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间互送小礼物很正常。

    宋勤把这个小鱼篓放在了洗手间里，把它当成一个小首饰盒，偶尔丢一对耳环进去。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瞧见这个小鱼篓，都会感叹沈明晰心灵手巧。

    他们依旧每天聊天，聊天内容信马由缰，聊到哪里算哪里。

    宋勤已经放下了对他的幻想，也不用刻意想法子吸引他的注意力，反而自然多了。

    这几天宋勤有些头晕脑胀，好像是中暑了，没什么胃口，回到家就窝在沙发里，喝白粥吃榨菜。

    沈明晰莫名其妙地提出想看一看她现在的样子。

    宋勤低头一瞧自己，睡衣睡裤，邋里邋遢的，不太想让任何人看见。

    “为什么？”她问。

    “不为什么，就是看看。”他说。

    她有些无奈，不想自拍就没有回复。等她喝完感冒冲剂，小睡一会儿，醒来后恢复了些精神。她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也没感觉特别憔悴，兴之所至就随手拍了一张自己的素颜照发给他了，没修图也没有用滤镜。

    沈明晰收到后回复：“精神看起来还行。”

    “我难看吧。”她说。

    “难看？比我好看。”

    她觉得他说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颜值上她怎么敢和他比呢？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算是长得很好看的人。小时候夸她长相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亲戚，客气话的成分居多。

    “没法和你比。”她回复他，“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化了妆还行，可以骗骗一些眼拙的人，卸了妆人家就要逃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没骗你，真的觉得你比我好看。”

    她心想：他可能觉得一个苹果或一个西瓜都比他自己好看。

    “对了，你不能光让我发照片，你的呢？”她开始索要他的自拍。

    “我？我没有自拍的习惯。”

    “不管，反正这事必须公平，我发给你了，你也得发给我。”她笑了，“就此时此刻，原地就拍。”

    沈明晰说了句“等等”就消失了。

    在宋勤以为要被放鸽子时，一张照片跳了出来，她看了后几乎是弹起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变成寸头了？”

    “上周剪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如此任性，寸头是可以随便剪的吗？很考验颜值的好不好？不过为什么他剪了寸头还是这么好看？连带着五官都跟着硬朗深邃了很多？气质差别很明显。

    “你公司会允许你剪这样的头发？”她好奇。

    “哪会管这么多？我头发长得很快，每个月都要去一趟理发店，有点烦，所以这次索性多剪一些。”

    听他这话，完全没有考虑发型和颜值之间的关系，图方便就是了。

    “理发店？你在哪里剪的？”她问。

    “菜场里的社区理发店，剪一回三十，价格实惠，住在附近的老人都在那边剪。”他说，“你要有兴趣下次带你去，不过需要排队，为了尊老也常常要默许别人插队。”

    “……”

    她能想象那个环境，应该蛮有年代感的。

    “有点想看看你的寸头。”她说。

    “那你过来看。”他说得直接。

    “啊？有机会再说吧，最近有些累。”她婉拒了他的提议。

    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和他见面不如在手机上和他聊天轻松自在。

    谁知几天后，宋勤下班前收到了沈明晰的微信，说他人在她公司的附近，是开了车过来的。宋勤对此很意外，考虑了一下后问他所在的具体位置，然后走过去找他。

    沈明晰也许是为了不让她感到尴尬，将车子停得有些远，走过去要十分钟的路程。

    宋勤赶到后看见他本人和自拍上的一模一样，气质也在瞬间刚毅了很多。

    沈明晰还对她笑了一下，也许是发型的缘故，她莫名地感觉他笑容里有那么一丢丢戏谑的味道。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宋勤坐在后排，系好安全带。

    “是你说想看我的新发型，我怕过几天长出头发后就不一样了。”他顺便回头看了她一下。

    宋勤忽略他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坐在后排？”的询问，自如地问他吃了没，他说没有。

    宋勤说：“既然你来了，请你吃个饭吧。”

    “你身体好些了？”他确认。

    “没什么事了，胃口也好了。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我吃什么都可以。”

    宋勤打开手机，搜索附近好吃的餐馆有哪些，一边看一遍征求他的意见，顺便把手机上的菜单图片递给他看。她刚递过去，他伸出手来接，掌心很自然地碰在她手背上，等他接过整个手机，她立刻抽回自己的手，问他：“你看看这家喜欢吗？”

    他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回避接触，神色没有变化，安静地看了两眼图片，就把手机还给了她，说：“你决定吧。”

    宋勤点了点头，正打算下载个优惠券，忽然看见屏幕上跳出“妈妈”两字，她一愣，赶紧接起电话。

    “勤勤，我和你许叔叔刚下高铁，现在人在地铁口。我问你啊，去你住的地方是坐几号线啊？”

    宋勤怀疑自己听错了，以妈妈和许叔叔的行事风格是绝不会事先不吭一声就赶过来的。她直觉出了什么事，于是冷静地问她：“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出什么事了？”

    驾驶座上的沈明晰也回过头来。

    “等见了面再说。”妈妈的声音带着疲倦，“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宋勤看了一眼沈明晰，“我正打算回家。”

    “好，你直接回家。我们有事和你商量。”

    结束通话，宋勤对沈明晰说：“不好意思，能现在送我回家吗？请你吃饭的事我不会赖账的，过几天补上。”

    宋勤回到家，等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响了，妈妈和许叔叔人到了。

    可能是临时赶来的缘故，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向来开朗的许叔叔这一回见到宋勤也只是仓促地一笑，干巴巴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没事先通知你就赶过来了。”

    宋勤已经煮好了一壶桂圆枸杞花茶，倒在杯子里给他们喝。

    宋妈妈象征性地喝了小口茶，便向女儿说明来意：“妍妍遇到骗子了。她的八万块存款全给人骗走了，对方手机关机，明显是不理她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当面问他还钱，他如果不肯，我们再考虑报警。”

    “啊？”宋勤一下子没听懂妈妈在说什么。

    许叔叔的表达能力要好一些，把事情又梳理了一遍。

    许宸妍之前在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工作时认识了一个男人，他文质彬彬，但穿扮阔气，一出手就买了几千块的化妆品，并和许宸妍互加了微信。男人说自己是开车来县城探望老朋友的，顺便打算玩两天，买化妆品是作为见面礼送给老朋友的新婚太太。许宸妍觉得他为人大方，说话真诚，对他没有不好的感觉，加了微信后就聊上了。那两天，她为他介绍了不少好吃好玩的，而作为感谢，他发了一个红包给她，她拒收。男人在离开的那天再次去了百货公司找许宸妍，不顾她再三拒绝，坚持买了一瓶贵的香水送给她。之后许宸妍和他几乎每天都聊天，很快知道他自小家境很好，在英国留过学，回国后一直在金融领域工作，因为业余投资项目丰富，眼光又好，三十岁前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如今辞去固定工作，有了更多时间陪伴父母。

    许宸妍开始也质疑他条件如此优越为何仍旧是单身。他坦言自己交往过两个女友，因为他性格大方，都被她们当成弱点以骗取他的钱财，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轻易相信女人。直到遇见许宸妍，她给他的感觉和以往的女孩完全不一样，让他有了踏实感。

    许宸妍开始陷入情网，逐渐被他绅士耐心的一面吸引了，也不再有防备，并且在他的建议下辞去了工作。

    “你有很强的能力，屈就在县城的小专柜太可惜了。我在这里认识很多朋友，完全可以帮你在大城市找到一份月薪一万五的工作，你差的不过是一个培训的机会。”男人循循善诱，“当然，选择权在你，看你是看重安稳闲适还是品质更高的生活，这两者各有利弊，你好好考虑。”

    许宸妍考虑了没多久，辞掉工作就立刻去找他了，也就是来看宋勤的那回，她和他见了面，甜蜜地约会。男人带她去美容院，去高级会所喝茶，去高档餐厅吃饭，处处彰显自己丰厚的经济实力，言语举止间也尽显温柔善意。同时他也帮她引见了好几位“成功人士”，每一位看上去皆是不凡之辈，运筹帷幄、言之有物。

    因此当男人提出可以介绍许宸妍去一家私人培训中心，说里面教授的内容除了金融和艺术方面的知识外，还安排了茶艺、棋艺、瑜伽、烘焙等课程，以及有专家一对一地指导个人气质、谈吐、形体等等，许宸妍听了很感兴趣。男人还说，因为是私人培训中心，不对外开放，需要会员介绍才能进入，若不是他刚好有朋友是培训中心的会员，许宸妍是连门槛都摸不到的。

    一学期的学费近十二万，这对许宸妍来说绝对不算小钱。男人一直鼓励她，说女孩子把钱投资在自己的成长上最终收益远超于买一些奢侈品包装表面。许宸妍被他说动了，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但还差四万块，男人大方地“借”她了，连借条也不许她写。

    许宸妍把钱打到男人提供的账户后，邮箱里还收到了一张像模像样的电子注册表。注册表做得很规范，右下角有一个章印。此外她还收到了一张电子课程表，也是像模像样地写满了课程名称、时间安排、名师指导……眼看通往成功人士的金门已经向她敞开，展露出一道灿灿的光。

    将钱打过去后的四天，男人保持着对她的嘘寒问暖，频率和往常一样，等到第五天戛然而止。他微信不回，手机关机，之后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皆是如此。

    许宸妍明白自己上当了，连续几天都大哭，但拒绝把男人的信息透露给父母。

    “妍妍说这次上当她认了，不想再追究了，但她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勉强吃一两口饭，然后断断续续地掉眼泪，晚上也不肯睡，再下去人要垮了。”许叔叔心痛地说，“我和你妈妈想找到这个人，要回她的钱，为她讨回公道也能让她好受些。如果他不肯还钱，我们再想商量要不要报警，不过连他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他肯定用假名骗的妍妍。”

    宋勤说：“我觉得还是直接报警吧。”

    宋妈妈说：“如果现在报警，警察肯定会立即联系妍妍，她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勤勤，妍妍她很怕别人知道她被骗的事，她一直说不要那八万块钱了。如果我们擅自采取行动去追究，她会伤害自己的，所以我和你许叔叔打算把她情绪安抚好后再报警。”

    “那你们来这里她不疑心吗？”宋勤问。

    “没敢告诉她实话。其实我们本来就打算这段时间去北戴河玩的，火车票也买好了，她也知道这个安排，干脆和她说我们按原计划出发，赶紧收拾好行李出来了，其实早把票给退了。她也巴不得我们出去散心，她好一个人在家哭，当然我们是不放心的，已经请她姑姑去家里照顾她了。她和她姑姑感情一直很好，估计会听几句劝。”宋妈妈说。

    许叔叔拿手掌揉了揉脸，叹了一口气，一脸苦楚地望着宋勤，说：“我们也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肯定比我们有想法。”

    早过了晚餐时间，三个人都还没吃饭，精神欠缺，暂时也商量不出什么好主意。宋勤翻了翻冰箱，就剩两个西红柿和一盒芝士，默默关上后点了外卖。

    外卖到了，许叔叔和宋妈妈心不在焉地吃着，宋勤也吃得囫囵吞枣。吃完后，三人又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件愁事。

    宋勤问他们有关那个男人的信息，知道多少是多少。结果她见宋妈妈拿出两个东西，一个是一只精致的瓷质小茶叶罐，是高级会所的小礼品，一个是一只被压得皱巴巴的礼品袋，表面印着高档餐厅的名字。

    “这是她从去过的地方带回来的。”宋妈妈说，“我趁妍妍不注意时带出来的。”

    许叔叔看见这两样刺眼的东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说：“她是虚荣才会被骗。说到底钱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人也被他骗了。”

    宋勤听出了许叔叔说的意思，想到什么，说：“话说回来，妍妍那次来找我确实和我说她有了男朋友，让我保守秘密……”

    “你说什么？”许叔叔打断宋勤的话，十分诧异地盯着她，语气里压着火苗，“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呢？这不是小事，你早该和我们说的。要是那会儿我们知道这个情况，现在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宋妈妈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儿。

    宋勤瞬间感觉心灰意冷，她在他们的脸上里看出明显的指责，仿佛她是那个始作俑者。

    许叔叔越来越烦躁，眉头也越皱越紧，开始急切地找自己的烟盒。宋妈妈眼尖，很快从一只随身袋里摸出来递给他。他丢下一句“我到外面抽根烟”就直接出去了。

    只剩宋勤和妈妈两个人。

    没多久，宋勤听见妈妈轻轻悠悠地说：“如果你早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劝阻妍妍不和那个人来往。你为什么不说呢？你这么聪明应该告诉我们的。”

    “所以你现在是要指责我吗？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吗？”宋勤问。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宋勤的语气也急切起来，说：“我看许叔叔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怪我了。”

    “这你要谅解，毕竟他就妍妍一个女儿。妍妍很单纯，之前都没有交过男朋友，第一次就碰上这样的人。”宋妈妈低眉，将“第一次”三个字说很婉约。

    宋勤没接话，心里想着该怎么办。

    虽然她和他们意见相左，但也理解他们现在考虑更多的是许宸妍的精神压力，怕她一时激动做伤害自己的事。

    直到十点多，宋妈妈和许叔叔去附近的连锁酒店过夜，只剩宋勤一个人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觉得心情郁闷，胸口闷闷的，为许宸妍的遭遇，也为了别的。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只想找一个人好好一吐为快，匆忙打开微信一看，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沈明晰发来的，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于是她当下就决定把他当成倾诉的对象。

    她一吐为快，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情绪消解了大半，才瞟一瞟时间，竟然快零点了。

    他始终没有打断她，耐心地听到底，末了说：“你是不是有一种自己不受宠的感觉？”

    她直直地看着这句话，然后发了个“嗯”过去。

    “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说。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一直很羡慕那些在有□□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她默默打了这行字，又删除。

    算了，不揭自己伤疤，也不揭他的。夜深人静，聊什么原生态家庭呢？心情只会越聊越沉重罢了。

    “你把那个印有餐厅名字的礼品袋拍给我看。”他忽然说。

    她乖乖地拍了，顺便把那个高级会所赠送的茶叶罐也拍了，都发给他。

    “我去找找。”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她不相信。

    “碰碰运气。”

    她默然。

    过了一会儿，他说：“小时候我很羡慕那些被父母宠爱着的同龄人。”

    她愣住，没想到他也在想这个。

    “不过等到长大，越来越明白很多事没有必要老回头去看。”

    她心想他说得没错，把一切问题归咎于自己的家庭很简单，但无益于现状。

    “晚安。”他第一次和她道晚安。

    “晚安。”她也向他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