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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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陈氏夫人,和守着敲腿、使他入睡的马阿五发了慌,马阿五地出去一叫,惊动了杜公馆的上下人等。

    剎那间,前楼后楼灯火通明,杜公馆里人翻马仰,乱成一团,二楼太太陈夫人的房间里,进进出出,跑来探望的人川流不息。杜月笙正疼得满床打滚,额头上的汗珠,直比黄豆还大,杜公馆里几十个人,又急又怕,全都乱了手脚。

    议论纷纭,七嘴八舌,有人说快吃施德芝济众水,有人说该服雷允上的六神丸,还有人讲快把烟盘子拿出来,让杜先生吃筒鸦片烟包管就好,嘁嘁喳喳,嘈嘈切切,杜月笙实在疼得狠又烦不过,两者相加,发了焦躁,缩在床上大喝一声:

    「还不快去请医生!」

    「啊,去请医生,请医生。」马阿五口中念念有词,抽身便走,下楼去打电话。他晓得杜月笙这次症候不轻,他请了法租界里最有名气的法国医生──谢毕

    只有杜月笙,才有这么大的面子,把谢毕深更半夜拖起床,带了翻译和护士,深更半夜,开汽车到华格皋路出诊。

    诊察过了,谢毕放下听筒,叫他的翻译,告诉杜公馆的人:

    「急性盲肠炎,要立刻送到医院开刀」

    「开刀?」杜月笙双手捧着肚皮,高声的喊「不要!」

    「不要?」谢毕面露讶异之色,然后命翻译加以警告:「杜先生的病,有生命危险,除了立刻开刀,无法治疗」

    翻过去了,杜月笙的喊声更高:

    「不要,不要!我宁死也不开刀」

    僵住了,亲人佣人,卽使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敢劝他,她们晓得,当着外人──尤其是外国人的面,杜月笙绝对不会听妇人小子之言,而改变自己的主张

    谢毕无奈告辞,回医院,他留下了话:

    「我会吩咐医院手术房里准备,杜先生答应开刀了,立刻送过去便是」

    医生一走,陈夫人便泪眼婆娑,往床沿上坐着,低声的、柔婉的、恳擎的,哀求苦恼的劝:

    「你现在是大好佬,性命比山还重,阿好看在这许多人的份上,就去开刀」

    「不开!」

    陈氏夫人开了头,众人纷纷跟上,大人求,小囝哭,都说是不开刀就不得了啰

    剧烈的疼痛,难忍的不适,耳根不得一秒钟清净,杜月笙心烦意乱,达于极点,他左手捣住疼处,一个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实弹的手枪─

    「哎呀!」

    「你不能!」

    陈氏夫人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把执枪瞄准太阳穴的那只手,紧紧的抱住:

    「你这是在做啥呀!」

    握枪在手,杜月笙气喘咻咻的吼:

    「看到没有?我说过了的,宁死也不开这个刀」

    一屋子人,茫茫然手足无措。

    陈氏夫人突然想了起来:

    「听说有个叫王仲奇的中医,专治疑难杂症,医道很高明,可不可以请他来把把脉?」

    点了点头。

    王仲奇十万火急的赶来,一把脉,说:

    「杜先生的痛叫肠瘫,我开个方子,火速抓药来吃,可以治得好。」

    杜氏亲人,暗地里意见不一。多一半的人说

    「世界上没有听说过,急性盲肠炎可以吃药吃得好,不要相信这个医生的瞎话。反而耽搁了时间。」

    床上的杜月笙,又发了一阵痛,痛极大叫:

    「快去抓药!」

    药抓来了,吃了一帖,天色将曙,杜月笙肚皮里咕噜咕噜,他由大吐特吐,又复大泻特泻,一大家人心想这下越来越糟,然而,泻过了他便精疲力竭,昏昏欲睡,怪哉!他竟不喊肚皮疼了。

    不到三天,健康恢复。杜月笙的盲肠,直到他死,不曾再出毛病。

    谢毕很认眞负责,每天打电话来问消息,他听说杜月笙不开刀居然渡过「生命危险」,大为惊异。一时,轰动了黄浦滩上的西医,他们议论纷纷,想不到中医中药,竟有如此的神奇玄妙。

    用不着登广告,王仲奇大医师一下子红起来了,门庭如市,户限为穿。他能用一帖中药治好了杜月笙的急性盲肠灾,黄浦滩上,谁不佩服他的医道?

    于是,王仲奇名利双收,立刻摆好上海名医的派头,据说是怕被绑票,诊疗室里设一道铁栅栏,医生看病,像在坐牢,病人求诊,伸只手进铁栅栏里去,以便王大医师把脉。

    不仅此也,王医师出诊,珍费多少,要看路途远近,同一条马路,更分门牌衖堂,同一幢楼房,二楼三楼,诊费各有不同。

    后来,红遍了半丬天,干脆,不出诊了。王仲奇成了沪上名医,获利倍蓗,始终克享盛誉,他为了饮水思源,拜杜月笙为师,往后也成为恒社的一员。倘若有人非请王仲奇出诊不可,唯一的办法,是请杜月笙写一张名片

    不开不打针的主张,杜月笙终生贯澈,但是有一次,他的好朋友,留德名医师,竟然也会开中药方子的庞京周,正告他说:

    「你一定要抽一点血」

    万万没有想到,杜月笙竟会毫不迟疑,把袖子一掳,若无其事的说:

    「抽就抽吧!」

    替杜月笙抽过了血,庞京周收拾皮包回去,一路走,一路连连的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奇怪,奇怪,眞正奇怪!」

    走到客厅,劈面碰到了杜维藩,庞东周拉住了他,告诉他杜月笙方才抽过血的事。杜维藩听得呆了,脱口而出的说:

    「我父亲一生一世连针都不肯打,怎么会得肯抽血呢?

    想了想,庞京周莞尔一笑说:

    「大概你们老太爷打针抽血就跟他对铜钱一样,进来的一丝不苟,出去的倒漫不在乎吧。」

    廿五万元开丬银行

    杜月笙花钱撒漫,天下闻名,小至于接济朋友,分肥各方,大及于修桥筑路,买枪打仗。杜月笙的气派,赚一个何妨花一百

    因此,民国十六年清党以后,黄老板归隐漕河泾,他拥有戏院若干房地产无故,光「座黄家花园就要便到纹银二百万两。张啸林客厅后面,扶梯底下暗藏的那只大保险箱,十万八万现款随时可以拿得出来,此外他还有林记木行和长城唱片公司两大事业。唯独杜月笙,他在外面善门大开,挥金如土,骨子里却是焦头烂额,东挖西补。别看他坐在麻将、挖花桌上,心无二用,全神贯注,便以为他眞的天性嗜赌,经常有人在说:「笑话,杜先生还在乎赢这三万五万的吗?」正确点说,他确实非常在乎,因为他经常都在饱尝轧头寸的苦,三万五万赢到了手,多少有点用处。

    民国十六年的夏天,公私两档,杜月笙的负债额,高达三百万大洋。

    他生平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同时也是他最亲信的干部之一克勤克俭,以贩卖鸦片起家的浙江嘉善人苏嘉善,不忍见他强颜欢笑,日处愁城,瞒着杜月笙,他做了一件大胆妄为,却也是义薄云天的事情。

    一日,他以土行元老,烟业领袖的资格,召集全上海的土行老板开会,会中,他义形于色,大声疾呼:

    「各位:杜先生最近头寸奇紧,简直有点兜不过来,到现在为止,据我所晓得的,他至少已经亏了三百万大洋的债。这三百万大洋用到那里去了?杜先生为什么用掉这许多铜钿的?相信我不说,各位一定跟我一样的清楚我今天请各位来,就是要问各位一句,杜先生欠的这许多钱,我们是应该管呢?远是不管?」

    「当然要管!」

    「杜先生为我们用的铜钿,我们哪能不管?」

    「我们大家分摊,立刻替杜先生把债还清!」

    不但众口一词,而且全无难色,情绪热烈,土行们争先恐后,当场便把三百万元凑齐了。

    于是,苏嘉善硬着头皮,悬着很大的心事,去见杜月笙,他很坦白的说明了这一件事,完全出于他个人的主张。杜月笙听完以后,笑笑,问他一句:

    「倘若我不答应要他们帮忙呢?」

    「一切由我负责」苏嘉善一挺胸说「我自会向他们各位交代。」

    杜月笙缓缓的低下头去,十分感动的说一声:

    「谢谢你了,嘉善兄!」

    二百万大洋的债还清,杜月笙喘过一口气来,但是接下来的情形,依旧进账少而出账多,收支无法平衡。这时候,替杜月笙当跑街的有一个叫田鸿年,是吃银行饭的,头脑极灵,脚步很勤,杜月笙缺了头寸,通常都是他到银行里去调,有一天,他忽发奇想,兴冲冲的跑去建议杜月笙说:

    「杜先生,你用铜钿经常都是大来大往,你为啥不开一丬银行一来进出有账,二来临时需要轧头寸,也可以在自家的银行里调拨一下,来个自摸不求人」

    「开银行?」突如其来,杜月笙给他说得一愕「你是在寻我开心?」

    「我没有这个胆,敢寻杜先生的开心。我是说眞的,杜先生要开丬银行,一定可以得成。」

    「眼面前我还有一屁股债呢?」杜月笙一声长叹:「我跟银行借铜钿都来不及,你倒说得好听,叫我去开丬银行?」

    「债多不要紧,只消有进账,」田鸿年断然的说:「开银行就是大来大往,客户把钱存进来,杜先生要还债,付利息至少就比向银行借来得低,再说,客户存款多了,或者转放给人家,或者拿去做生意,嫌来的利息,不也是很好的进账吗?」

    说得杜月笙心思活动了,沉吟一下,他问:

    「开银行要多少本钱呢?」

    田鸿年是已经盘算过了的,他应声而答:

    「房子先去借来用,资本额定五十万元,收足廿五万,银行就可以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