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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破铁刀、烟枪、烂袍

    起灵前一个时辰!

    早已回到古北臻园的楚相玉,安静坐于灵堂前。

    今日,日头很足,光线照耀下,地上尘埃纤毫毕现。

    楚相玉拿起一壶昨夜剩下的老酒,独自喝了起来。

    连续两杯酒下肚,看了一眼,身躯从来笔直的万年不变得黑渊,道:破铁刀、烟枪、烂袍。

    破铁刀,烟枪,烂袍,姜义三大贴身物件。

    前两件,是战场上厮杀的物件,烟枪虽然用不到,但姜义每次宗门之战,也都带着。

    用他的话说,

    这玩意,跟了自己一辈子,比媳妇都亲,就是哪天死在宗门之战上,也得在怀里揣着。

    要是侥幸又没死,那就坐在堆成山的尸体上,嘬上几口。

    解愁!

    破铁刀、烂袍,虽是战场上的物件,可他并不稀罕。

    宗门之战,那可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并不好玩,不论敌人还是同袍,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

    当年,年幼的楚相玉,每每听见姜义向自己念叨这些,都不屑一顾。

    上了战场厮杀,那就是你死我活,可怜敌人做甚?

    在说,男儿本就该热血在沙场,你又愁甚?

    还有,兵器是杀人器,战袍…好看点,威风。

    你这几样家伙,从卖相到威力都不是太好啊!

    可几场宗门之战打下来,楚相玉渐渐理解了姜义这些话。

    也许是迫近离别,黑渊看着近在眼前的姜义牌位,嗓音沙哑道:搁进棺里了。

    楚相玉点了点头,通知老兄弟们,想送义父的,路上见吧,别来这,太吵。

    最后一个时辰,他想静静,他知道,义父也喜欢静。

    临近分别,一直看淡生死的楚相玉,也不禁有几许多愁善感。

    双手交错放在腹部,看着黑白色相片上,那张满是英雄气,却带有几分慈祥的脸庞,如果我连破了三十道敌关,义父,也许并不会死。

    黑渊摇头道:如是你这样说,你要是破了万宗这数十载来铸造的百道雄关,三万北狼铁骑,二十万大夏军,赵天下,李康生,乃至那个小胖子厨师,乃至所有袍泽,都不会死。

    楚相玉亲率三十万北狼铁骑,力挽狂澜,连破强敌三十道雄关。

    简直…前无古人,后世,黑渊相信,也无来者。

    临了,黑渊补充一句,打仗就得死人,死了就死了,没有谁该死,没有不该死。

    这位戎马了十五载的冷血女人,有时候比自己看的更开。

    也是,打仗就得死人!

    生离死别,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楚相玉亲自斟了一杯,递给黑渊:喝!

    从来滴酒不沾的黑渊,这次果断接过酒杯,向姜义牌位恭敬拜了拜,仰头喝下。

    饶是这位沙场巾帼,初次品味这酒水味,也有些不自然。

    拧起眉头,道了一句:真难喝。

    铿!

    酒杯化为齑粉。

    哈哈…

    一向静若脱兔的楚相玉,忍不住哈哈大笑。

    阳光洒落在这张年轻,俊美,且又略带沧桑的脸庞上,却显得几分苍凉。

    无家可归的兄弟们,有具体名单吗?

    战场之上,风吹之处,皆见骨骸,认不出名姓的,枚不胜举。

    这么多人,他记不住,但也总要做到心里有数。

    因小酌一杯,而脸带红云的黑渊,闻言沉声道:有,在虎子那。

    说着,向外喊了一句:虎子,进来。

    虎背熊腰的虎子走进来,黑渊道:向殿主汇报一下这次归来殿内袍泽的详情。

    名虎子的战士,二话没说,沉重直接念出一串串数字:神王殿镇西山的三分支弟子,平兰军战死一万三千,乌鸦军三万六,黑冥军一万七千零八。

    十宗门会战,九万姜家私骑,只在人肉堆翻到六千多人,守十八道雄关战死的十五万宗门铁甲骑,也只运回了一万多尸骨…

    入敌腹地的十万死士,战死五万,还有五万被困腹地,活活饿死了,总之全都留在了那,回不来了。

    分支隶属于西楚殿主的三十万北狼铁骑…只…只找到了一千多尸骨,无一能认出名,连…连身上代表身份的印象编号,都打没了。

    说着说着,虎子眼圈湿润!

    每一笔数字,都是血染的红。

    最后,虎子声音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总共运回来十一万八千九百零一人,没一个尸体是囫囵个的,九成都认不出名了。

    战死者,不计其数,但能落叶归根的袍泽,只有这些。

    大多都烂在宗战之地上了。

    大战连天的日子,可没功夫去挖尸体玩!

    如果要葬,这如林丰碑,他们用命护在身后的江山,也难葬下。

    才不到十二万人吗。楚相玉望着灵牌,喃喃自语。

    这话,可不是说死的人少。

    这些数以百万的战死者,能忠骨归乡的,少之又少。

    虎子豆大泪珠不停滚落,也不去擦,重重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到。楚相玉失神道。

    虎子回道:一个时辰,直接到姬家祖祠。

    楚相玉挥了挥手,虎子便默默退去了。

    沉默片刻,楚相玉苦笑道:当年带我入宗时,义父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问我怪不怪他?把我到这每天身边都是死人的地方,自己也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地方。

    黑渊道:你不怪。

    楚相玉好奇问道:怎么这么确定。

    黑渊冷着脸,没说话。

    楚相玉也不在意,自问自答:当然不怪,没有义父,我早就被饿死,也许是被小混混打死,或者自己变成小混混,街头斗殴,了了余生…呵呵,谁知道呢。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要说楚相玉当年处境,莫过于此。

    总之不会比如今好,就对了,认识这些袍泽,不枉此生,就是…太虐心了点。

    楚相玉坐在小酒桌前,怔怔出神。

    良久,又说了一句,还没跟义父呆够,才十年,人就走了,这老头,短命。

    十年悲欢,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果然是最经不住推敲的东西。

    余下时间!

    黑渊站在楚相玉身畔,楚相玉面对棺材。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时间,

    就在这寂静无声中度过了。

    直到生怕惊扰了姜义安息的虎子,迈着已经轻到不能再轻的步子,在次走到灵堂前,低声道:楚王,时间到了,老帅…该上路了。

    楚相玉大叹一声,缓缓起身,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永远不愿忘记的脸庞。

    义父,相聚不如怀念。

    您,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