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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梦

    当晚,祖父说他并不饿,于是没有吃任何东西,早早就上了炕。在炕头,他说做这一行颇多风险,问我有没有后悔入了这行?

    我摇头,表示我从不后悔,既然自己接受了东海传承,总是要做点事情的,那就必定会面临一定风险,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觉悟,根本谈不上后悔。

    祖父笑了,说你当初不是打心眼里抵触自己是东海遗族这个身份吗?

    我摊开双手,故作无奈地打趣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如果祖父不提这件事,我几乎注意不到,从抵制到接纳,我思想上的转变是潜移默化的。

    过了一会,他又问为什么不劝他去孙大炮那里调养身子。

    当时我告诉孙大炮要尊重祖父的选择,是出于这样的打算。所谓东海遗族、东海遗志,固然为自己带来了长生不老的好处,这意味着每一个东海遗族都要用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履行、传承对抗黑暗、重建东海的使命,然而历经无数个年头、经过无数东海族人的努力,黑暗依然无穷无尽,东海仍然遥不可及,这显然已经不是消灭德明会或者炽阳族能够解决的问题。

    我如实相告,说无论对抗黑暗、重建东海,都不是某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如今既然有这个契机,终于可以从繁重的使命中解脱,我当然举双手赞成。

    祖父这一生心怀天下,实在太过劳累,他需要休息。

    祖父点头,说我能有这种觉悟,他就放心了。

    过了一会,他又换了个话题,说眼瞅着春天已经到了,我们两个的约定就要结束了,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一直就跟着他干这行?

    听到他问我这个问题,我突然愣住了,因为我早已忘记我和祖父之间还有约定,所以根本没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如今祖父问起来,我倒是为难起来,曾经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摄影师,如今相机摆在那里,已经好久没有动过了,这还是我的梦想吗?

    身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始终是要独立生活的,如今跟着祖父混倒是饿不死,而且在山野乡间地位颇高,刨去打打杀杀的日子,生活倒也过得去。

    但我的父母呢?虽然他们都是工人,到老了退休金是不愁养老的,但我总应该给予他们一些陪伴,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但是我走了,祖父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憋了半晌都没有回答上来,祖父看出我的窘态,也不埋怨,只是告诉我,虽然这个问题终究会有一个答案,但我终究要是要自己做决定的。

    这点我理会的,后来我知道,当时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我仍然没有将东海族的使命当做我一生中必定履行的职责,因为它实在过于缥缈。

    之后祖父又问了我一些童年趣事,他听过之后大呼遗憾,说他最后悔的就是错过了我的童年,我安慰着,说这段时光,以后让我儿子补给你。

    祖父听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打起鼾来,我替他盖好被子,躺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孙儿,孙儿…”

    “嗯…?”

    迷离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祖父站在门前轻声叫我,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中山装,里面搭配着白色的衬衣,又恢复了中年时期的样貌。

    他告诉我,他想我奶奶了,而且奶奶一个人在那边过于寂寞,所以他要去找她了。

    梦里的我有些莫名其妙,告诉他早点回来,村里老李叔还等着你给他孙子起名呢。

    祖父微笑,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还有,如果我醒来找不到他,也不要惊慌,不要害怕,岁头纸他已经做好了,等我醒了之后去旁屋把他挂在门前靠左的树上就行,至于灵幡什么的就没有必要弄了,按理说东海族的葬礼比较特殊,不过一切从简,遵守国家法律,不要给李队长添麻烦,尸体直接火化掉,骨灰洒在水里就行了。

    什么?葬礼?尸体?骨灰?这几个词让我猛然惊醒,祖父根本不是要出远门,他是要死了!

    “不!爷爷你不要走!”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过祖父却不应我,只是告诉我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父母,并没有提关于东海的任何事情,就关门离去了。

    “不!”我衣服都没穿就下地追了上去,不过当我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祖父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一瞬间,我想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可不管我怎么哭,祖父都不出现。

    突然我想到,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

    这般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被一声鸡鸣惊醒,猛地坐起,发现在祖父还躺在我的身边,身穿一套崭新的黑色中山装,白衬衫打底,一双黑色布鞋。

    这不是梦。

    祖父真的走了,就在我熟睡的时候,他自己穿好了衣服,打点了一切,担心会我害怕,还特意托梦给我安排了自己的后事。

    我伏在他的身上,发现他的身体还很柔软,面色红润,就如睡着了一般,再也没有了呼吸。

    也许是在梦里哭过了,此时的我安静地坐在祖父身边,并没有过多的伤心,只是一时间大脑空白,就一直那样坐着。

    一阵电话铃声将我惊醒,是我的父亲,平时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睡觉,如今打电话过来,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害怕,他说他早晨突然醒来,总感觉心神不宁,担心是我出了事,于是打电话来问。

    我心里突然一疼,父与子,无论关系怎样的不好,终究是有些感应的,我强忍悲痛,平静地告诉他:祖父去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他哽咽地告诉我不要害怕,他以最快的方式赶到这边来。

    挂了电话,我想起祖父交代给我的事情来,赶紧穿上衣服跑到旁屋,发现有一串用麻绳穿起来的白纸条,白纸条一共九十六张,两张代表天地,九十四代表岁寿,每个上面都有两个豁口,表示祖父祖母全都去了,每三张用绳结隔开。

    这东西叫岁头纸,我把它挂在大门的左边,叫做挂孝,外人看见,会晓得故人老有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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