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裴擎与裴老爷子安静的一坐一躺。
管家已经出去了，老爷子半躺在柔软的大床里，身体半陷，那目光慈爱与死去多年的老伴如出一辙。
只是一瞬间，裴擎走了神，想到了那个女人，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善良女人。
他一直都很愧疚，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对她好一些，自责自己的偏执，直到发现了被隐藏的……真相。
“你也想劝我去看医生？”裴老爷子突然开口问。
回忆立刻终止，裴擎脸上淡漠的看不出半点情绪，既不回答是，也没否认。
“我还以为你会想我早点死呢。”裴老爷子笑着，仿佛在同他开玩笑，神色如同从前一般亲昵。
裴擎依旧没说话，只是紧抿着薄唇。
他应该是想要裴嘉明死的，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当死亡可以预见时，他，迟疑了。
“你都知道了，就没有什么想问的？”裴老爷子依旧在笑，只是一双浑浊的眼瞳里没了当初的锐利与冷酷。
或许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无论年轻时如何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到老了心就越软。
软的不敢相信，当初的自己有多么无情残忍。
“我问，你肯说？”裴擎淡声道。
“或许呢。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告诉你。”
沉默了两秒，裴擎终于问了最在意的问题：“我的亲生母亲，怎么死的？”
“有些秘密，即便带进坟墓也不能说，裴擎，你何必再纠缠过去，你有了小影，过好未来不好吗？”
“何必纠缠？”裴擎冷了眉眼，似冰冷的刀尖划破血肉，一字一句道：“那是我的母亲，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裴老爷子静默了好一会，才叹着气问他：“你明知道她得的是绝症，就算没有那个人，她迟早也是要死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有什么区别。”
“有，如果没有那个人，她不会死的那么早。”不会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至少，他能看见到母亲最后一眼。而不是像此刻这般，被幕后凶手当成可笑的傀儡愚弄摆布。
受够了。
受够那种被当做棋子的无力感。
他年幼时，没有能力阻拦，但现在的他可以，可以将害死母亲的真凶揪出来，千刀万剐。
“难道你要强留她在世上受苦？她已经够可怜了，死亡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裴老爷子目露哀伤，“孩子，她到死都没有说出你的存在，你就不能体谅她的苦心？非要将血淋淋的真相揭开才肯罢休？”
“是。”回答他的是，斩钉截铁的一个单音节。
他的存在，从来不是错误，该悔过的，是那些伤害他跟母亲的罪人。
一天不将他们找出来，一天不罢休。
裴擎从不相信什么以德报怨，他只知道这个世界教给他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应该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查，迟早我会知道一切。”
裴老爷子深深凝望他，良久叹了一口气，“那顾小影呢？哪怕赔上她，也要寻找你所谓的真相？”
他太执拗了，或者说是生来偏执。
他要做的，自己拦不住。
一再提到顾小影，裴擎脑海浮现那一枚仙鹤胸针，老爷子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样问等于是拐着弯透露了什么。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顾小影的母亲与母亲之死有关联。
尽管一再不去想顾小影有可能是仇人之女，可现实永远残酷，不会按照他的意愿改变。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影那孩子，你想跟她过一辈子的话，就此收手吧。知道越多，查得越多，你会越痛苦。”
“需知有时候无知，就是一种幸福。”
“听我的，别再往下追查了，收手吧，到此为止。”
“你到底在怕我知道什么？怕我查到帝都哪一家？余家？还是洛家？”裴擎募然大怒，步步紧逼。
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与三缄其口，触及他底线，令他甚至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没有人能在面对最关心的人或事之前，依旧镇定自若，即便是神，也办不到。
未曾失控，不过是因为心中的分量，不够。
老爷子闭口不言，干脆闭上了眼，装睡。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他控制不住显露出的惊愕，实打实落在裴擎眼中。
裴擎知道，他猜对了。
查证方向，没有错。
母亲的死，一定跟帝都的余家与洛家，脱不了关系。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等k城这边了结，即刻去帝都，无论是谁，只要害过母亲，他会一个一个揪出来，挫骨扬灰。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裴嘉明，我会让你看看，你错的有多离谱！”
“但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看，他们是什么下场！”
冷冰冰抛下这句，裴擎起身便走。
冷漠的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嫌恶。
裴嘉明不是第一次这般清清楚楚见识他的冷酷偏执，更不是最后一次承受他看仇人般的怨恨眼神。
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没有……
门外走廊上，管家并未离开太远，等看见裴擎冷着脸出来，垂手等他离开后才快步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裴老爷子脸上的失落
。
忍不住劝他：“老爷，您何必故意激怒二少。”
“老李，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裴老爷子目露迷惘，仿佛穿越多年时光，看到了四岁时的裴擎，那是第一次见面。
那双眼睛，跟他的母亲，像极了，一样的清澈，一样的纯净，美的像是不属于人世间的璀璨星辰。
或许正是那一双眼睛太过纯粹，才会引的人无穷贪欲，想独占霸占。
“老爷，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何况当时对二少来说，那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裴嘉明笑了，那是看破生死后的淡笑，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是有些可惜，到死也没守住他想要
的东西。
“可这孩子，恨我，更恨裴家。”
或许这个家，早就散了。
就像筑在流水岸边的堤坝，在日复一日的缓慢侵蚀中，变成外强中干的空壳，任何一点风雨落下，轰然粉碎。
“只要我一死，裴擎会要整个裴家一起陪葬，他绝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