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天倒是淡定许多, 听见他这般说, 便低着头道：“是，是臣女想多了。”
说完她停了一下, 但仍然低着头。
“陛下, 人伦不可逆。”
她的语气实在太平静，平静得让明贺帝打心底里觉得自家弟弟大约是真的没机会了。
可他弟弟那个傻瓜从小养在宁家，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知道这天下还有其他优秀的女子，只看上了他这便宜嫂嫂, 若是就这般算了，那阿御也太可怜了吧？
明贺帝想了会儿, 还是叹息道：“可你已不是他的嫂嫂，纵然别人说两句闲话, 但从身份上来说, 你们也算不得逆人伦。”
“那小颖呢。”
媚天几乎没有半刻停息, 直接抬起头便目光灼灼看着他, 却是固执道：“陛下，为了您弟弟的喜欢，便能伤害别的无辜的女子吗？”
“······”
这话明贺帝不好接。
他自然不能这么说的，他是皇帝, 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孩子。可打心底里，便是皇帝心中也有亲疏有别，怎么可能真的一视同仁。
他不是圣人，便是面上能做到, 心里大抵也是无法如此的。
明贺帝沉默了半响，这才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在这说的这些话都不打紧，你关心小颖，可也得要小颖接受，你有没有想过，她真的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吗？”
“可小颖就是受了委屈！”
媚天目光越发灼烈起来，哪怕在他面前也没有半分退缩。
“若是好端端的，小颖怎么会想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若是陛下是小颖，会愿意吗？”
“大胆！”
明贺帝大声呵斥她。
她方才的话，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陛下分明也是不愿的。”媚天仿佛没看到他生气的模样，依然沉稳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陛下是天下之主，小颖便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你！”
明贺帝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火冒三丈，他有些怒极了朝四周张望，眼看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又瞥见媚天那张冷漠镇定的脸，他骤然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大太监喝道：“来人，给我打她三十大板！”
大太监有些犹豫，可又看见皇帝确实实在气头上，咬了咬牙，赶忙唤了人过来，准备拿下媚天。
不过那些小太监路过他身边时，他极轻道：“轻点。”
陛下定是气得狠了，可实际上明贺帝真不是一个昏庸残暴的君王，大约是这位莫小姐说的话太过直接，毕竟皇帝何时听过这么指着鼻子骂的话语，可等陛下气消了，要是真把莫小姐打了个半死，皇帝定然又要后悔的。
大太监跟着明贺帝许多年，对他的性格已是极为了解。
他甚至还在旁边劝着道：“莫姑娘，您还不跟陛下告罪。”
君王也是要面子的，有个台阶下，自然气就消了许多。
然而媚天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这么憨，竟然梗着脖子跪下道：“陛下打死我吧，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不心疼小颖，臣女做了她多年嫂嫂，臣女心疼她。”
明贺帝气得笑出了声，他指着媚天让人把她压下，恨恨道：“道之所向是这么用的吗？！”
媚天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言。
旁边站着的小太监到底没敢直接去压她，见陛下这个样子，就不是真心想要这位莫小姐的命，否则不会还跟她说这么多话。
只是这莫小姐也太固执了吧？
陛下是皇帝，难不成还等着皇帝先低头不成？
明贺帝胸口剧烈起伏，一行宫人太监们也都跪在身边，皆不敢抬头看他。
媚天没说话，他自己喘了好一会儿，到底是理智回笼了一些。
“莫微兰，朕当初抄莫家的时候就该连你一起抄了。”
媚天沉默地跪在地上，然而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有些微茫抬起眼眸，不知是不是错觉，明贺帝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但很快消失，让人分不出那到底是泪光还是错觉。
莫家当初被抄家，倒是没有满门斩首，但大多都判了流放，所以她如今在扶洲城里才没什么亲戚，因为亲近的人都不在这里了。
如今又听到皇帝这样的话，她唇瓣动了动，但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沉默跪着。
就在明贺帝真的有些下不来台的时候，余光里看见宁远安带着贴身太监匆匆走来。
他一来便跪下，急促道：“皇兄息怒，还请皇兄恕罪。”
明贺帝其实冷静了这么一会儿也不怎么气了，毕竟对于小颖这件事来说，他们确实是理亏的那一方，纵然这对于皇室来说没什么奇怪，可不够磊落便是不够磊落，否则他也不会每每都饶恕了莫微兰拐着弯的骂他。
如今阿御来了，他也就有了个台阶下了。
“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饶恕她这一回。”
“谢谢皇兄！”
宁远安露出感激笑容来，先叩谢了他，这才走到媚天身边，想扶她起来。
“嫂嫂，先起来吧，皇兄宽宏大量，不怪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能让媚天听清楚。
媚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却没什么太愉悦的情绪，甚至还将被他扶着的那只手臂抽-了出来，她自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起身。
宁远安看着自己的手在，只好无奈笑了笑。
明贺帝也见着了这一幕，十分不悦叹道：“阿御，这天下好女子多得是呢。”
可宁远安只有些脸红看向媚天，讪讪道：“臣弟、臣弟只喜欢那一个，天下女子再好，臣弟也不在乎。”
明贺帝眼里的叹息越发重了，他瞥了眼媚天道：“你自己也听到了，辜负这么一份深情，你便心安理得了？”
“皇兄，您别说了。”
媚天还没说话，宁远安已经急忙说了这么一句，他又偷偷瞥了眼媚天，见她依然没什么反应，目光倒是黯淡了许多。
“嫂嫂······不能接受臣弟也是能理解的。”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明贺帝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不过不等他们两兄弟再说完，低着头垂着眉眼的媚天便道：“再情深若是建立在伤害别人情况下，那也是奸情而已。”
明贺帝：“······”
他现在真的很佩服宁远知，那位宁家大公子究竟是怎么能够做到和莫微兰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这么多年还没被她气死，可见真是个英才。
这莫微兰若是个胡搅蛮缠之辈便也罢了，可偏偏这姑娘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反驳。
是，你说的都是对的，可这世上岂能人人都尽善尽美？有些不合适的东西非要强求便能有好结果了吗？
明贺帝觉得莫家实在太不会教女儿了，自己是个腌臜货，教出来的女儿却如此固执，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恍然间有种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生的感觉。
反正很憋屈。
三个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他干脆拂袖离开。
“朕还有事，你们自己聊吧。”
明贺帝脚步飞快离开了，以后莫微兰要是真成了他的弟媳，他迟早要被气得短命几年不可。
宁远安恭敬行礼，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明贺帝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笑着道：“嫂嫂性子太烈了，要是我没在这里，可怎么办才好？”
媚天看都没看他，反正声音很冷。
“多管闲事。”
她现在看宁远安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弟弟了，而是一个心思险恶忘恩负义的男人。
宁远安知道短时间内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因此只笑了笑，倒也没辩解，只稍微劝了句：“嫂嫂还是软和些好，今后人生还有这么长，难免难过。”
这个世界可容不下太一根筋的人，特别是这人还想维护所谓正义。
正义自然是无错的，可这个世界容不下，便如明贺帝再怎么仁厚，他也是皇帝，天子一怒，或许便要伏尸百万。
媚天看了他一眼，依然还是那句话：“我何须别人认同？”
这个世界如何她管不到，她如此便够了。
宁远安想说服她改变想法，怕是在痴心妄想。
宁远安摇了摇头，却转眼间笑得更深了。
“也是，这世上总归也只有一个嫂嫂这样的人，若是泯然众人矣了，那倒也是憾事。”
他在媚天面前和在明贺帝面前又完全不一样，仿佛生了两张面孔一般，只是媚天也没有拆穿他的兴致，她冷着眉眼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也不欲同他再多说几句。
宁远安看着她离开，未曾阻挡。
实际上，和小颖和离之事，他早些时日已经同小颖说过了，小颖这个人可不同他这嫂嫂想象中那般坚持，不过是同她说了些利弊，她便畏缩得很，很快就同意了和离之事，甚至宁远安能感觉到，她似乎松了口气。
亲王妃的身份不止是荣耀，也是一副沉甸甸的压力，小颖自打住进宫里这段时间，整个人愈加憔悴，阴郁许多，她既想抓着这权力不放手，可又怕哪天便死在了亲王妃这个位置上，这才一直缠绵病榻。
说起来有莫微兰这么关心她，倒是她的福分了，只是这福分不知她享用得起吗？
宁远安淡然抚过袖口的褶皱，看着媚天消失在他视线里，他也转身离去，走向了相反的位置。
于是今日之事，算是不了了之了，媚天还是住在后宫里。
明贺帝第二天去看生病的翁美人之时，发现她又和凌妃一起来了。
“······”
他总觉得莫微兰和他的妃子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就正常了许多，也柔和了许多，完全不像那个浑身长满刺，刺得他头皮发麻的莫家嫡女，反倒像是宫里那些十分老练的嬷嬷，但凡说一句话，必定能说到他妃子的心坎上。
那柔声细语的样子，大约是他见过的女子当中最温柔的，仿佛一生的愉快都给了她面前的女人。
明贺帝真的不想多想，因为太匪夷所思了，可是这个模样，谁能告诉他怎么才能不多想？
他的爱妃和莫微兰说话的时候，那脸都要贴在一起了。
特别是凌妃。
凌妃娇笑着同莫微兰说了些什么，然后还撒娇似的推了她一把，不是那种力道大的，而是那种像极了调-情模样的姿态，他觉得凌妃对他撒娇的时候都没这么自然过。
“······妹妹你若是个男子啊，我怕是连陛下都不想嫁了。”
因着明贺帝没让人通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他来了，说话都是极为肆意的，明贺帝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他的妃子说出连他都不想嫁的话来，他才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爱妃在聊些什么？”
他挤出笑容来。
凌妃愣了下，也没想方才的玩笑他听见没有，毕竟她和莫微兰······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歪了，因此她只起身柔柔拜下道：“陛下万安，妾身在同妹妹们说笑呢。”
她迎了明贺帝坐下，又亲自为他倒了茶，这才娇柔道：“陛下，我看微兰妹妹才情兼备，又还年轻，总不好今后一直一个人过下去，陛下要不然为妹妹赐一门好婚事如何？”
她声音音调缓缓的，极为动听。
“微兰妹妹这些时日与臣妾也颇为投缘，臣妾实在不忍心见她今后难过，陛下觉得如何？”
她虽是询问，但其实是撒娇，就是想要他同意。
能让凌妃做到这个分上，明贺帝都佩服莫微兰，这满扶洲城里，也没几个女人有这哄女人的本事。
他轻飘飘看了眼莫微兰，笑着道：“那爱妃觉得要给她赐谁家儿郎才好？”
他这话只是随口问问的，结果不曾想凌妃还真仔细考虑过。
她神情认真了些，张口便道：“陛下觉得岭安候家的二公子如何，我听闻那位二公子也是才情上佳，又生得翩翩，和我们微兰妹妹正配呢，之前妹妹与宁家公子和离，扶洲城里不知多少人看我微兰妹妹的笑话，这再找，自然是不能比宁家公子差。”
明贺帝十分无语的瞥了她一眼。
凌妃以后给自己的女儿找夫君有没有这么努力？
还岭安候的二公子，你知不知道那位二公子在扶洲城里有多少春闺中人喜欢？莫微兰还是个二婚，便是天仙这身份也配不上啊。
明贺帝叹息道：“爱妃心善朕明白，可岭安候家的二公子······朕总不好强迫别人。”
“不会的陛下。”
凌妃正襟危坐拉着他的手道：“陛下，无需陛下这般费心，我微兰妹妹才情惊世，这天下哪个男儿会不喜欢？陛下若是为难，那便安排那二公子和我妹妹见几面，待熟了，他自然会知道我微兰妹妹的好，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和陛下求娶呢。”
明贺帝这次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怀疑莫微兰是不是给凌妃下了什么迷-魂-药。
他之前只道莫微兰会哄他的妃子，现在看来，凌妃这更甚啊，莫微兰究竟做了什么让凌妃这般坚定地认为她才情天下无双的？
“陛下~~”凌妃拉着他的手臂晃动，边撒娇道：“好不好嘛？”
好不好？
当然不好了！
先不说阿御喜欢莫微兰，便是没有这一遭，他也不觉得人家岭安候二公子会喜欢一个罪臣之女，还是成过亲的，除非那位二公子脑子和凌妃一样都坏掉了。
是的，明贺帝现在觉得凌妃绝对是脑子坏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他扶着额头头疼道：“爱妃，他们身份悬殊······”
“妾可以认微兰妹妹做义妹呀。”
凌妃神采飞扬道：“如此一来，她便也是陛下的妹妹，同丽安郡主一样，谁还敢看不起？”
她掷地有声的扬起下巴，目光越来越亮。
“谁敢欺负微兰妹妹，我们这些姐姐妹妹们可不答应！”
说罢她还望向躺在床上养病的翁美人，朗声道：“翁妹妹觉得姐姐说得如何？”
翁美人对凌妃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可一提起媚天，她也认真点头道：“微兰姐姐身世坎坷，也受了诸多苦楚，是得护着点。”
凌妃待她说完，便用一种‘我说得没错吧’的眼神看向明贺帝，显得十分期待。
然而明贺帝当然不可能真同意她的想法。
他家阿御还等着莫微兰这姑娘呢。
“爱妃······”
“陛下！”
凌妃扯着他的袖子有些委屈道：“您是不是不爱臣妾了？”
明贺帝这一刻连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的妃子头一次这么恶心人，竟然还是为了别的女人，他怎么觉得凌妃为自己谋分位的时候都没这么积极。
明贺帝眼看着她还要说，连忙看向旁边一直装透明人的媚天，快速道：“莫微兰，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媚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恭敬的低下头去，只谨慎道：“臣女不想再嫁人，陛下若能让臣女在宫中陪着娘娘们解闷，臣女便心满意足了。”
明贺帝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话来。
他真从从来没见过莫微兰这么厉害的女人，这是在说什么？留在后宫？她难道连岭安候的二公子都看不上，竟还想染指他的妃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两章合一
明贺帝：弟弟以前受了好多苦，我实在不忍心他再当一个孤独的单身狗一辈子，可弟弟喜欢的女人是个百合，为了弟弟的爱情，我只好舍生取义，献出了自己的后宫。
小阅子：感天动地兄弟情。
明贺帝：······
明贺帝：（逐渐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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