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温着。”牧游挡在路淮身前，将那团东西隐隐遮住，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前的惨状没对他的情绪造成多少影响，继而蹲下身，捡起地上残缺的指头，摸了摸上面已经缺血泛白的肌肤。

    指头上还挂着一枚价格不菲的黑钻戒指，铂金的指环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难怪孔雀态度那么嚣张。

    但现在，却也什么都不算了。

    戒指被毫不留情地丢开，牧游仔细观察着尸体上的痕迹。

    “是的，皮肤没有出现僵硬，背部也没有斑痕，厨房里温度偏高，但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牧游说。

    楚阳焱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头查看凶案现场。

    血液从天花板一滴滴滑落，滴在他脸颊边，滑过下巴。

    他瞳孔微凝，牙齿在口腔中碰撞：“这个人，是被吃掉的。”

    “什么？”牧游抬起眸。

    楚阳焱也不顾身上沾血，拿过地上剩余的残渣，扒开缝隙：“你看这个痕迹，缺口整齐平坦，有摩擦过的迹象，是人类臼齿咬合的特点。”

    “还有这里，有一个力度不均的缺口，我看电影的时候见过这种类型的伤口，那部恐怖电影被称作艺术考究的顶峰……”

    触及到知识范畴，楚阳焱当即忘却了副本里一切的阴诡，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分析着手上残留的痕迹。

    谈起这些的时候，楚阳焱眼底都在泛着光，就是偶尔蹭在身上的那点儿猩红……

    让画面变得挺奇妙。

    按照出血量来看，这里很可能只死了一个人。

    既然边邵的队友被吃掉了，那么a组最后一名玩家究竟是生是死，抑或是边邵主动出卖了队友，两人为了争夺道具大打出手，都很有可能。

    如果不是边邵动手，而是被怪物攻击的话，情况则更加糟糕。

    ……等等。

    路淮瞳孔微缩，目光逐渐下移到自己的掌心上，看着自己的肌肤。

    相比起断掌，路淮的手要更加小一些，皮肤也更加白皙一些，细腻的指尖嵌着小巧粉红的指甲盖，修剪圆润，透着一股健康干净的色泽。

    而他右手的手指分布，和被捏在楚阳焱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一只右手。

    然而在不久前见面的时候，绿眼睛分明失去了右手。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仿佛有什么在路淮脑子里串联了起来。

    死掉的女孩念念，和写有念念真名的的一个个木桶……

    态度诡异，被弹幕称作拥有“共同利益”的张经理……

    缺人的a组，突然死掉的绿眼睛，和他重新长出来的右手……

    阳光集市里面一件件自带增幅效果，还能修复身体损伤的商品……

    路淮记得，曾经还在公司里训练，没有正式出道的时候，傅远带着一身酒气从酒吧里回来，被经纪人逮了个现行，抓在宿舍门口大眼瞪小眼。

    傅远一向不听话，这次却格外沉默地低头听训，在路淮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手指微不可查地扣住路淮手腕，将路淮往身侧轻拽。

    傅远勾起唇，压低了声音：“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路淮懵懵懂懂地压下视线，才看到他手上一直提着个小巧的纸袋，无论经纪人怎么责骂都没有交出来。

    纸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一瓶还没有开封的酒。

    “傅远，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你又带着路淮喝这些不健康饮品！”经纪人的声音登时从后面传来，就要揪起傅远的耳朵。

    傅远随手推开路淮，回头垂眸继续挨训，眼底带着股跳脱的痞意，就像每一个被老师抓逃课的高中生。

    路淮打开袋子，却发现只是低浓度的酒精气泡饮料，混着清甜的桃子味，气泡一颗颗涌上舌尖。

    傅远回来的时候，路淮问过他。

    “酒吧里也会卖这些的吗？”

    当时傅远怎么回答的？

    路淮垂眸，青年清澈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有些酒吧有自己套餐的配比，一杯高浓度洋酒配一杯鸡尾，最后还有一杯爽口的酒精饮料。

    三杯凑在一起，也被称为“一组酒”。

    牧游曾经和楚阳焱讨论的话题再度涌上脑海。

    ……“而且，分组并非是为了对抗。”

    ……“那么，是对照？”

    的确是对照。

    是两个经理比拼“业绩”的对照。

    而实习生，就是经理们业绩相关的东西，比如……

    路淮走上前，指尖捻起一层血液，在鼻尖下轻嗅。

    浓稠的黑血在手指上汇成一小滩，扑鼻而来的就是血液铁锈般的腥味，以及藏在下面，几乎难以察觉的浅淡的气味，像是尚未完全发酵的酒曲，带着层薄薄的酸气。

    果然。

    从一开始，整个游戏的重点就已经不再是如何取得“酒吧中顶尖的美味”，而是玩家如何从觊觎着他们的怪物手中存活下来。

    因为玩家，就是“美味”本身。

    只是现在不过雏形，还需要他们自我进化，比如在最适合酒精发酵的温度中待到十二点，每一次打卡都是为了让他们留在酒吧，身上不允许脱下的实习生衣服就和发酵中的“密封”程序无异，包括发放工资和副本特殊商城，都是加快他们蜕变进程的工具。

    他们的身体，早在玩家意识传达之前，就已经被埋下了种子。

    路淮打开面板，在他叠加了十几条的精神debuff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精神异化】的debuff，扣除的精神点在无数前辈面前微不足道，在系统边缘闪烁，很容易就让人忽视。

    在副本待久了本身就或多或少会有异化，即便有玩家注意到，也很难想到其他层面去。

    那么，接下来身为鱼肉的他们，要如何从副本里通关呢？

    要真的像主线任务里所说，等到自己完全蜕变成顶尖美食的一刻，用命去跟游戏对赌吗？

    路淮眼睫微颤，在略显苍白的眼底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他像是被尸体吓到一样缩在角落，指尖在积分商城里迅速点过。

    原本两千多积分在购买了那件东西后瞬间见底，路淮一转眼又变成了购买绷带都难的贫困户。

    路淮直播间内，一条条弹幕纷飞。

    【a组居然又死人了，刚去看了边邵哥的直播间，居然没有开播。不会吧，大佬也在这种小副本里折戟？】

    【a组只剩殷兴一个人，翻盘希望不大，没想到最后赢下来的居然是b组。看他们这状态，后续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了……等等，左下角怎么跳破产提醒了？】

    “破产提醒”其实就是直播间下方的主播低积分提醒，在主播拥有积分超过2000后再度跌下500积分，就有可能会弹出低积分提醒的红字提示，向观众示意主播潜力不足。

    【我也看到了！小淮你醒醒，有钱别乱花呀！】

    【两千积分诶！兑换成钱得有两百多万！您是原地买房了吗（趟）】

    【刚刚他低头的动作应该就是商城购物，价值两千多积分我记得就几件东西。我看过很多阳光酒吧的直播，人品担保没有一个是对副本有用的。多半就是大明星富贵病犯了，有钱就想花】

    【副本末期零积分……如果主播的幸运值真实存在，只要不主动惹事，顺便找一个房间躲一下说不定就能熬过去，到时候和队友汇合就好】

    他平静地关掉面板，小心翼翼地揪来了揪牧游衣袖，看向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

    牧游目光依然是沉着的，玩家凄惨的死相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少打击，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牧游哥。”路淮有些怯生生地望着牧游，大睁的眼睛更显几分无辜，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们离开……好吗？”路淮顿了顿，声音骤然压低，像是在喃喃细语般轻声：“十二点，快到了。”

    ——十二点，快到了。

    牧游瞳孔微缩。

    路淮随口的一句话敲在牧游耳侧，像是一记撞钟，顿时将他脑中混乱的线索逐渐连成完整的线。

    自从进入副本以来，卡在心中的危机感终于明晰，牧游不知道路淮是无心还是有意，但这恰好……

    就是目前所能看到最好的选择。

    【开什么玩笑，明明再熬一小时就能通关，为什么要冒险去做这种事】

    【就算被抓没有任何处罚，但张经理明令说了不允许离开酒吧，逃脱过程中肯定会交战的。千万别去送死啊】

    【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大明星脑子抽了，牧游一看就很老练冷静，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路淮的】

    【等等，我还是觉得牧游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游戏的论坛里面看到过……他有外号吗？】

    在弹幕的一片纷乱中，路淮看到牧游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地朝路淮手里塞下一张黄纸符咒。

    “好。”

    牧游说。

    【？？？】

    【？？？？？】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