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好景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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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除夕前的最后一天,宋勤在下午两点前快马加鞭地结束了所有工作,利落地关闭电脑,下了班。

    回家之前,她赶了一趟集市采购了一些年货,拎着满满两大袋,往出租车里一钻,终于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景色和往常一样,只是路边的树上添了好多串大红灯笼,喜气陡然间跃出青色的树枝。她侧头欣赏充满年味的一条街,热闹之余不免有一丝落寞。

    她有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时间久了也成一种个人习惯。父母很早离异,分别组成了新的家庭。爸爸那边有了新的孩子,妈妈再嫁的男人本来就有一个女儿,每逢过年是他们各自忙碌和团圆的时光,也是她不太适合出现的时间点。为避免尴尬,她留在这座城市过年是最轻松自在的。

    在车上,微信工作群已经纷纷跳出了新年祝福语,也有人在商量团圆饭吃什么好。

    宋勤和大部分打工人一样,下了班也是习惯拿起手机不停地刷群里的消息,生怕漏了什么。她一边看一边捏一捏酸胀的后颈,不时地和司机聊几句天。

    司机是一个直肠子的人,问她多大了,她回答二十七岁。

    “二十七?那还小啊。”司机笑笑说。

    “是吗?我感觉称不上小了吧。”

    司机又问她在哪里上班,她也告诉了他。

    “花系缘啊?我好像听说过。那款app挺热门的,我周围也有人下载。”司机趁等红灯的时候喝了一口水,继续唠嗑,“那你是小红娘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以为做媒的都是阿姨辈的人,没想到现在什么都年轻化了。”司机感叹世界变得快之余唠叨一句,“那你自己应该有对象了吧。”

    宋勤未来得及回答,善良的司机已经改口:“我好像说了句废话,是吧?如有冒犯,你就当没听过。”

    “我还没对象。”宋勤直说,“其实我已经单身二十七年了。”

    司机呵呵笑了,似乎觉得这句话挺有趣的,补话说:“正常,很正常啊,这种情况现在也多见。”

    宋勤不再多言,低头看微信群。

    回到家,宋勤点了一份外卖,吃完后开始收拾屋子,陆续忙到近八点。等下楼倒了所有的垃圾,回屋后疲倦地踱了一圈,欣赏一下客厅墙上挂的春联、饭桌上摆放的鲜花盆栽、长几上搁着的橘子葡萄和柿饼、柜子里的两大罐坚果,忽然觉得这一刻也挺有年味的。

    感觉到累,她决定早些睡觉。不过睡前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来自茹姐的消息,她又提起精神。

    茹姐是花系缘的vip会员,为她提供全方位托管式的服务是宋勤的职责。不过茹姐是很有性格的女人,线下的各种社交活动大多拒绝,传给她的男会员资料,她也是意兴阑珊地扫一眼。这让宋勤猜测她现阶段并不想结婚,来花系缘不过是为了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明天又有人等着看我笑话了。”茹姐说。

    “不会吧?现在饭桌上几乎都不催婚了。”宋勤回复。

    “不会明催,但是眼神和表情会透露出不少东西。”

    “随便他们啦,你坦然自信就好。”宋勤很自然地多加一句,“属于每个人的缘分时间不一样,有快有慢。”

    茹姐没有再回复了,纯粹当这句话是笑话。

    宋勤点开茹姐的微信头像,放大看了看,是一张二十五岁拍的艺术照,距今有十二年的时间了。

    十二年,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说来所有形容时间的词读来都很残忍,无论男女,在这些词汇面前会不自觉地折腰,感受到自身渺小。

    每个人的容颜、存款、业绩、目标,所有完成与未完成的,在时间这个对手面前,有心无力。

    对宋勤来说也一样,她觉得时间越过越快,尤其是这两年,然而对比飞逝而去的年月,自己拥有的就如同沙滩上无数堆小泥沙中的一个。

    她有时候会自省,也有悔意。要是高中三年刻苦读书就好了,至少不花时间去暗恋隔壁班的男生。青春期那些自我营造,用来自我麻痹的绚烂泡泡可能是致命的,代价是她高考成绩不理想,仅仅考取了一所普通的学校,还因为分数低被调剂到一个冷门专业,等毕业后发现对口的工作非常少。为了营生,她四处投递简历,打了无数份薪水参差不齐的短工,最终来到了花系缘。

    对现在这份工作,起初她有深深的无力感。她质疑过工作价值,是否太琐碎?太无聊?这和她小时候向往过的职场丽人身份相距甚远。但事实是,她必须心无旁骛地完成每天摆在眼前的数项事情,不花时间在抱怨上。

    她只能努力工作,试图以一种向上的姿态冲出困境,只不过真的很累。

    但谁不累呢?在这个世界上,能躺在沙发上赚钱的人少之又少。

    宋勤捞过一个橘子,慢慢剥开,橘子很甜,她没有买错。

    还好还好,放松的这一刻,她是开心又知足的。

    第二天是除夕。

    宋勤好不容易等来能睡到太阳高升的日子,却在八点不到被自己饿醒,她深深觉得自己太蠢了。

    煮好的泡面吃了两口就不香了,她味同嚼蜡,睁着眼睛在想各式早餐图鉴。生煎包、锅贴、艇仔粥、虾饺、炒蛋加火腿肠加芦笋。终于,她放下筷子,决定出去溜达一圈,看看这今天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异常冷清。

    小区周围为数不多的几家店铺今天都不营业,这在意料之中。她走出小区,过了两条马路,左拐到逸兴街。

    离逸兴街不远就有一个地铁站,人流量还可以,因此有不少小店面纷纷挤在这条不长的街上,变化也是日新月异。常常几个月不来,刚眼熟的店面就改换成别的了。

    她想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在除夕这一天觅食成功。

    虽然有了预料,但路过“今早”时,宋勤依旧意外这家平日被踏破门槛的餐厅今天一个人也没有。她停了步,往窗口探了探,店里的灯也只开了一盏,光线暗沉,不知是不是在营业。想到平常路过这里总能闻到类似焦糖爆米花的讨喜味道,她走上前,拉开门,客气地问了问:“请问今天营业吗?”

    “看你需要什么。”一个还挺好听的声音从料理台后凭空升起。

    咦?人在哪里?宋勤寻声走过去,不料脑袋差点和一个刚捡起东西来的高个头撞上。

    她后退一步,方便看清楚眼前的人。

    面前是一个穿着蓝色的卫衣,戴着口罩的男人,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她一愣,很快说:“有热的吗?我需要一些热的。”

    他回答她:“只有烤吐司、炒鸡蛋、土豆泥和热牛奶。”

    “那我要一个烤吐司和炒鸡蛋吧。”宋勤斟酌了一下,笑道,“就这些好了,谢谢。”

    他示意她随便找个座位坐下。

    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宋勤开始打量他。她猜他应该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毕竟很少能见到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好像是哪个网上的评论,说这家餐厅平常人满为患的原因是有几个颜值颇高的服务生。

    那么口味也许很平庸也说不定。

    幸好等的时间不算长。她吃了没几口,心里就有了评价:是意料的平庸。

    不知是不是给她加量了,她看着满满的一盘炒蛋,感觉吃完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想到这里,她有些无奈,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料理台后的人。

    “味道不好?”他主动问她。

    “味道很淡。”她说了实话。

    “有的吃就不错了。”

    “……”

    她闻言愣怔,这是一个专业厨师应有的态度吗?这么拽的?

    “附近的菜场和超市都打烊了,没法采购到新鲜食材。”他说,“特别想吃的东西你只能回家自己做。”

    原来他是解释这个。

    “但是,食材不太新鲜和做得好吃,这两者也不完全矛盾吧?”她尴尬不失礼貌地说,心里纳闷他的借口找得另类。要知道她吃过不少美味的外卖,很清楚有些食材多么糟糕,但往往凭调料和火候力挽狂澜。

    不像他烹调的食物,丝毫都不打算挣扎一下。

    “做得不好吃也正常,因为你今天没能遇到专业厨师。”他用自己的逻辑说话,“我是第一次在这里下厨。”

    “哦?你不是厨师吗?”她更纳闷了。

    “餐厅是我开的。”他说,“今天过来看一看,顺便给进来的客人提供点现存的食物。”

    宋勤没想到会遇到这样性格的老板,瞬间有些接不上话来。不过是职业的缘故,平素和无数性格奇葩的人打过交道,她也习惯了尬聊,于是问他:“你们餐厅放假到什么时候?”

    “他们初七上班。”

    “他们?意思是这段时间这里还有人?”她思索,不会就是他吧,貌似等于是无用功。

    他未回答,手机响了。

    她听见他接了电话,平淡地说:“对,我是沈明晰,你说。”

    宋勤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然后忽然就魂穿了小学时光。

    沈明晰?真的很耳熟的名字。她想起那个站在舞台上举着话筒的小主持人。

    可能是同名同姓?她心想不会那么巧的。

    他说完了电话,低头刷手机,没有回答那个中断了的问题。

    宋勤也不再多问。

    等勉强吃完了面前的食物,她拿手机去买单时,意外地被告知自己获得了一个五折优惠价。他人很实诚,给出的原因竟是鸡蛋不是最新鲜的,味道也确实不怎么样。

    宋勤心情好了一些,随口打听:“你叫沈明晰吗?”

    他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你认识我吗?”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近在咫尺,手指轻按在手机屏幕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她看来,传递的意思很明确,对萍水相逢的人她这么直问有些不礼貌。

    “我只是刚刚在无意间听到了,觉得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宋勤说,“没别的意思。”

    “哪里耳熟?”

    宋勤没想到他会追问,想了想坦率说了:“小时候电视上有个很可爱的小主持人,他的名字和你一样,那档节目是‘周末有诗云’,我每周必看,还把节目上的每一首古诗都摘抄下来。”

    他闻言似乎笑了笑,性质不明,而后直接指了指二维码收款机。

    宋勤赶紧付了钱,也不好意思再问别的了。

    回去的路上,宋勤还在思索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小主持人。在她印象里,那个小主持人总爱穿一套卡其色的格子西装加西裤,五官非常端正,声音清越,小小年纪台风很稳。

    当年她每期必看那档节目,还捧着本子边看边摘抄。记得有一回,看了一半,电视机突然花屏了,她使劲地拍,拍得掌缘都发红了,屏幕怎么也恢复不了原状。晚上她任性地向爸爸提出买一台新电视机的要求,结果被爸爸说了一句你事多。她记得那顿晚饭吃得很失落,可能小小年纪已经察觉到他们快离婚的动静,她眼睛酸酸的,心里也是。

    不过多亏了那档节目,她摘抄了好多古诗,虽然不能背诵成功十分之一,但总算是受到了一些文学熏陶。

    每期结尾小主持人朗诵的“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她当年背了很久,现在读出一个开头也能顺着说下去。

    可能是他吗?估计是同名同姓,宋勤一边走一边想,若真是同一个人的话,概率和买到盲盒里的隐藏款差不多。

    脑子里竟然出现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

    当然她从没有买到过盲盒里的隐藏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