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九州若有所思地看着位于小机器人脑袋处的显示屏, 目光在那个硕大的“（○｀ 3′○）”表情上停留数秒。

    众所周知，污染物004性格恶劣，憎恨人类。同时, 除了和华夏其他八大污染物一样有思想会说话外，它还有个特点, 就是它脑袋处的液晶显示屏，可以滚动文字、甚至是表情。

    宿九州看了许久。

    -这是在吐口水？

    审判之矛挑了挑眉。

    就是少了个“o”，这样“（○｀ 3′o○）”更像吐口水。

    过了几秒，萧矜予十分自然地转首看向突然“骂”自己的004，同时用余光瞅了眼黑衣男人。

    宿九州没有反应。

    一人一机器同时松了口气。

    看样子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004临场发挥的“踩根”其实不是无稽之谈。中都市逻辑研究所对污染物002的看守十分严格，它的每一根触须，都由王饕亲自穿着五层防护服, 整理干净, 关进一个个狭长的玻璃导管里。

    可谁也想不到, 002还能长出新的根。

    萧矜予就踩在了一条柳枝粗细的小根上。002对此没有特别反应, 萧矜予挪开了脚。

    “臭人类臭人类臭人类！”

    小机器人骂骂咧咧的童音在身后不断响起，萧矜予却不敢回头。004借着“辱骂”萧矜予的时机，将整张大脸全部贴上关着自己的玻璃墙壁。它动作自然, 仿佛是想将这个帮助老变态的王八蛋看得更清楚点。

    宿九州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萧矜予定了定神，抬首看向这株高耸繁密的爬山虎。

    “00……爬山虎, 你还记得我吗？上个月，我单独去过康新中学, 之后发现你时，我也在现场。”

    土壤牢房里一片死寂。

    爬山虎没有回答。

    这个反应在萧矜予的意料中, 爬山虎本就不喜与人交流。它没有伤人的心思, 但也不想做人类的朋友。

    在一阵阵“臭人类”的男童背景音中，萧矜予接着说：“今天我来这, 是有事想拜托你。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理会我，但是如果可以，我只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就好。”

    泥土四周，碧绿的叶片静止不动，仿佛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

    萧矜予：“康新孤儿院，你还记得么？”

    爬山虎没有动静。

    萧矜予：“你一直待的那所学校，十九年前，曾经是一家孤儿院。里面收养了很多孩子。我想问问，您对这些孩子有没有印象，其中有没有一个……可能是我？”

    ……

    和预想中一样的安静。

    爬山虎没有回答萧矜予的问题。

    萧矜予不由失望地蹙起眉头，却听身后传来尖细的童音：“桀桀桀桀，我的好大哥怎么可能回答你们人类的问题。大哥只会和我一个小机器人说话，你们这些臭人类，通、通、走、开！对吧大哥，是吧大哥。大哥你理理我。”

    爬山虎：“……”

    004：“大哥给我一点面子( =·ω·= )。”

    爬山虎：“……”

    004：“哼，你们死心吧，大哥才不会告诉你们什么孤儿院小儿院的。大哥你私底下偷偷告诉我，等他们走后，你就告诉我。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我的好大哥~~~”

    “哎……”

    悠长的叹息回荡在漆黑的土洞里。

    萧矜予心中一紧，他看向高大的爬山虎。

    倏然间，一股神明般的注视贯彻全身，四面八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锁住了自己。危险的气息自脚底直冲头皮，萧矜予神色震动。直到一道轻咳，这股强大的压迫力瞬间消散。

    爬山虎似乎看了看宿九州。

    接着，温吞缓慢的男声平和地响起：“我记得那家孤儿院。”

    萧矜予立即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他翻开相册，找到一张照片，对准爬山虎的位置。“这样您能看清照片吗？”

    “嗯。”

    “请问您见过照片的男孩吗？”

    萧矜予高举手机。

    忽然，他身侧的火烛光线略微黯淡几分。

    宿九州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走了过来。他稍稍垫脚，看向萧矜予高举的手机屏幕。

    愣了半秒。

    他垂目望着眼前的青年，又抬抬头，再看照片。

    “很可爱。”

    萧矜予：“……谢谢。”

    远处的004顿时双眼放光，它猜到了照片上的内容，又焦急起来。

    “臭人类，在看什么看什么看什么，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大哥，不许告诉他们答案，除非他们让我也看。”

    爬山虎根本不会搭理它。

    谁知道004不依不饶：“我也要看，我就要看。凭什么这里两个人类两个神奇物品，三个都看到了，就我看不到！大哥不许和他们说话！”

    爬山虎：“这个男孩我……”

    004：“我要是看不到，我天天闹大哥你！”

    爬山虎：“……”

    萧矜予：“……”

    敢情你也知道人家爬山虎有多烦你？！

    爬山虎没有再吭声，萧矜予为难地皱了皱眉，仿若不情愿似的，将手机屏幕对向004的方向。

    小机器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小小的手机。

    只见闪烁的屏幕上，是一个穿着蓝毛衣，头顶蓝色小桶的小男孩。他仿佛刚用蓝桶玩了沙子，衣服上、脸颊上，全是黄色的小沙粒。他冲着镜头开心地笑着，肉感圆润的小脸被头上倒扣的小蓝桶衬托，皮肤更加剔透干净。两只小手紧紧拽住头上的小桶，满脸满眼，全是幸福的笑意。

    004顿了一秒。

    “……臭人类！丑八怪！”

    萧矜予望了它一眼，收回手机。

    “请问您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爬山虎：“见过。”

    萧矜予嘴唇动了动。

    爬山虎声音柔和：“我自诞生有意识开始，大多时间都在沉眠。不过清醒时，我见过这个人类孩童几次。他被另一个人类关在房间里，从来不让出去，也没有和其他人类孩童交流过。”

    萧矜予默了默，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关住他的，是这个人类吗？”

    爬山虎看了眼：“是。”

    萧矜予看着手机上穿着白裙的妈妈。

    良久。

    “谢谢。”

    ……

    “你似乎对他很好奇？一直盯着他看。”

    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萧矜予和004同时僵住。

    萧矜予回过头，只见宿九州微笑着打量004，而小机器人早已将自己的大脑袋和细细四肢都贴上玻璃罩，很明显它已经这样盯着萧矜予看了很久了。

    004桀桀笑道：“老变态，怎么可能有三级用户能帮你解决逻辑崩溃的问题。我不信，不可能！”

    宿九州：“是因为这个？”

    004阴阳怪气道：“要不然看你这个丑八怪吗？两个丑八怪，一样丑，还臭！你们就是臭味相投！”

    宿九州：“你还会用成语？”

    萧矜予：“……它只是个污染物。”言下之意，不需要和一个物品计较。

    萧矜予这么说，其实是想给004解围。

    004对宿九州的恨意，从他还不知道那把黑色长矛的主人是谁时，就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明明打不过宿九州，大概骂也骂不过，004却总喜欢挑衅对方，当一回撞石头的鸡蛋。

    然而。

    “一个有意识的污染物，就是生命。”

    萧矜予抬眸看向说话的男人。

    宿九州笑了笑，抬步走向玻璃牢房。他咔嚓一声打开牢门，天天叫嚣着要逃跑的小机器人却不敢动弹，反而瑟瑟缩缩到墙角。

    大脑袋屏幕上，全是乱码符号。

    “老、老变态，你想干嘛。大哥、大哥！他，他要欺负我！”

    下一刻，漆黑长矛倏地出现，宿九州眸光一冷，手腕翻动。

    “轰！”

    爬山虎叶片哗啦啦奏响，小机器人瞪大“（⊙A⊙)”的眼睛，惊恐万分，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把插在自己面前三公分的黑色长矛。

    “你在这待得不好么？”

    宿九州站在玻璃房门口，温和地笑道：“如果研究所愿意，随时可以切断你为了偷偷上网留下的后台端口。”

    004：“？？？”

    宿九州：“对了，你于2031年被发现，根据当时周围的污染浓度，保守估计，至少在2028年，你已经被污染，诞生了自我意识。你今年18岁。而我只比你大7岁。所以……

    “‘老’，变态？”

    004：“……”

    “哼，小变态行了吧，开心了么，tui！”

    宿九州：“……”

    ***

    没想到004居然也能让审判之矛吃个瘪。

    上行的电梯轰隆作响，萧矜予不动声色地打量身旁的男人。

    宿九州笑了：“在看什么？”

    萧矜予淡淡道：“你和004很熟。”

    宿九州和004的相处方式明显是认识多年，这么说并不会暴露他和004相识的事情。

    宿九州没有隐瞒：“它很喜欢攻击任何试图接近它的人类。但是为了研究它，包括管理运行长脑APP，每个月都有研究员需要亲自下到36层，和它做近距离接触。”

    “所以？”

    “所以后来它被我打怕了。”

    萧矜予：“……”

    原来你就是那个欺负我儿子的恶霸。

    今天与004的短暂见面，双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背壳，萧矜予思考着如何找一个机会，避开宿九州，与004私下交流。

    清脆的叮声后，电梯抵达一层。

    两人走进更衣室。

    萧矜予将厚重的防护服脱下，他正在考虑怎么支走宿九州，突然，更衣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只见赵狠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赵狠欣喜道：“关于你妈妈的事查得差不多了，萧矜予，你快看看！”

    萧矜予立刻接过资料。

    赵狠：“大致也挺简单的。你妈妈毕业于中都职校，自毕业后，2021年到2025年12月期间，她在九华医院妇产科当护士。12月，她辞职。到次年3月，她被小丘区的一家宠物医院招聘，做了宠物护士。喏你看，这家医院叫宝贝宠物医院。”

    萧矜予顺着赵狠手指的方向看去。

    很快，他抬头：“宝贝宠物医院的负责人还在世？”

    赵狠点点头：“是的，他还活着，今年六十四岁了。不过他儿子因为工作调动去了首都，所以他前几年也跟着搬家走了。但是李部长帮你打了对方电话，这个老院长记得你妈妈。不过你妈妈刚工作三个月，他的宠物医院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所以他对你妈妈印象不深。你如果想和他联络的话，底下是他的联系方式，以及在首都的住址。”

    萧矜予定睛一看，果然有个姓名，以及电话、住址。

    赵狠：“还有康德孤儿院。你妈妈2026年8月去那儿工作，次年6月，孤儿院倒闭，她也就离开了。

    “康德孤儿院的资料查到的不多，那些孤儿被领养后真的很难再找到。不过维护部帮你找到了同在孤儿院工作的一个工作人员，他表示记得你母亲，但同样因为双方共事只有一年时间，且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记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在他的记忆中，你妈妈就是很正常的同事，没什么特殊的。他也没觉得你妈妈的宿舍里藏过人。”

    萧矜予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孤儿院工作人员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他刚才从爬山虎口中得知了，他确实是被妈妈关在房间里，偷偷养着的那个孤儿院“鬼婴”。

    “诶等等，李部长给我打电话了。”赵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说了一句“喂”，一道利落的女声便从更衣室的门外传来。

    “你们都在更衣室？”李笑笑站在门口，惊讶道，“现在方便进来么？”

    萧矜予：“请进。”

    年轻的维护部部长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同样拿着一叠资料，看到宿九州时微微愣了愣，朝对方点头示意，接着走到萧矜予面前。

    李笑笑表情严肃：“上次死在海都市附属医院的那位黄觉明教授，他原本是我们中都市的医生，自那之后，我就对他个人进行了一点资料调查。不过，没往你妈妈这个方向查。萧矜予，今天将你妈妈和黄觉明教授两个人的信息交叠调查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2025年期间，在九华医院妇产科工作过的医生护士，包括清洁工、护工。一共有44人。如今，二十一年后，只有19人在世。”

    萧矜予：“这个数据不正常么？”

    李笑笑：“当年的医生护士其实年龄都不算太大，除了几个主任医师，他们大多才二三十岁。非要说正常的话，也可以，只是死亡率比医院其他科室稍微高了一点而已。但他们的死因我都查过，很正常。”

    死因正常……萧矜予抿起嘴唇：“但是？”

    “对，但是。但是就是，死去的25人里，有6个人，他们在你出生的12月……和你的妈妈、黄教授，排到了一个班。”

    赵狠奇怪地问道：“25个人，只关注这六个？”

    萧矜予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李笑笑点头道：“没错，只看这六个。因为在2025年12月，根据我调查到的资料……萧矜予，黄教授、你妈妈、以及这死去的六个人，加起来一共是八个人。他们被排在了同一个班里。也就是说，他们照顾的会是同一批产妇，面对同一批家属。”

    顿了顿，她看向神情凝重的萧矜予。

    “而现在，这八个人，全部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正常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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