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架村在大山深处，虽说离南城仅有百余公里的路程，但通往村子的道路设施非常落后，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直没有得到改善，甚至一年比一年颠簸难走。
相比宾利，程决的越野车应该更适应走山路才对。
可能是架不住路面水坑太多，轮子一进入低洼处，车身就开始东倒西歪，苏青梅拿出吃奶的劲抓住扶手，可程决一个急拐弯，还是把她狠甩到车窗玻璃上去，顿时她脸挤到变形，嘴似章鱼，四仰八叉！
"你……慢点！"苏青梅被颠得头晕目眩，肩膀脖子哪哪都疼。
他痞气道："又不是在床上，慢什么慢。"
接着方向盘又猛地一转，苏青梅受不住惯力身体倾斜，死拉着安全带向驾驶座倒去，程决一把接住她撞上来的身体，边单手开车，一边低声笑。
苏青梅被他三句话开一次腔，练得脸皮也有点厚了，这会已经是脸不红耳根子不发烫，只能干瞪眼。
程决刚睡醒精神头很足，而且好像还特别喜欢这种凹凸不平的山路，越刺激越享受，这一路把车开得别提多折磨人，苏青梅暗暗想着，等会下车第一件事就是踹死他！
"再瞪，就把你挂车顶上去。"
油门加速，程决飞车跳过一个洼坑，苏青梅屁股瞬间离开座位，再重重弹回，心脏差点没从嗓子里蹦出来。
"天没亮就把爷赶出帐篷，你怎么没想想后果？"
说罢，程决又一个技术性漂移，越野车开始沿着山路边疾驰，苏青梅一眼望去，车窗外是陡峭的山谷，风声烈烈，车盘擦过坡边，犹如钢丝走轮，万丈悬空，惊险刺激。
苏青梅汗浸浸抓着安全带，心里叫苦不迭，可她还是瞪他，一秒不歇瞪他瞪到目的地。
上午十一点多来到村口，宾利车停在前面，几个小孩子围着车头转，其中一个认出了韩启东，跑来找他要糖吃。
"今天不用上学吗？"韩启东把零食拿出来分给他们。
"昨天下雨，教室灌水，校长正找人修房子呢。"一个**岁的小男孩剥开话梅就往嘴里放，酸得他挤眉弄眼，原地蹦了几下。
"看见孙景了吗？"韩启东问他。
"没看见，"小男孩跑着说："我去帮你找他。"
"好。"韩启东上了车，跟着前面的孩子往村里开。
七架村是个靠山吃饭的穷地方，早几年还被规划在贫困村的名单里，现在附近打算开发旅游业，修路修桥的工程启动，沿途很多地质勘探队正在施工，村里的路倒比以前宽了许多。
两辆车停在一个黑瓦红砖的矮房子前，程决兴致缺缺，他打开车窗，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递到嘴边，苏青梅看了他一没说话，打开门下了车。
韩启东叩叩低矮的木门："孙景在吗？"
等了半响，过堂里传来动静，身穿黑布衣的老太太站在门内，浑浊的眼打量着他们，转而挂上苍老的笑，拉开大门说："是你们啊。"
老太太招呼他们进家里坐。
苏青梅看向院子，砖块铺成的小路通往正屋，松垮的晾衣绳上晒着梅干菜，羊圈里的露出几个白白的小羊脑袋，屋内地基很低，韩启东跨过门槛跟老太太走了进去。
"今年新摘的茶叶，专门留给你们来尝尝。"老太太拎着铜水壶，滚烫的开水搅动叶片，韩启东道谢忙端起来喝了一口，老太太说："小心烫啊。"
"这茶不错。"韩启东坐在矮凳上，低垂的目光看着玻璃杯里漂浮的茶叶。
这时，外面门轴转动的声音，是孙景，他被邻居家小孩叫回来，一路小跑进堂屋！清澈希冀的眼神看着家里来的人，搜寻一圈，最后问苏青梅："小西哥哥怎么又没来？"
对，又没来……
苏青梅眼神黯然，她想了一路，最终也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一个单纯的孩子，倒是韩启东先替她解了围，他放下杯子，蹲在孙景跟前说："小西去留学了。"
七岁的孙景似懂非懂，他只听出来，小西哥哥今年不会再来了，失望地低下头。
韩启东把他带到院子里，四方木桌几把竹椅，那是孙景平时写作业的地方，韩启东跟他面对面坐着，耐心解释："留学就是去国外读书，那里离我们这儿特别远，小西哥哥要读完博士才会回来。孙景，你要像他一样好好学习，等将来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看他。"
等你能明白死亡，或者等你足够坚强，就带你去看他。
而现在的孙景显然并不能接受事实，他问："那我能跟他视频吗？"
韩启东："暂时不能……他那边信号不好。"
孙景执着地问："那打电话呢？"
苏青梅见韩启东低下脸，他深邃的眼睛根本无法看向孙景，善意的谎言其实比蓄意欺骗更难开口，尤其面对一个满心怀有希望的孩子。
这一刻，他和她一样笨拙。
忽然一声响亮的口哨。
孙景机灵地往后看，他目光瞬间被院子里那个金脑袋吸引。
程决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一只脚踩在低矮的羊圈上，手里拿了根细长的芦苇，白绒绒的穗头晃动着，他专注地左右左右逗羊玩，几只鸡围在下面啄他鞋带。
孙景好奇地问："他是电视上的明星吗？"
"你见过他？"苏青梅惊讶地想道，主厨的影响力都入村了？
"没见过，可他长得好帅。"孙景乌溜溜的眼珠子看呆了。
苏青梅晃晃孙景的肩膀："等你长大，肯定比他帅。"
孙景害羞地眯起眼，小手撸了下同款寸头脑袋，跟苏青梅一起笑出了声。那边程决慢悠悠停下手中的芦苇，回头打量着孙景的小鼻子小眼，不已置评。
他只抬起下巴瞥向苏青梅，仿佛在问：比我帅？你确定？
她闪躲着不跟他对视，拉着孙景去外面车后备箱拿东西。
程决继续撩山羊。
确认过眼神，是胡说八道的女人。
午后阳光明亮，雨洗过的屋顶一尘不染，远处竹林奏响，近处围聚的鸡群纷纷抖舞着翅膀，对程决的马丁靴群起而攻之，驱逐侵略者似的越啄越猛。
"这些衣服鞋子都是你的，还有新书包，你上了小学课本多，你背不动这个可以拉着走。"
孙景沉迷于酷炫的拉杆书包，新奇地不得了，车上还有一整箱的文具，七架村学生不多，他们每次会把捐赠的东西交给校长，苏青梅整理好箱子刚要出门，孙景姥姥拉住她的手往里屋里带："你来。"
韩启东说："你陪陪老人家，我和孙景去学校。"
"好。"
苏青梅坐在陈旧的木床上，老太太问她："小西那孩子是不是病没好，走了？"
她怔了怔："您知道？"
老太太说："他来过一次，我看他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大好，包里还带着药，他最后走的时候跟我说，以后是你跟韩先生来，他就不过来了。"姥姥惋惜地叹了口气，她打开旧红木箱子，满布皱纹的手颤巍巍拿出个白信封，说："他给你的。"
苏青梅看着熟悉的正楷字迹，信封上写着南南收。她好半天才伸出手接下，孙景姥姥说："小西让我满两年就给你。"
苏青梅呆滞地点了点头，她并没有立刻撕开去看那封信，略微颤抖的手把信封卷好装进口袋里，就像是对待一块最爱的美味点心，因为世上仅剩一份，她根本舍不得去吃。
她也似乎可以猜到韩瑾西会给她留下什么话。
屋外。
程决盘腿坐在车头盖上抽烟，几只鸡在地上打转，他弹落烟灰，扭头望见苏青梅出来，顿时嫌弃的目光，转手从兜里掏出包纸巾扔给她："擦擦脸，丑死了。"
苏青梅上去把他烟夺下，扔脚底下踩灭，程决仍保持夹烟的虚空手势，惊愣地看着她用力地擤鼻涕，一声大过一声。
程决往她脑门上敲一下："胆子肥了你，烟都不给我抽？"
苏青梅说："那儿有小孩，你别教坏他们。"
程决顺着她目光往旁边一看，果然草垛后面躲着三个男孩子，正露出头偷看他，估计是挺稀罕这金闪闪的脑袋。
"来。"程决冲他们招手让小孩全过来，苏青梅目瞪口呆看着程决竟然低下脑袋，允许他们一人摸一下。
"怎么样？够了吗？"
"再一次。"小孩排着队，纷纷要求还想再摸。
"艹……"程决垂下头，难得好脾气地让他们一人一手摸个够。
像沾染圣光的仪式似的，苏青梅站在一旁有点想笑，小孩摸完一个个都乖巧地退后，整齐站着，这时苏青梅被带动起来，她也伸手去摸。
手心刚压下去，程决忽然抬起头，她纹路清晰的掌心就直接拍在了他脸上。
一呼一吸撩拨着她手心，很痒。
程决打趣的眼神透过指缝瞅她："想摸？行，晚上让你摸够。"
几个小孩好像听懂了似的，纷纷捂嘴笑，苏青梅赶紧收回手，靠在车头不搭他话，程决抬手指着她问那群小孩："你们看她美吗？"
"嗯嗯。"小孩点头如捣蒜："孙景天天跟我们说，小西哥哥和他女朋友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程决一秒僵了脸。
小孩眼看着气氛不对，赶紧撒腿跑了。
苏青梅低下头，发丝滑落，遮住了脸。
半响，程决问："那个孙景跟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