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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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009

    9.

    虽然是早便决定的事了,可一下子要走,程焰还是觉得很突然。

    火车进了隧道,视线暗下来,手机也没了信号。

    程焰刚从程训之那里得了个新手机,在跟成穗聊天,聊天界面停留在成穗的问句里。

    【一穗平安】:话说你爸的腿到底……?

    程焰思考片刻,程训之的腿怎么断的?

    她回:可能扫黑除恶的时候背叛了大哥被大哥打的吧!

    她并不知道,虽然亲爸,可她突然觉得对程训之的了解相当匮乏。

    消息一直在打圈,发不出去,程焰干脆扣了手机。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会儿扭头看着车窗外,表情烦躁。

    季时屿坐在她对面,恹着一张脸,垂着的眼睑勾勒出几分冷淡,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回来,但因为答应了程训之,没有食言,随着程焰一块儿买了票。

    此行一无所获,与以往每一次都一样。

    他闭上眼,想到那个白色的庄园,那条指宽的门缝仿佛是个黑洞,把他情绪往里吸。

    他在心脏发疼之前睁开了眼,发现程焰正在看他,他垂下眼,没有理会她。

    程焰挑了挑眉,总觉得他心事很重的样子。

    大好青年,一点阳气都没有。

    候车的时候程焰听到他继母给他打电话,他表情冷淡回了句:“晚上到。”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神色突然寒下来,“我说了,别跟我提他。”

    提谁?父亲?还是兄弟姐妹?还是……?

    说起来,每次零星不多的联系,出面的都是他的继母,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亲人联系过他,至少程焰所知没有。并且她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家里人会放任一个中学生乱跑。

    季时屿惯常一副冷丧的表情,就那种什么也不关心,不悲不喜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样子,程焰还是第一次看他确切带着愤怒甚至恨意的神色,那会儿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好奇心再次冒出来。

    于是她忍不住旁敲侧击句,“你继母对你挺关心。”

    季时屿没有否认,“嗯”了声。

    然后就没话了。

    程焰觉得跟这种人聊天真费劲。

    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毕竟不熟,看他不想说便没有再多问。

    这会儿目光再次对接上,程焰挑了下眉,目光却滑向他身边的中年矮胖男人身上,那男人坐在中间,靠窗坐着季时屿,靠过道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应该也是赶着去上学的学生,有些内向腼腆,男人一直在有意无意挤那女生,女生都快挪坐地上去了,男人手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贴着女生的大腿。

    程焰突然探身拍了下女生,“姐姐,可以换个位置吗?”

    女生看了一眼程焰,身子还是有些抗拒地往过道偏移,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男人,又看程焰,见她笑着,点点头。

    换座,程焰迈腿过去坐下,侧头看了一眼男人,眉眼锋利带着几分轻蔑,她像是在警告人,目光一滑,却勾着头去问季时屿,“哎,吃不吃核桃?”

    季时屿抬眸看了她一眼,他没注意到身旁人在干什么,但刚刚因为程焰多问那一句,他已经瞥到了,这会儿不由凝视了程焰片刻,发觉她这个人还挺喜欢多管闲事的。

    程焰说着,似乎也没打算等他说话,径自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袋山核桃,核桃表皮坚硬,她兀自嘟囔了句,“没带核桃钳。”

    可手上动作却没停,她从里头捡了两个,然后掂量了两下,放在掌心,用力一握,胳膊上肌肉绷起来,额角青筋似乎都跳起来了。

    咔嚓——

    她摊手,核桃碎得都成渣了。

    程焰表情不耐地隔着男人往季时屿面前一伸,“不好意思,手劲儿太大。”

    季时屿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接了过去,有些嫌弃地捡吧捡吧吃了两口。

    男人看了程焰一下,程焰歪头也看了他一眼,挑眉,“吃吗叔?”

    男人摇了摇头,季时屿正好说了句,“把你铁砂掌收一收,看好你的包。”她的包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既不讲究,也没一点安全意识,绿皮火车可没那么安全。

    程焰给自己也碎了两颗核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无所谓道:“我?人眼探测器,谁摸下试试,想骨头拆成几块儿,我就给他拆成几块。”

    季时屿嗤笑一声,“你野蛮人?”

    程焰丝毫不以为耻,“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们村里人一向靠力气吃饭。”

    扯了会儿,男人起身走了,像是去卫生间了,不过迟迟没有回来。

    程焰吃完核桃,拍了拍手,睡了。

    火车一路向北,越往北去,视野便越开阔。

    她做了个梦不太好,醒来表情更差了。

    没过多久,火车已经到江城境内,她再次扭头隔着车窗去看,这就是北方小镇了,天高地阔,远处街道横平竖直,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粗犷豪迈。

    程焰头靠在靠背上偏头看车窗外,听着列车员在叫喊着江城站要到了。

    她在颠簸中长久地凝望北方的旷野,八月底,大片的玉米挺立在旱田里,葱郁油绿,比人还高。

    她曾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很早了,那时还不记事,所以没有记忆。

    她对世界的认知很浅薄,从小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她整个世界只有南菏那么大点地方,到处是水的南方小镇,山脉起伏连绵,房屋错落杂乱,与江城截然不同。印象里自己在南菏一直很不适应,经常哭,她一哭,程训之就扶着拐杖沉默地坐在她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和一个残疾沉默不会带孩子又穷得叮当响的男人。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俩人惨了吧唧的。

    她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在南菏那种破地方生存,也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和父亲相处。两个人鸡飞狗跳了好多年,虽然天天对呛,可程焰仍旧觉得有程训之这个爹挺好的。

    如今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还没到地方,她已经不适应了,眉头拧成深重的川字。

    脑子里倏忽闪过临走前父亲送她上火车的画面,程训之粗粝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再次叮嘱,“别怨恨她。”

    她抿着唇,沉默许久,不明白她生母周敏玉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到现在还在为她着想。

    她很想嘲讽他一句没出息,但最终还是表情不耐烦地“嗯”了声,“知道了。”

    车缓慢停了,车厢里挤成一团,程焰闭着眼静坐在那里,听着耳边的嗡鸣。等人走完了,她才慢吞吞睁开眼,季时屿也不着急地没动,他是因为坐绿皮火车很不舒服,浑身酸疼。

    为了照顾程焰的经济状况,不然他才不愿意受这鸟罪。

    程焰抬头跟他说:“谢了,我妈会来接我,有缘再见!”

    季时屿没多寒暄,似乎终于完成任务了一般,点了下头,挥了下手,就算是告别了。

    程焰“啧”了声,虽然内心很感谢他带自己坐火车,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被激起了反骨,仿佛不听他说句话不痛快似的,扯了下他,“加个q.q?”

    季时屿拖着行李箱准备下去,很不客气反问了句:“还有事?”

    程焰被他这很不客气的语气弄得非常不爽,她捋了下马尾,“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有架我帮你打。”

    季时屿:“……”

    长这么大,他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女生,一时竟不知道回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