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他精神略好一点,金荣哥所受的折磨,带给他莫大的刺激,于是当日又告病倒,家人十分慌乱,因为他的喘势越来越急。
又是缠绵病榻,中医、西医川流不息,那天,黄老板的长媳黄李志清到访,除了探病,她还有重要事体要跟杜月笙商量。
杜月生在病榻上很亲切的喊黄李志清「妹妹」,请她坐下,问她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黄李志清拿出了一封方自上海寄来的信,黄金荣向他的媳妇「求援」,他叫黄李志清赶紧设法筹款汇寄上海,因为,**要黄老板捐献两万美金。
看完了信,杜月笙又是一阵愤恚与激动,好不容易用药物压制下去他的急喘,他漾一抹苦笑,有气无力的问黄李志清道:
敲黄金荣美金十万
「妹妹,妳打算怎么办?
」黄李志清告诉他说:她正是得信以后急如热锅蚂蚁,一时打不定主意,所以才到杜家伯伯这边来讨教。
于是,杜月笙开口说话了:
「妹妹,倘若是**网开一面把老板放出来祇要老板平安无事到了香港,莫说是两万美金,便是美金二十万,我和妳倾家荡产都不够,那怕去求、求借,我们也是愿意的。
」
黄李志清也是伤心难过,她点点头说:
「就是说嘛。
」
「倘使老板到了香港,我们有饭吃饭,有粥吃粥,苦日脚一样过得快活。
」「是啥。」
「现在的问题是老板绝对出不来,」石破天惊,杜月笙点入正题:「因此之故,我们无论寄多少钱回上海,结果一定是毫无用处。
」
黄李志清一心惦记她公公在上海如何受逼,知何受罪,纯粹基于一片孝心,她总以为能够筹出这笔钱汇过去,一方面算是她自己努力设法尽了孝道,另一方面也许可以使**对待老板好一点。
她把自己的心意,同杜月笙说了,杜月笙听后却唯有摇头苦笑。
黄李志清的作法,他不赞成,同时他也说明他不赞成的理由:
「妳这样做祇有一个结果,让**认为老板是一条财路,头一次两万美金汇去,第二次的讹诈不久又来。
妳不再寄了,他们就会加倍的压迫老板,折磨老板,使老板的罪越加难受,永远不断,他们非逼牢妳继续寄钱不可。
到那个时候,莫说我们是逃难来的,手头有限,就有金山银海,也是不够。
」
黄李志清急得掉下了眼泪,她焦灼万状的说:
「杜家伯伯,你说我们到底应该怎么个做法?
也不能看着老板受逼啥!」
「妹妹,妳不要急,卽已如此,急煞也没有用处,」杜月笙柔声的安慰她说:
「要末妳照我这一个办法做,回信老板,告诉他在香港筹钱很不容易,跟亲眷朋友开口,必定要说接得出老板来,方始可以筹到这一笔大数目。
唉!」
浩然一声长叹,杜月笙又不胜欷歔的说:「老板八十一了,他还害得有老肺病,一生世不曾起过早,如今喊他天天起早扫街,风麈残年,能够熬得了多久?
依我看,卽使要接他到香港,这件事也得赶快。」
得了杜月笙的应付之策,黄李志清兴辞离去,她为了尽孝道,她怕黄金荣在上海被**逼得太紧,可能发生意外,因此她凑集一部份现款,又变卖了些手饰,准备先汇一笔数目到上海去,也好让黄金荣在上海有个缓冲的余地。
果然,钱还没有汇走,**又逼着黄金荣打长途电话,关照黄李志清速卽筹款,立汇上海。
黄金荣在电话中问起儿媳妇在香港借筹款项的情形,黄李志清晓得他身边有**监视,祇好推托的说:
「到香港来的上海朋友都在难中,叫我好去向那一个开口呢?
于是,黄金荣便指明了,祇要寻两位老弟兄,杜月笙与金廷荪。
黄李志清马上就说:「金家目前环境不好,我不便去谈,杜家伯伯那边早去过了,他也筹不出这么多的钱,杜家伯伯又说我手头这点首饰有限煞,我还有小人,他说我和启予将来也要安身立命的。
」
时间将到,黄李志清方始透露,她已悉索敝赋,摒挡所有,凑了一万美金,不日卽将汇出。
其余部份,慢慢交再想办法。
汇出了那一万美金以后,黄李志清根据杜月笙提示的原则,果然被她想出了一条妙计她主动写信寄回上海,禀告公公黄金荣,她说是已经和汇丰银行接洽好,用黄家在上海的房地产作抵押,可以借到一笔巨款。
不过,因为房地产的道契统统被她带出来了,汇丰银行方面表示,必须黄金荣本人到香港来亲自签字,方可成立贷款契约。
──上海那边黄金荣把这封信拿给**看,要求办理出境路条,到香港去签字借钱,**看过信后声声冷笑的说道:
「这是你媳妇摆的噱头,老先生还是不必动的好。
」
在这件事情过后不久,陈彬龢从上海逃出来,他带来黄老板的口信,告诉旅港亲友,实际上黄老板已经获悉**所掌握的资料,证明他在过去若干年里并不曾直接杀害过**,因此之故,他不成为**清算、鬪争的对象,大概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问起**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年人,如此恶毒的多方折磨与虚声恫吓?
陈彬龢说黄老板自家心里有数目,**是在拿他作宣传,吓吓上海老百姓,连沪上大老,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他们都能逼他到大世界门口扫街,还有谁能逃得过**的迫害,所以黄老板也祇有受活罪,陪他们把这出杀鸡儆猴的戏唱下去。
能够装聋作哑,虚与委蛇,黄老板运用其八十年来的人生体验,处世手段,在**恶意播弄之下逆来顺受,荀延残喘,可能还拖得下去一段时光。
至此,杜月笙稍觉心宽。
老兄弟俩命丧黄泉
然而,隔不了多久,上海方面的消息,越来越坏,越来越糟。
**攻陷上海之初,除了满街扭秧歌,各学校一律悬挂**的照片,共军对于上海百姓,仍还装出一副「秋毫无犯」的姿态,他们不跟老百姓交谈,不吃老百姓的东西,不喝老百姓的茶水,骗得上海老百姓还反以为**也是中国人呢。
殊不料,当民国三十八、九年之交,**的伪善脸皮撕破,狰猝面目显露,上海人这才晓得**的毒辣、厉害。
如黄金荣事件,在他们祇不过是寻寻开心,一试「身手」,紧接着,清算鬪争开始,上海的富商巨贾,名流士绅,全部列入**的黑名单,红色囚车,满街飞驰,成千上万的「罪犯」,几将各处监牢挤破。
**在上海的捉人纪录,曾有一日之间高达二万七千余名者。
逸园跑狗场成为「排队公审」的「露天法庭」,虹桥、笼华飞机场,充作集体枪决的「杀场」,**刻意制造腥风血雨的恐怖气氛,除开上海各报,每天长篇累牍的大登其「公审」「处决」新闻,**更规定任何店铺人家凡有收音机者,当公审进行期间,必需把收音机放在大门口,一齐扭开机纽放大声浪,使屋里屋外的人统统听得清楚明白。
于是黄浦滩在胜利以后,连续响澈云霄了三四年的什么「花儿为什么开,鸟儿为什么唱?
」、
「黄叶舞秋风」、「我的年轻妹呀」、「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转瞬之间都变成了声震天地,令人心胆摧裂的「有罪!
有罪!」「枪毙!杀了他!」
杜月笙在香港每天都看上海报,每天都看到上海百姓,惊魂失魄,眠食难安,以及许多至亲好友,惨遭**杀害的名单。
一日,上海**的报纸上面讲,中国通商银行大楼,已经被**布置成为「工人文化之宫」,而且当时正在里面举行什么汪寿华血衣展宽,他便大叫一声不好,心想早年共进会弟兄中不及逃出的叶焯山和马祥生,一定糟了
果然,旋不久便傅来马祥生、叶焯山双双被杀的新闻,**对那段二十三年前的往事,念念不忘,决意报复。
马祥生和叶焯山两个,一同被绑赴枫林桥,当年处死汪寿华的现场,举行「规模特别广大」的公审,「参观者」人山人海,树端、汽车和三轮车上,全都成了临时看台。
马祥生、粪焯山被牵上台时,**的主审人先慷慨激昂,指责他们两个的种种罪状,骂过,便转向马、叶两人,高声的一问:
「马祥生!
叶焯山!民国十六年三月十一日夜里,杀害上海总工会理事长汪寿华的血案,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有份?
」
当时,马祥生年纪大了,胆量转小,他以为自己并未实际下手杀汪寿华,还在剌剌不休,多方辩白,和他并肩而立的叶焯山,则早已心知难逃这一关,一意速死,当下他便颇不耐烦的高声说道:
「好咧,祥生哥,大丈夫死就死!
多说这些废话有啥个用?」
据此,共党的「主审」宣布马祥生、叶焯山二人坦白认罪,立时三刻,判决枪毙。
拖下公审台便是一连串清脆嘹亮的枪声,便在数以万计的观众之前,两兄弟双双卧身血泊。
迫不得已用上氧气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杜月笙回想当年,马、叶二位和他一道赤手空拳,打出一片花花世界,组织共进会。
参加清党,原是他的一力主张,马祥生、叶焯山两位好兄弟,无非唯自己之命是从,如今杀汪案的主动人避居香江,马祥生、叶焯山则落了如此悲惨的下场。
此一事件给予他的打击,份外的大。杜月笙闻讯以后泪下沾襟,痛哭失声,于是心力交瘁,臻于极顶,他的喘疾骤然间如山洪爆发。
这一次喘,发得来势凶猛,将人吓坏,杜月笙喘时但见他满头满颈青筋直爆,大汗淋漓,身上穿的丝棉袄,过一阵**的像是方自水中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