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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腐烂遗体

    苏青梅心头堵闷的那口气,顷刻间散了大半,她心跳加快,赶紧接过手机跑回房间,一头钻进洗手间,掩上门时,曾耀婷从门缝里笑她:"十三岁少女。"

    苏青梅站在椭圆形的镜子前,她急促的呼吸,看着面前那个自己,脸颊有明显的红晕,紧张而局促,分明没有了刚才训人穿裤子的淡定。

    脑子里的那个小人又在交叉手臂哼哼嘲笑她:初中生。

    是就是吧,她想。

    "喂……"

    "你怎么喘成这样?"程决口气不太好。

    "我刚刚,手机不在身边,所以跑过来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像小学生,还是被老师点名提问的那种。

    "苏青梅,你玩我是不是?"程决粗重的呼吸,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怎么了?"她一头雾水。

    程决声音不稳,好像在走来走去,他很气的说:"看门这老头说你不在殡仪馆,这么晚你住哪的?你不会又跑了吧!这次是山里还是海里?"

    啊……苏青梅这才想起在医院时,好像确实没跟程决细说情况,她笑了,问他:"山里海里,你还追吗?"

    程决下颌线紧绷,咬肌鼓起磨着牙说:"你就乐吧,再落我手里一次,我非给你绑裤腰带上,你属狗的啊?一撒开手你就跑。"

    又来了……

    苏青梅想,如果俩小学生发生口角争执,一定是最幼稚的那个赢。她跟程决斗嘴,明显是要输的。

    "我出差了啊。"她认真地跟他解释:"老朴给的外派任务,你看新闻了吗?泽城发生铁路坠车事故,这边殡仪馆需要支援。"

    出差?程决舔着下唇,假意咳嗽两声,口气转柔问她:"那你,累不累?现在是不是要睡觉了?"

    "嗯,快了。"苏青梅不由地打哈欠,程决好像会催眠,一说她就困了。

    苏青梅把马桶盖合上坐在上面,她揉了揉眼,忽然停顿了片刻,问:"程决,你现在怎么会在殡仪馆,你不是在住院吗?"

    "我溜了。"

    没等她开口,他接着又补一句:"我想见你。"

    "……"

    从中午分开到现在,不到十个小时,苏青梅从没发觉时间原来可以这么漫长。

    她说:"等你养好伤我就回去了。"

    "养好了,你有没有奖励?"程决跟殡仪馆门口的老头颔首,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电话那头没了动静,他催促:"说啊。苏青梅,你要是脸皮薄,觉得不好意思,稍微嗯一声也行,你不是最喜欢嗯,啊,点头,摇头的了。"

    苏青梅听出调侃,唇边扬起好看的弧度,她没有笑出声,但如他的愿,轻嗯了一声。

    "没听见。"程决换成耳机,打着方向盘倒车,"再给爷重新嗯一次。"

    "你耳朵不好怪我啊?"她柔软一笑。

    那种短暂,悦耳,温媚的笑声,一下窜进程决耳朵里,麻得他骨头都酥了,啧,真他妈想奔到她面前,抱着她听她笑个够。程决勾了下舌钉,视线看着前面的路,痞里痞气说:"现在跟我耍赖可以,我总有治得你嗯嗯啊啊的时候。"

    "……"苏青梅听见车声,蹙眉:"你怎么能开车呢,手臂上伤口会裂开的。"

    "别转移话题。"他嘴角勾着笑,心里其实挺美的,他已经太久没体验过被人紧张惦记的感觉。玩心一起,他开始以退为进:"苏青梅,按你这节奏,我现在要求是不是有点多?不然咱慢点来,就当普通朋友先处着。"

    苏青梅淡色的眸子微怔,倒像是真被他唬住了,她也不恼,稍稍调整了下语调,反问说:"你对普通朋友的标准,是一人发一张银行卡吗?"

    "哟,你还知道我的诚意。"程决一秒屏住笑,声音故作低沉,诱导她:"不是普通朋友,那我现在算什么?"

    "男朋友啊。"苏青梅低头磨着手指甲,小声说:"我钱都收了。"

    "呵!还是钱好使啊,见钱眼开的女人,嗯?"程决嘴上镇定,心里简直要感天动地大谢八方神佛了。

    哎哟,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终于听见句顺耳的。

    男朋友。

    这三字可真好听。

    这颗长势奇慢的水蜜桃,终于熟了……

    "你想什么呢?"苏青梅半天没听他再有动静。

    "吃桃。"程决喉咙发紧,虚握手指抵在嘴边,"水蜜桃。"

    "奇奇怪怪的。"苏青梅走出洗手间,见曾耀婷把被子卷成热狗似的,人已经躺里面睡了。

    她说:"程决,我困了。"

    "再陪我聊会,我开着车呢,你困我也困。"

    苏青梅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耐心哄他:"你千万别睡啊,程决,睁开眼,好好看路。"

    "好,我看路。"他痴笑着,"你给我唱个歌吧。"

    "可……我不会啊。"苏青梅为难地说,"不然我给你讲鬼故事好了。"

    程决摸摸高挺的鼻梁,哭笑不已:"也行吧。"

    回去的路不算太长,她第三个鬼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程决就已经到了,但苏青梅仍沉浸在讲述学校殡仪专业教学楼,一到晚上,方圆十米手机会没信号的传闻里,他没打断她,继续听她故弄玄虚,为了表现自己有在认真听,他插嘴问一句:"你亲测属实?"

    "我那时的手机信号很差,不去那栋楼也经常无服务啊。"

    程决继续笑,他的车停在轩道门口,不远处几个清洁工在狮头喷水池里清理内壁。

    灯光暗了,也没有水声。

    程决打开车顶,仰望夜空,想起她闯进餐厅买甜点的那晚,他睡症发作了,如果没有她疯狂的敲门声,他不知道自己会睡多久。

    幸好她来了。

    ***

    第二天。

    苏青梅五点多起床,洗漱后,她们跟其他志愿者一起到泽城殡仪馆。

    馆长贺岚接到通知,现场有几具被挤压的遗体需要人去做高难度的缝合处理。

    各地支援的人里面,实习生新手和搞遗体运输的比较多,只有苏青梅和南城同学徐磊是二级遗体整容师。

    六点半,天刚亮没多久,曾耀婷带着于晓曼和古妍留在馆内帮忙,苏青梅和徐磊上了车去现场。

    "小苏,咱毕业之后一直没见,你好久没去南城了吧?下次学校聚会你得来。"徐磊并排坐在她右边,车上太安静,他开始找话题,昨晚的小插曲他好像也没当回事。

    "好,有空我去。"苏青梅委婉应付他。

    "你之前那个中文系的男朋友,听说他去世了?"

    "嗯。"

    徐磊干丧葬之后,提起死亡早已经麻木,反正每天见到的都是往生者,他认为苏青梅也不会避讳谈起那个死掉的男人。

    徐磊见她没什么表情,接着说:"哎,你知道吗?我们同学大部分都转业了,做殡葬这行不容易啊,对象都不好找,我妈整天催我相亲,她说实在不行就找同行。"

    "同行,挺好的。"苏青梅淡淡的回一句。

    "你也这么想?"徐磊像找到知音似的,高兴的说:"同行在一起才能互相理解,别人哪知道我们的辛苦,都以为咱做这个是图赚钱,自从入了这行,亲戚有喜事都不让去,父母也跟着受人冷眼,想想这两年钱是没赚着,委屈倒受了不少。"

    苏青梅下意识的点点头,突然想起程决昨晚调侃她,你最喜欢点头摇头的了。

    她没控制住笑了,徐磊看着她有点莫名其妙,他问:"小苏你现在单身吗?"

    "我?"苏青梅回过神,眼里溢出光亮,笑笑说:"我有男友。"

    "他,也在殡仪馆工作?"徐磊不死心地问。

    "不是。"苏青梅摇头说:"他就一厨子。"

    徐磊哦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审视一会儿,笑笑没再说话。

    事故现场,断裂的车厢横在一段铁路高桥上,坠落的半截一部分摔进河里,救援队正在打捞最后的遗体。

    伤者昨晚被悉数送走,救护车已经撤离,交通及公安部门今天围绕着防疫消毒工作和遇难遗体处理展开。

    苏青梅和徐磊跟着指挥队长来到破碎的铁皮车厢旁。

    那具遗体下半身从膝盖骨断开,受压的车厢刚切段移开,遗体已经严重腐烂,除了简单的面部清理,还要进行现场缝合。

    "小苏,你这技术有点生啊,持针钳都抓不稳了。"徐磊蹲在她旁边,盯着她手上总穿不进皮肉的针线,有点不敢相信她抖成这样,"要不你等等换我来?"

    "不用。"苏青梅戴手套的手指捏紧两端的皮肉,使劲用力一扎,第一针终于穿了进去。

    四月初的天,作妖似的,到了中午温度升到近三十度,天气越来越热,这遗体必须赶紧处理,等徐磊忙完左边的缝合来帮她,肯定是不行的了。

    苏青梅大半个月没接活,手生是正常。

    她在断开的部位喷过消毒酒精,简单处理后,橡胶手套变得很滑,弯型的针攥在手里,时不时会戳破皮套,扎到指头。

    缝合又是在遗体没彻底清理的情况下进行,等她渐渐找到手感,一针一线完成遗体缝合,右手已经被扎了几个孔。

    苏青梅摘下手套,随地坐在铁路边上,她身后白衣的工作者正对现场车厢残骸进行消毒。

    "其余遗体都还算完整,走吧,我们跟运尸车送回殡仪馆。"徐磊见她摸着指尖,他问:"你手没事吧?"

    "嗯,还好。"她站起来,感觉手指有点肿胀的疼。

    泽城殡仪馆比西郊小很多,地方不大,院子里排满了往生者遗体。

    她和徐磊把车上遗体抬进去,其他人在做遗体登记,联系丧属,安排火化工作。根据交通事故条例,这些遇难者必须就近处理,当天陆陆续续赶来的丧属,控制不住情绪,整个殡仪馆弥漫着悲痛绝望的氛围。

    天色渐渐暗了,一盏白光灯亮起来。

    苏青梅给一个孩子整理遗容,旁边的女人几度哭到昏厥。

    "青梅姐,你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那边那个?"正忙得焦头烂额时,于晓曼跑来找她。

    苏青梅从里间往外看。

    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男人遗体,因为冷库不够用,许多具遗体已经开始不同程度溃烂。

    于晓曼脸色苍白,她捂着嘴,厌恶地皱着眉头,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苏青梅说:"你处理这个,我过去看看。"

    因为遗体面部已经受损严重,考虑到时间的问题,她没办法再花十几个小时去恢复原貌,只能做普通技术处理。

    几个小时后已经到了深夜,根据手腕上标记的名字,苏青梅带家属过去认领,最后把遗体送去了排队火化。

    她没想到,这具遗体成了她工作履历上一次最重大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