪慧善良又孝顺，她有着皇家子嗣该有的贵气和无忧无虑，又有着皇家子嗣所没有的善良和孝顺。

    “无妨，你皇祖母不会因着这个就同阿敏生气的，你现在去陪她就好了。”他语气温柔道。

    云敏连连颔首，随后就将自己手里的纸鸢塞进了宫人手里，撒丫子往慈寿宫里跑。

    见状，昭德帝眸中的温柔又浓了几分。

    若是……若是他没有将她给害死，他们之间若是有了嫡出的公主，大概也会被她给教成阿敏这样子吧？

    毕竟，她是那般的纯粹善良，同这肮脏的后宫格格不入。

    “沈姝，你给宝安带一句话，就说……就说朕放过她了，朕许了她这一世的荣华。”昭德帝突然收回了望着云敏的目光，对沈姝说话。

    沈姝一愣，随后就毕恭毕敬道：“是！儿媳遵命！”

    昭德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阿敏欢喜你，你若是得空了，就多陪陪阿敏。”

    他的阿敏这么美好，却没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也就沈姝这个与之有着血脉之亲的表姐不会妒忌阿敏，会真心地待阿敏，陪着阿敏玩耍。

    “是！”沈姝继续恭敬道。

    虽然她有些不解这昭德帝怎么突然对云敏这般关切了，但是她却没有将自己的疑惑给表达出来，只顺着昭德帝的话往下说。

    昭德帝叹了口气，就带着宫人走了。

    沈姝望着他有些孤寂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就大步流星地往内殿走了。

    她进内殿的时候，就见方才还笑颜如花的云敏哭得不成样子，不禁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沈皇贵妃无奈道：“她瞧着太后之后就这样了。”

    云敏进来的时候，恰巧宫人在给太后喂那千年老参的根须汤，她看见之后就追着问。

    那宫人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太后这样子，她的心里原本就不好受，再被云敏一追问，竟是直接将太后命不久矣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云敏顿时就难过的不成样子了。

    闻言，沈姝的眉头就跳了跳。

    这……

    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云敏。

    就在这个时候，云敏就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阿姝姐姐，皇祖母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呀！阿敏不想让皇祖母走！”

    是的，她现在就是完全无法接受太后要逝去的这个事实。

    虽然沈皇贵妃一直将云敏给保护地很好，但是云敏到底不是一般的孩子，她在宫里长大，早早地就明白了生死是个什么意思。

    她知道她皇祖母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敏……皇祖母年岁大了，她……她……”

    沈姝原本是要好好地劝云敏的，可是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竟是完全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自己都无法接受太后即将要薨逝的事实，她又怎么可能安慰好云敏？

    “皇姑！母妃，阿敏不要皇祖母走！你们让太医来救皇祖母好不好！”云敏抓着沈皇贵妃的袖子哀求道。

    在她看来，这宫里的太医们可厉害了，尤其是那贺院判，简直同神人一样。

    闻言，沈皇贵妃和宝安长公主也低声抽泣了起来。

    若是可以，她们也想留住太后呀。

    可现在，太医们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她们就是再如何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呀。

    “阿敏，你……你莫要再哭了，再这么苦下去，你……你皇祖母是要心疼的。”宝安长公主强忍住悲伤，拿着手帕给云敏擦泪。

    这小小的人儿现在哭得鼻子和眼睛都成了红色的，看得她极为心疼。

    这孩子如此难过，倒也不枉费她母后疼了这孩子一场。

    “阿敏，你皇祖母喜欢清静，你再这么吵闹下去，她怕是会不开心，你乖乖的，好不好？”沈皇贵妃含泪道。

    听了这话，云敏才不再痛哭流涕了。

    她从宫女的手里夺多了人参汤，开始亲自为太后润嘴唇。

    宝安长公主本来是要阻拦的，但是沈皇贵妃却说：“你小心一些，莫要将你自己和你皇祖母烫到了。”

    云敏认真地点了点头，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照料太后了。

    瞧着她的动作极轻柔小心，宝安长公主就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果然，是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太后一直疼着阿敏，这阿敏也是极为心疼太后的。

    倒是沈姝，见着云敏彻底安静了下来，才将这里的宫人都给屏退了。

    她将昭德帝对她说的话给宝安长公主说了。

    听了这话之后，宝安长公主久久不语，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冷笑道：“他说的可真是轻巧呀！他让我和夫君夫妻离心这么多年，现在这么说一句话就全部给揭过去了？”

    沈姝敛目，过了一会儿才道：“大伯母，我觉得……陛下可能是在暗示您什么。”

    是的，她不觉得昭德帝会无缘无故地让她给她大伯母带话。

    尤其是他自己才刚刚从慈寿宫出去，却突然让要进来的她给带话。

    闻言，宝安长公主就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淡淡道：“他是想说他不会动沈氏一族，不会动我的夫君和子女，但是……我同他之间的恨，不不可能就因此消了。”

    是的，就算是昭德帝现在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她都不太可能原谅他了。

    他着实是太卑鄙了。

    他将这天下的所有人都当成了他争权夺利的棋子，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长公主，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你……你同我兄长也能放心几分了。”沈皇贵妃温声道。

    闻言，宝安长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沈皇贵妃的话。

    她对着沈皇贵妃道：“我们都已经被他愚弄至此了，你……你还是不打算同婆母和夫君和解吗？”

    话音刚落，沈皇贵妃的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

    她微微扯唇道：“和解？本宫同他们之间有什么和解的？”

    虽然她努力摆出一副自己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她的指甲却已经快将她的手掌心给戳破了。

    “你早就知道当年不是老国公夫妇为了荣华和权势才硬逼着你进宫的，不是吗?”宝安长公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沈皇贵妃的眸子。

    闻言，沈皇贵妃的眸光就颤了颤。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宝安长公主才继续道：“我明白你是怕你自己同父母亲族们亲近会惹了他的猜忌，可是……可是婆母的年纪大了呀！她一直都盼着自己的小女儿能同她和解，好好地见一面。”

    她一直都明白沈皇贵妃是在为了不让她皇兄猜忌才刻意疏远着沈氏一族的人的。

    但是，宁国公老夫人是真的上了年岁了。

    在经历了她自己的母后病重之后，她算是彻底看开了。

    去他的权势和争议，能在老人还弥留人世间的时候好好地尽孝道才是。

    听完这话，沈皇贵妃下意识地望向了塌上的太后。

    在触及太后拿灰败的脸色的时候，她的心就狠狠地颤了颤。

    “是……是呀，我是该好好地同娘亲说一说话了。”

    她娘亲的年岁其实是要比太后还要大的，她也不确定她娘亲能不能熬到昭德帝崩殂的时候了。

    既然如此，索性就不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