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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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可见他也是吃过苦头来的,如今他一觔斗惯倒,除了金荣哥,还有谁能拉他一把呢。」

    黄金荣被他说动了心,果然登门拜访沉杏山,这一次拜访,不仅使沉杏山喜出望外,而且感激涕零。也就从两冤家重相见开始,大八股党一个个的投奔杜月笙门下,借重他们的经验力量和人事关系,对于鸿图大展的杜月笙来说,无疑最有力的一支生力军

    去看沉杏山的时候,黄金荣见到沉杏山的三小姐和四小姐,两个很聪明美丽的小姑娘,当时还不曾字人。杜月笙听说了,请上海市政府的司法科长刘春圃做媒,将沈四小姐配给黄二少爷,黄源焘的年纪比女方还小两岁,反正是「政治婚姻」,谁也不会计较。

    起沈杏山于杜门蛰居之中,沉杏山冤家成了亲家,面子撑足,自此又恢复活跃于黄浦滩上,他对于杜月笙「知恩图报」,心情的热烈挚切可想而知,由于他竭力报効,穿针引线,大八股党纷纷东山再起,投奔在杜月笙的大纛之下,这一来使杜月笙成为黄浦滩上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人,-他从此有了海上闻人的称号,黄金荣、张啸林双双跟进,这便是沪上三大亨的由来。上海人尊称黄金荣为「黄老板」,杜月笙为「杜先生」,虞洽卿为「洽老」,不愿意称他先生的,也唯有代之以「木土」二字,能够直呼其名的除了黄张二位,要末就是达官显要,高年耆宿。至于帮会份子,连大字辈的高士奎、樊瑾成等等,尽管以辈分言是杜月笙的祖老太爷,然而当起面来,照样毕恭毕敬的喊他「杜先生」。「杜先生」三字在大江南北,前后二三十年间,成了杜月笙的专用代名词。

    收复了曾经纵横沪上不可一世的大八股党,杜月笙「皇帝不差饿兵」,他能不卑不亢,做功漂亮。大八股党在他的大公司每人吃份俸禄,一年三节,还有节敬。不论他们如何俯首贴耳,听从杜月笙的调度指挥,杜月笙对待他们始终谦恭有礼,使他们为之心悦诚服。

    势渐及大英地界

    除开大八股党,大英地界还有一批赌档上的人物,需要加以擒服,其中为首的便是严老九,财多势大,精明强干,杜月笙和他有过一点渊源,却是基于一次江肇铭闹出来的不愉快。

    严老九自家开赌场,自己也豪于赌,他喜欢打麻将,于是杜月笙便利用两人之间的这一点同好,想和严老九在牌桌子上建立交情。他避免引起微妙的感情作用,不请大八股党去寻严老九,他用一着闲棋陆冲鹏,和另一位在大英地界做鸦片烟生意的范回春,替他在严老九面前先容,杜月笙想到大英地界白相相,陪严老九搓搓麻将。

    头一次,严老九反应冷淡,他嗯嗯啊啊,只说好呀,却不曾明白的提出邀请。

    杜月笙很有耐性,他等了一段时期,严老九那边犹如石沉大海,范回春为这件事颇不心安。他认为严老九架子搭得太大,今日的杜月笙,已非吴下阿蒙,如此虚心求教,怎可以置之不理。再说,范回春本身也是上海大英地界的亨字号人物,论身价地位,他只有比严老九更高,他曾当过七天的上海县长,上海的第一座跑马厅,座落在虹口以外的江湾,那就是范回春的一大手笔。早先,黄老板为了倾心结交,命他的长媳黄李志清,拜范回春为义父。因此,他又是黄老板的亲友。

    范回春掩饰不住他对严老九的不满,杜月笙却毫不在乎,他不但不怪严老九,反而一心结纳到底,他发帖子,请严老九到他家里吃饭。这一桌酒委实摆得隆重非凡,清帮大字辈在上海的四位前人,统统被他请来作陪。这四位前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高士奎、樊瑾成、王德龄与曹幼珊,除此以外,他又请了沪上闻人中的后起之秀,人人尊称为顾四老板的顾竹轩。

    顾竹轩是江北盐城人,他是赤手空拳打出来的江山,当年,江淮一带灾患连连,盗匪遍野,每一次大灾荒,都有成千上万的难民,逃来江南就食,幸运一点的往上海跑,男人拉黄包车、剃头、擦背或扞脚,女人走头无路时便沦为娼妓。抗战以前,扬属八县寄居上海的卽达百万之众,他们因为职业关系,颇难受人重视,于是发奋图强,不惜利用一切手段,拼命争来较高的社会地位。-顾竹轩便是这样的一种典型,他手下拥有八千名黄包车夫,这批弟兄个个愿意为他出生入死,打架卖命,因此,顾竹轩崛起的初期,他连黄老板、杜月笙都不怎么摆在眼里。

    当晚在杜公馆的这一席「群英会」,吃得众人无精打彩,冷冷清清,「话不投机半句多」,顾竹轩心直口快,菜还没有上完,他便离座起立,向严老九他们说声:

    「我们走吧!」

    杜月笙仍然笑容可掬的送客,他并不曾表现丝毫窘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苍天不负苦心人」,有一天,机会来了,严老九一位要好的朋友,孙传芳部下的军长谢鸿勋,久仰杜月笙的大名,乘过沪之便,请严老九代为引见。当时,杜月笙的慷慨好客,天下闻名,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到上海而不曾接受过杜月笙的招待,大有「如入宝山空手回」之概,回去了以后彷佛都不好交代,因此,谢军长的这一要求,可谓合理而自然。严老九想想这些时来他对杜月笙的冷落,难免心中有所尶尬,他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这一次,主客之势互易,他反过来请陆冲鹏代向杜月笙转达。

    半点也没有记取前嫌的心理,杜月笙表示隆重而热烈的欢迎,他备了帖子,派专人送到大英地界严公馆,谢军长得到喜出望外的殊荣,严老九则是旣感且愧。杜月笙的为人眞够「四海」,他当天晚上便请严老九和谢军长,到他家中便酌。

    一夕盛会,谈笑风生,严老九如今方始知道,杜月笙这个人讲义气,爱朋友,尤其他那一腔衷诚,自神情表现,看得出他毫无做作。最令人感动的还是他那份胸襟与气度,严老九亲身体味,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确有五体投地的佩服。

    饭罢,谢军长和杜月笙,彷佛已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群人在客厅里谈得好不欢畅。无意之间,谢军长提起他在百货公司里看到的那些新奇淫巧的西洋小玩意儿,他说洋鬼子在这方面确实「巧夺天工」。

    杜月笙微微的笑,他向身旁的一名听差说:

    「去把我那只鸟笼拿来。」

    听差应了声是,折身便向后走。严老九正在纳闷,移时,那个听差捧了只鸟笼子来,金光闪闪,笼架粟盂无一不备,几可乱眞。笼子中间有一只维妙维肖的黄莺儿,杜月笙将鸟笼双手捧过,送到佳宾们的面前。谢军长和严老九定睛看时,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惊喊起来:

    「咦,居然是假的呢?」

    「一个外国朋友昨天送给我的小玩意。」杜月笙一面解释,一面伸手去开发条,发条开足,那只黄莺一连串做着姿态优美的动作,牠会振扑翅膀,又能回喙啄胁,然后便引吭高歌,发出婉转呖呖的莺啼之声。

    「妙极了!」谢军长赞不绝口,接下来便问:「这玩意儿上海有得卖吗?」

    「只怕还没有,」杜月笙坦然的说:「我那位法国朋友告诉我,便在巴黎也只有这一只,他是专为买来送给我的。」

    严老九脱口而出的搭了一句腔:「不晓得要值多少钱啊?」

    「法国朋友说,合起中国钱来,大概要值个五六百块光景。」

    谢军长小心翼翼的从杜月笙手中,把鸟笼接过去,像个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遍的把弄杜月笙侧转脸去,悄声的吩咐听差:

    「还有一只装鸟笼的盒子,你去拿出来,等下把鸟笼装好,送到谢军长的汽车上。」

    「不必不必,」严老九听得清清楚楚,他想起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赶忙双手摇摇,加以拦阻:「谢军长一定不会收的。」

    谢军长只顾玩他的鸟笼,这头的对话一句不曾听见,杜月笙压低声音回答严老九说:

    「谢军长不肯收,就托你替他做主收下。」

    谢军长玩够了,把鸟笼双手交回杜月笙,杜月笙递给听差,听差拿到后面,装好了盒子,先一步送上谢军长的汽车。

    三月之赌老板担心

    只用了五六百块钱筹码,杜月笙这一宝押得旣灵且准,严老九把这件小礼物看得重如泰山,谢军长逢人便道杜月笙做事漂亮极了。-要紧的是严老九和谢军长交情实在深不过,两年后谢军长在前线督战,身受重伤,被送到上海来治疗,终告不治,严老九穿了白衣孝服去主持丧葬,杜月笙当然也是亲临执绋。

    从此以后,杜月笙和严老九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严老九邀杜月笙到大英地界威海卫路一家总会里去搓麻将,前后历时三四个月之久,他们凑好四个最理想的牌搭子:严老九、杜月笙、陆冲鹏和郑阿塔,郑阿塔是上海的金子大王,官名松林、绰号「塌鼻头松林」,赌起钱来,脾味和杜严陆极为相投。

    每天下午大概是三四点钟入局,一场麻将打下来,多半要到午夜才散。四位大亨赌的输赢相当可观,一副四番自摸双,一家要输三千二百元,嘴子在外。他们打的是二百元的嘴子,自摸加倍,连庄时照数类推,第一副二百,第二副四百,要是连庄连得多,嘴子上的输赢还不止三千二百块。

    四五十年前打的是老麻将,如今的中发白,在当年还是龙凤与白板,花样不多,番数不高,清一色三番,和四番满贯,那得四喜、三元之类的大牌。不过,尽管如此,一担米才卖两三块钱,他们的输赢已足令人咋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