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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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黄杜张这层意思打消了,过不多久,陈群专诚拜访杜月笙,他说:蒋总司令希望他晋京一行,没有甚么公事,祇不过见一次面,交换交换意见

    杜月笙大为兴奋,他立卽摒挡行装,准备动身。

    有一些比较亲近点的学生子,也不知道「先生」在做多大的官,见总司令又是甚么样的性质?

    依他们的想法,民国时代,总司令约见就等于是前清皇帝的宣召,于是一个个的起劲得很,纷纷提出请求,要当杜月笙的随员,跟到南京去,威风威风,光采光采。

    杜月笙又好气又好笑,一再的告诉他们,杜月笙不曾做官,所谓的少将参议只不过一项名誉职位,杜某人怎么配有随员?

    何况到南京去说不定会有公事,又不是去白相,带了一大堆人招摇过市的干甚么?

    大多数人知难而退,还有几个缠牢不放,费尽唇舌也说不动,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天是头顶上的两道屋檐当中间,地是上海市黄浦滩上勃兰西,人嚜世界上只有杜先生一个。

    杜先生上南京,晋见蒋总司令,要是放弃了这个当跟班的机会,那么今生今世再也寻不着出头的日脚了。

    实在吃他们缠不过,杜月笙只好答应了多少带几个人。司机保镖万墨林马阿五以外,另外带了几个学生子。

    动身之前反复不停的向他们说明,只当要好朋友一道去南京玩一趟要绝口不提甚么参议随员,更千万不可拿出勃兰西地界的作风,违禁犯法,闹成笑话。

    同行者中有一个黄振东,他父亲在做轮船和糖生意,足有百万当家,但是黄振东旣不读书,又不做事,一向有点憨头憨脑的。

    曾有一次黄金大戏院「五虎将」之二的汪其俊和孙兰亭,这两郎舅拿他寻开心,说是湖社中坚、素有上海票怪之称的湖州大亨沈田莘,在背底下骂他,两郎舅给黄振东出主意,叫他当众敲沈田莘一记,显显自己的威风,好叫沈田莘服贴。

    湖州帮人才辈出,财势绝伦,沈田莘上了一把年纪,头上童山濯濯,他平时老气横秋,目高于顶,卽使三大亨碰上了他,都要退让几分。

    那黄振东却初生之犊不畏虎,他中了汪其俊、孙兰亭的计,懵懵懂懂,有一天,就在高朋满座的一个场合,大庭广众之中,他一声不吭,跑到沈田莘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湘妃竹折扇,猛然向沈田莘的光头上一敲。

    这一敲,敲得沈田莘无名火起,暴跳如雷,在旁边亲眼目睹的朋友群情激愤,为之大哗,要不是有人赶紧说明黄振东是个傻瓜,姑念他是杜月笙的徒弟,使沈田莘转移方向,要去找杜月笙算帐,说不定黄振东当场就要吃大亏的。

    事情闹得非常严重,杜月笙一面痛责黄振东,一面亲向沈田老道歉。亏得沈田莘通情达理,不与心智不全的黄振东计较,一场大祸,方始消弭于无形。

    杜月笙要上南京,黄振东的憨劲复发,牵丝扳藤,一定要跟去开开眼界杜月笙无可奈何,跟他约法三章,此行若不循规蹈矩,万一闯了穷祸,「为师的唯有将你永远逐出杜门。

    」

    黄振东答应了,于是,他随着杜月笙一行,一路有说有笑欢天喜地,乘火车到南京

    车抵下关车站,总司令部派有专人迎接,说是杜先生的住处,已经订好了中央饭店。

    杜月笙知道中央饭店是首都最高级的旅馆,专门招待各地来的方面大员和国际贵宾,自己带了这许多人,要占不少的房间,他心中颇感不安,当时便悄声吩咐万墨林,等下最好自己先把房间租金预付掉。

    一群人进了中央饭店,虽然设备未见得比上海的几家大饭店好,但是它的清洁整齐,安静宁谧,以及茶房的彬彬有礼,都使杜月笙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所以,他一进房间,略事休息过后,又把与他同行的人全部招来,再一次谆谆告诫,不可做这,不可做那。

    第二天,总司令召见。

    民国十六年,总司令四十一岁,杜月笙四十整,一位是一腔忠荩万里转战,神武英发的大元戎,统一国家的新希望,中华全民救星;一位是赤手空拳,崛起沪滨,多年来随波逐流,毁誉参半的侠林人物,市井之徒。

    如果以当时的身份地位而言,相距实有天渊之别。然而总司令志业如日中天,光芒万丈,杜月笙也因一念之转,正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转折点,和这位东亚巨人的一度晤见,对于杜月笙的一生,实有极重大的影响。

    往后他奋斗挣扎,迎头赶上,其阴黯面的逐渐消褪,光明面的迅速滋长,他所凭恃的原动力,无非那次晋见,总司令畀予他的殊荣与温煦,使他惕励奋发,念兹在兹,而总司令深仁厚泽,涵煦草茅,亦能感动杜月笙如此之深,自兹而后,杜月笙旣非国民党员,亦不曾担任过政府官吏,却能为党国掬诚尽瘁,迭有重大的贡献。

    因此这一次晤面,可以目为一段佳话,为荀子「尚贤使能,则民知方」作一例证。

    中央饭店叫了堂差

    怀着兴奋热烈的心情,杜月笙在晋见总司令以后,笑容满面的回到中央饭店,他不曾想到,他的学生子黄振东,果然就出乖露丑,丢人现世,当天闹了大笑话。

    迈进中央饭店大门,就发现茶房的神情有异,对他欲语又止,神情彷佛十分懊恼。

    杜月笙心知一定是出了甚么事情。心惴惴的回到自己房里,先把马阿五喊来一问,马阿五嗫嗫嚅嚅,格格不吐,想讲,又碍于情面讲不出。

    于是乎杜月笙气冲牛斗,勃然大怒,他大踏步的跑出去,沿着他带来的人住处,人也不喊,门都不敲,一扇扇房门猛力推门,他亲自去查房间。

    查到黄振东的那间房,门一推,黄振东魂飞天外,因为它也不曾想到,杜先生会在这时突然的闯了进来。

    当时他正在色授魂与,尽情享受,他坐在一张沙发上,小茶ㄦ上有酒有菜,一看见杜月笙的满面怒容,他吓得索索发抖,脸孔雪白,却是一时没法急速起立,──为他正有女在怀。

    「岂有此理!」杜月笙怒不可遏,一声厉喝:

    「你把中央饭店当成了甚么地方?

    居然大胆妄为,在这里叫起堂差来啦!」

    黄振东吓慌了,把他怀里的那名妓女,猛力一推,自己挣扎着站起,牙齿抖战,眼泪直流,他一声声的在苦苦哀求:

    「先生!

    先生……」

    「你不配喊我先生!」杜月笙气极,他也在混身哆嗦,「我请你立刻收拾行李,离开中央饭店,今天夜车回上海去!

    」

    黄振东又急又怕,六神无主,连连的向他作了揖:

    「先生!

    先生……」

    「听到没有?不许你喊我先生!」杜月笙顿足一吼:「你递的那份帖子,我自会寻出来还你!

    」

    说完,他一个转身,大步离去。万墨林、马阿五紧紧相随,又回他自己的房间,遶室急走,余怒未熄,一叠声的叫万墨林,喊马阿五,去看看黄振东搬走了没有。

    直到万墨林回报他确已离去,杜月笙这才颓然的往床沿一坐。

    黄振东搬掉,事情还没有了,杜月笙又责怪万马二人,眼看着黄振东如此荒唐,为甚么不加以劝阻?

    他很生气的查问经过详情。

    马阿五直淌话直说:杜月笙一走,黄振东就疯疯癫癫,邀大家到他的房间,说是他要订一桌酒席请客,还要叫南京顶有名的姑娘出堂差。

    这时候大家不但拒绝他,而且疾言厉色众口一词的施以警告:杜先生从上海关照到南京,这一趟旅行非比寻常,应该安分守己,特别庄重,以免闹出笑话,惹人批评!

    当时有人责备黄振东说:

    「你简直是羊尾巴盖不住屁股,异想天开,想在中央饭店叫起堂差来了!

    」

    然而黄振东不但不听,反而吵吵闹闹,他说旣出来了就该白相白相,否则千方百计跑这一趟南京做甚么?

    他讥笑众家弟兄没有胆量,杜先生随便说句话,就当了玉皇大帝的圣旨──「你们不敢,我偏要来!

    」

    闹到这一步,大家晓得黄振东的戆大脾气发了,只怕他越闹越凶,大呼小叫,乱说一通,被外人听了也是不象话。

    一商议,只好退出他的房间,让他一个人关起房门胡闹去

    黄振东还很有办法,他问茶房要了酒菜,又要叫堂差。

    茶房说中央饭店有上面的规定,不作兴来这个。黄振东便说你不肯叫我自己来,茶房说自己叫也不可以。

    黄振东说去去去,于是把茶房轰出门外。

    然后他打电话出去,叫人秦淮河边一家书庽的一位名妓茶房又来干涉,黄振东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还在理直气壮的说:

    「她是我的太太,女朋友,姘头!

    你们管得着吗?」

    于是,茶房也拿他没法,大不开心的走了。

    方才杜月笙回来,他正想告黄振东一状哩

    「坍台!」杜月笙狠狠的一跺脚说:「果然被他坍台坍到首都来了。

    」

    回上海,杜月笙对于黄振东的失态,始终耿耿于怀,他剑及履及,迫不及待,随卽命人送还黄振东的那份学生帖子。

    黄振东的父亲晓得了这件事,又见杜月笙退回黄振东递的帖子,他又急又恼,心里发慌,饱责了黄振东一顿,再请人到杜月笙那边去求情。

    杜月笙嫌恶黄振东的荒唐,忘不了从中央饭店传出去的笑柄,对于任何人的说项,一概予以拒绝。

    黄振东的父亲深感事态严重,满心愧怍不安,他怀着赎罪补过的心情,买下一艘游艇船舱分上下两层,上层有大餐间。

    和两间卧室,下层则两排六个房间。他托人将这艘游艇送给杜月笙。杜月笙听说以后啼笑皆非,几次三番原封退回,黄振东的父亲只是不肯收回,这艘游艇就这么停泊在十六铺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