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娜提拉房间的灯很早就熄灭了，海因娜坐在沙发椅上读着一本古典。

    暖黄的灯光将少女的剪影印在了墨绿色墙纸上，她看了一眼挂钟，金色指针恰好在“十二”处重合。

    海因娜将书本收进木架，脱掉了身上的衣物，走进卫生间。

    她靠在浴缸中，水雾蒙住了冷白的顶灯，包裹肌肤的热水令血液加速流动。女孩闭上了眼睛，脑中复盘着周末的击剑对抗。

    教练的反应略不如她，因为伴随年龄的增长，人的反应力会逐渐下降。但是击剑是一项高消耗的运动，一场比赛消耗掉的体力不亚于长跑。

    在剑道上前进，后退，出击，格挡，肌肉会陷入疲惫，人的精神会不由自主开始松懈，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反应力快的人不一定会获胜。

    说到底，她练击剑是为了让自己的动作变得灵敏。虽然不知道未来会采用何种方式与敌人对抗，但是她知道，光靠反应快是不够的，她必须做好和敌人持久战斗的准备，以便于追击和逃跑。

    海因娜明白，现在最需要克服的是耐力不足和恐高。她从小就讨厌长跑，还总是做从高处坠落的噩梦！游泳什么的倒是挺喜欢，可如果无间断游多个来回，她觉得自己很难坚持下来。

    这样的弱点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她必须在中学阶段找机会锻炼自己，寻找到最佳的方法克服恐惧与惰性。

    不过，某位老朋友寄来了一把伯/莱/塔，海因娜决定周末抽空去纸条上记载的靶场地址，试一试自己有没有射击天赋。

    少女从浴缸中站了起来，用一条长毛巾裹住了雪白的身体，又拿手指擦干了镜子，站在水池边洗漱。

    刷牙的时候，海因娜在脑中回放起今日见闻——土耳其烤鸡肉卷，喜欢吃鸡肉的同桌，同桌受伤的腿，女厕所里的呕吐声，车站边吞云吐雾的青年，买玩具城堡的爷孙，以及巧克力夹心饼干上的鸢尾花图案。

    想到榛子巧克力夹心，她突然觉得有点饿。

    海因娜穿上丝绸睡裙，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希望未来每天都可以吃到榛子巧克力。

    她关上了百叶窗，一口气钻进了被窝里。

    然而少女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乔鲁诺有午饭吃吗？他不会又呆坐在教室里读杂志吧！她可不想再给他买烤鸡肉了，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会中暑。

    床垫太硬了，硌着腰了！海因娜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软毯，垫在了被单下。

    她刚刚躺下，脑中又回放起乔鲁诺枕着书包，趴在课桌上的情形。他就是故意的！这个家伙蔫坏得很，不帮她说话，还故意学她的姿势，简直是在挑衅！

    不行，这个床太软了，腰还是不舒服。

    海因娜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软枕，放在了自己的腿下。

    为什么乔鲁诺能听那么几个小时的校长演讲，却没有哪怕一分钟在开小差呢？

    为什么乔鲁诺救西蒙比自己的反应快！练了那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他为什么要一直揉腿上伤口，真傻，就不怕把血都挤出来吗？他的样子又不是不能走路，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人陪着去医务室？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但是保罗故意不给乔鲁诺零食，还当面阴阳怪气，真的有点过分了。

    除了凡妮莎，索菲亚，西蒙，保罗和乔鲁诺，她还不知道班级里其他同学的名字。班主任姓阿贝塞，艺术老师名佩特罗，还有一个长得跟碳烤刺豚一样的校长，以及一位神似狐獴，面色憔悴的大眼睛女教师。

    海因娜尽力回忆着轻松的校园生活，为的是让自己不要再被梦魇袭击。她不想在梦中经历坠落与亲人的死亡，她只想坐在多娜提拉身边品尝纸杯蛋糕，或者在课堂上偷吃榛子巧克力。

    明天一定要去车站买一盒鸢尾花牌子的榛子巧克力！

    女孩这样想着，渐渐进入了深度睡眠。

    一夜无梦，海因娜的新闹钟也格外准时，还没到六点半，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海因娜让多娜提拉帮自己编发。

    她坐在镜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来自古代的贵族少女。最后，母亲将女儿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又挑拣了十来朵珍珠小花点缀在她赤色的秀发之间。

    “好漂亮！谢谢妈妈。”海因娜在镜子前左瞧右瞧，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多娜提拉去厨房帮她盛好了菠菜泥与土豆，还加了个又白又嫩的水煮蛋。

    少女从衣柜中挑了件样式古典的裙子，洁白如米迦勒的羽翼，虽然不起眼，但是很配她今天的发型。

    她吃掉了最后一块土豆，一口气喝光了新泡的薄荷茶，拎起书包向多娜提拉告别。

    “一定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女人亲吻了海因娜的双颊，叮嘱着她。

    “我先走啦。”少女换上皮鞋，打开房门，向公交车站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很多人。现在还没有到上班和上学的高峰期，她可以享受清晨的阳光，倾听橡树的低语，还可以观察教堂广场肥硕的鸽子。

    海因娜放轻了脚步，前方不远处，一只灰鸽正在努力啄食着地缝间的食物残渣。

    她悄悄挪步，一点一点接近这只肥鸟，朝它伸出了双手。在灰鸽刚刚反应过来，振翅欲飞的一瞬间，她抓住了它的双翼。

    鸽子开始扑腾，海因娜立刻松开了手，把它放飞了。

    几只灰黑色的肥鸽在修道院上方盘旋，她仰头望去，竟有些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

    海因娜对照时刻表，搭乘了七点半的公交前往学校。

    公交车里比较空，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她就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窗外景色随着巴士的行驶而变幻，街上的行人逐渐增多。像开学第一天那样，司机在一所教会学校门前停靠。

    身材壮实的查票员先生登上了车，从车头开始，挨个查看乘客的票件。

    临下车前正好轮到了海因娜，她掏出自己的学生票，在查票员检验无误后才下了公交。

    少女向教学楼走去。一路上，她古典的发型和裙子吸引了同校同学的目光。

    海因娜挎着皮制书包，目不斜视，迈步向前。几个在走廊中打闹的男生停下动作，注视着这道洁白的身影。

    几个趴在窗户边聊天的女生停止了谈笑，视线随着红发女孩行走的方向转移。

    这次她没有找错教室。

    海因娜一把推开了前门，教室内嘈杂的空气凝固了两秒。

    同学们停止了说笑，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纷纷转过头，看着红发女孩从黑板讲台走向窗边的座位。

    她来到了自己的位置，将书包从肩上取下，放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教室里顿时恢复了之前的喧嚣，同学们将脑袋转了回去，继续着没有聊完的趣事。

    海因娜身边的座位是空的，保罗大摇大摆坐在了她的旁边。

    少女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掏出了昨天没看完的翻看。

    “你在看什么书呢？”

    海因娜沉默不语。

    “这本书好看吗？”

    海因娜攥紧了手上的书页。

    “能不能借我看看？”

    海因娜立刻合上了，准备把书砸到保罗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

    上课铃突然响了，乔鲁诺从前门走了进来。

    保罗向少年挑衅一笑，离开了属于他的座位，坐回了后面。

    乔鲁诺向他报以温柔谦和的微笑，差点迷瞎附近女生们的眼睛。

    “海因娜，你来得好早。”入座后，少年向海因娜问了声好。

    女孩将脸侧对着自己的同桌，用点头代替了打招呼。

    “你今天没有坐七点四十五分的公交吗？”

    乔鲁诺的目光在移向她发间精致典雅，看上去还有些昂贵的珍珠饰物上后，凝滞了一秒。

    “什么？我今天坐的是七点半那班。”海因娜回答。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继续问。

    “没什么。”乔鲁诺沉默了一秒，回答道。

    他将自己的书包拉开，摸了摸夹在课本之间的，那只精美的榛子巧克力礼盒。

    少年的指尖在礼盒的丝带结上停顿了。

    思虑许久，乔鲁诺像是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准备将手中的礼盒从书包里拿出来。

    突然，教室前门再一次打开，负责科学课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女人的眼睛很大，眼底还有黑眼圈，头发有些短，虽然看起来不大有精神，却伸长了脖子，转动起脑袋，直着身子打量四周围的学生。

    “你觉得，她像不像一只狐獴？”海因娜突然凑近了乔鲁诺，在他耳边偷笑着调侃。

    热风拂过他右耳的顶端，有一点点痒，就像是有根羽毛尖在嗓子眼挠。

    少年一个激灵，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刚触碰上礼盒的手指缩进了袖子里。

    “嗯。”他低声表示赞同，用余光看了眼同桌绿松石色的眸子，耳朵边缘依然感觉到有些热，甚至逐渐开始发烫，完全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