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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4、冷战(上)

    扈尔汉等人的调查结果,落实了阿巴亥与代善之间不寻常的暧昧往来,努尔哈赤盛怒之下,痛斥大福



    晋,竟而将之休离,对外却声称是因为大福晋打理汗宫后宅期间中饱私囊,窃藏绸缎、蟒缎、金银财物甚



    多为词。阿济根和德因泽两个丫头因举报有功,被努尔哈赤收纳为小福晋,并赐与汗同桌进膳的荣宠。



    最终,阿巴亥带着儿子含愤离开木栅。她自十一岁嫁与努尔哈赤至今,生养三子,当可谓万千宠爱集



    于一身,享尽二十年的富贵荣华,末了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人唏嘘感叹。幸而十二阿哥阿济格已然



    成人,又是镶白旗旗主,在宫外自有府邸私产,可保母亲弟弟不至于流离失所,困顿无依。



    大贝勒代善因此绯闻声名大为受累,他原是四大贝勒之首,军功卓著,众望所归。如此一闹,眼看已



    然稳握在手的储位开始变得虚幻如梦。



    四大贝勒之中,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弑杀亲母已为努尔哈赤不喜,外界舆论也是对他颇多微词;二贝



    勒阿敏自打生父舒尔哈齐亡故后,努尔哈赤便将其交由衮代代为抚养,养母衮代私盗宫中财物,阿敏难逃



    其咎;大贝勒代善与大福晋往来过密,虽无查实有过分行为,然而却已在努尔哈赤心上扎了一根难以抚平



    的尖刺……



    天气渐渐转热,近两月来皇太极深居简出,每日空闲下来,只是陪我静静的读书,偶尔兴致高昂,还



    会和我就三国里面人物之间的权谋争斗,拿出来调侃品评一番。



    他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在讲到如何布控,如何撒线,如何设局时,深邃的眼眸中自有一股幽暗的漩涡



    在打转。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争辩几句,到得后来却多是他讲我听。



    论起这种权谋之术,自小便心机难测,城府高深的皇太极自然要比我强出百倍!



    我唯有藏起满心淡淡的悲哀,看着他在谈笑风生间,貌似韬光养晦,实则已悄然施展手腕,轻易的将



    整个局面翻转……



    入夏,稍稍恢复平静的赫图阿拉城再次鼓起轩然大波。



    努尔哈赤的叔伯兄弟、贴身心腹侍卫阿敦,私底下秘告大贝勒,说皇太极联合莽古尔泰、阿济格准备



    伺机暗害于他。代善得知消息后惶然,无奈之下赶赴大汗处,恳求努尔哈赤主持公道。



    努尔哈赤连夜将皇太极召进汗宫去,让这几个儿子当面与阿敦对质。



    皇太极离开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凄凉黯淡的月色,心里绞痛得已



    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丑时三刻,院外脚步声窣窣响起,我茫然回头,只见皇太极一脸阴郁的走进门来,烛火跳动,投影在



    他脸上勾勒出强烈的明暗线条。我哑然失声,抄起桌上那册《三国演义》,愤怒的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掼



    向他。



    “啪嗒!”书册被他举臂挡落,沉重的摔在地上,在这寂静深夜,发出的声响大得吓人。



    胳膊缓缓放下,他脸色晦涩,凝结的眉心透出一缕愤慨之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赢了,为什么非要做得这样赶尽杀绝?”我尖叫,浑身颤慄。



    他嘴角微微一撇:“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怅然悲凉的笑了下。



    无稽之谈吗?他难道当真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吗?



    “此事汗阿玛已有公论,毋须再提!”他扭过头,迳直走向床头坐下,右手拍了拍床板,“天亮尚早



    ,我乏了,过来陪我躺会儿……”



    “不能放过他吗?真的不能放过他吗?”我痴痴的问,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已经失去嗣子之



    位,你为什么还非要置他于死地?皇太极……你的心未免太狠了……”



    “我狠?!”他噌地跳了起来,激愤莫名的低吼,“我本来不想杀他的,杀了他对我不见得有多大的



    好处,一个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得不偿失……但是!”他突然大步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痛心的瞪着我,“你看看你,你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你能说你心里没有他?那日在屋里我见你落泪,你



    知道我是什么滋味?悠然……是你对我残忍,我说过要你把心完完整整交给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



    什么你始终对他难以忘怀?他有什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难道我当真比不上他吗?”



    我摇头,泣不成声:“不是……”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他一把抱住我,双臂环紧,勒得我胸骨生疼,“他存在一日,你便永远



    不能忘了他!我和代善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者!我要你完完整整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够了!”我厉声尖叫,挣扎着推开他,“说什么完完整整,独一无二……你总是拿这些来苛求我,



    那么你呢?你自己还不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我算什么?我在这个家里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什么?够



    了——够了!我受够了——”



    “你……”



    我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放声痛哭。



    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任性的发泄着自己心底的不满!



    “咣!”黑暗中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晕黄昏暗的室内,青溜溜的地砖上散落了满地的瓷片,皇太极已杳然无踪。



    大门洞开,夜风呼呼的吹了进来,满目凄冷。



    那晚对质一事最终成了个讽刺的大笑话,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济格矢口否认,阿敦百口莫辩,最后



    只能背下这口黑锅。



    努尔哈赤以恶意挑拨贝勒阿哥之间关系的罪名,将这位正黄旗的统领亲信缚以铁索,囚禁牢中。



    一场风波就此压下,然而打从那天起,我和皇太极之间却开始陷入沉默的冷战。居然有一月之久,他



    未再踏进我的房门口前半步,夜里只睡在外间的床上。



    歌玲泽几次劝我服软认错,我只是狠心咬牙,不肯低头俯就。直到最后几日他不见踪影了,晚上也没



    回来睡,我终于按捺不住,问歌玲泽四贝勒最近都忙什么去了?她先是面色尴尬的吱唔,后在我的再三追



    问下,才道出实情。



    “爷这几日晚上从衙门回来后便在大屋喝酒,醉了,便歇在了大福晋房里……”



    我一颤,愣愣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心上一丝一丝的开始疼。那点疼慢慢扩散,最后铺天盖地的席卷而



    来。



    心痛得无法形容。皇太极,你好狠,好狠,你明知我的软肋在哪,偏还要这样打击我!



    六月,冷战持续,歌玲泽已不敢再奢求我主动去找皇太极,每次总会以怜悯的眼神偷觑我。她和萨尔



    玛揣摩不透我的喜怒,只得在我身边服侍得战战兢兢,格外用心。



    七月初三这日早起,我习惯性的望着身侧的床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正准备唤歌玲泽进来,忽听门



    上轻叩:“主子……起了么?”



    “嗯。”我随口应了声,翻身下床穿鞋。



    门扉拉开一道缝,歌玲泽小心翼翼的探进头来:“主子……博尔济吉特福晋来了。”



    我才穿好鞋站起,听到这话不由一怔。



    哲哲……她来找我做什么?这一年多,除了过年祭祀时见过她一面,我和她之间再无交集。



    茫然的穿戴妥当,歌玲泽和萨尔玛进来伺候我漱洗,完了又奉上早膳。



    我早没了用餐的兴致,整颗心好奇的挂在哲哲身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突然来访,肯定不会



    是单纯的来找我闲话家常。



    才一见面,哲哲与我四目相触,已然恬静的笑起:“正好经过,进来瞧瞧你,你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



    ……”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在名份上她是福晋,我是小福晋,她是妻我是妾,按着尊卑礼数我原该向她行礼,可是面对着这个年



    岁只有二十出头的娴静女子,我这个家礼却做不出来。她若是非要认为我倨傲无礼,目无“尊长”,那我



    也只得苦笑了。



    “不知道福晋这是要上哪?还劳烦你恰好经过来瞧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动声色的开口试探,我



    就不信她会当真无聊到恰好经过我的门口。



    “嗯,我去大屋……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给大福晋贺喜呢?”



    “贺喜?”



    “是啊。”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搁下手里的茶盏,她从椅子上站了



    起来,有些尴尬,“那……如果你不方便,我一个人先过去吧。”



    “等等!大福晋她……”我调转视线,猛地看向歌玲泽。



    歌玲泽微微一颤,低声道:“回主子,大屋那边昨儿个连夜叫了大夫,那个……大福晋有喜……”随



    着最后两个字的音节嗫嚅的消失在她唇边,我猛地一震,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刹那间从头冷到脚



    。



    不知道哲哲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贝勒府的,浑浑噩噩,只觉得眼前看什么



    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识渐渐的恢复清醒,才发现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



    站在热火朝天的铁匠铺街对面。



    这里位于赫图阿拉东门,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铁匠铺街龙蛇混杂,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



    打铁为生,八旗精兵战时所需的铁器兵刃都是由此处造出。



    环顾左右,敦达里和萨尔玛在身后丈许开外紧跟不舍,这夫妻俩满头大汗,却连擦一下也不敢,只是



    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个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