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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夜长梦多(二)

    晚饭过后,我和楚暮离沿着美人湖那边散步。

    一路上楚暮离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良艮的秋日多少有些微凉,我低着头,伸出双手来怀抱着自己,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增添点温暖。

    但就在下一刻,楚暮离突然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顺手披在了我的身上,还刻意往我身边靠近了几分。

    还以为他只顾自己冥想没注意到我,却不想他这样细致,连我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察觉到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楚暮离突然停下了,然后神色有些拘谨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想同我说些什么了。

    “衿儿,我想一月后就下山,替我家人报仇。”楚暮离这个想法在我看来有些突然,虽然早有预兆。

    “可你还没完全练好剑法,我担心你会有危险。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悄悄地,不让其他人知道。”我心内七上八下,总觉得很不安。

    楚暮离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突然握了握我的肩膀,用他那好看的桃花眼深深地注视着我。那神情就像是要把我深深地刻入到眼眸中一般。

    看了好一会儿后,又习惯性地伸出左手轻抚着我的脸庞,然后一字一句地问我:“等我回来,好不好?”

    从他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中,我能够读懂他的笃定和忐忑,也更加明白,在他看来这是属于他个人的使命,他并不想我陪着他去涉险。

    面对他那好似带着承诺的保证,我没办法再拒绝什么,只是乖巧顺从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那跳动有力的心跳声,我喃喃地说了声“好”。

    一月后,楚暮离下山的那天,我同他在山门口告别。

    我脸上虽刻意保持着镇静,拼命压抑住自己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泪水,但声音中却还是很明显地带上了哭腔。

    “你要早点回来,我还等你娶我呢。”我有些赌气地朝着他胳膊上给了一拳,不知怎的,好似突然就开始不懂事了,埋怨起他一个人去冒险的这回事。

    楚暮离也没有不耐,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还调侃似地开口,“那可不,我还要抓紧回来娶我们慕大小姐,不然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的坏脾气。”

    他讲这话,故意想逗我发笑,可却将我惹得更加气恼了,直接踢了他一脚。

    楚暮离一边故意地喊叫,一边去看我的反应,看到我正无所顾忌地笑话着他的窘态,他也笑得轻松又自在。

    看到我总算是不难过了,楚暮离这才郑重其事地同我道别:“我会早日回来娶你的,等着我。”

    但就这一句,就引得我鼻头一阵发酸。

    “给你。”我忍住想流泪的冲动,然后从怀中取出青白各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这是什么?”楚暮离看了看我,眼神却有些不解地盯着那个小瓷瓶。

    “我亲手制的毒,叫红颜醉,是用春日山上的桃花为原料,再加上各种提取的毒物制成的。刚刚才得成,你带着,如果遇到危急情况,就将这粉末给吹出去。用来下在饭食里也可以,但是就是见效有些慢,但好处是不会被人发觉。随你心意,怎样用都可以。白色那瓶是毒药,青色那瓶是解药,你别搞错。”我特意同楚暮离叮嘱道。

    既然我不能陪着他一起去,那送点东西给他防身也是好的。

    楚暮离眼里有些不一样,说不清楚那是感激还是不舍。在看了我好半晌后,抱了抱我,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山门之外,最后只汇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但却离我越来越远,好似我突然之间就再也触不到了一样。

    楚暮离下山后,我便日日泡在素问阁里研读医书。

    之前半年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他练剑,还有顾着二人耳鬓厮磨了。竟连正事的医术课业也荒废了不少,后来细想真是不该。于是趁着他下山不在,反倒比起之前格外用功了起来。

    这些年,陆陆续续地遇到了许多的贵人。兰婆婆还有那位天神山的沈姑娘,因为他们二人的赠书,我的医术也算是大有长进。

    一日当我细细看到沈姑娘赠我的医书时,竟意外瞥到了一则先天腿疾断骨重接之术。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到了离天颂。

    根据平天问医师所记载的那则行医实例来看,那位被他施以此术的病人后来是能够站立行走的,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说还是不那么灵活,但总归是不碍日常行动的。

    我反复盯着那几页钻研了好几日,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离天颂。

    隔了大半年,我再一次见到离天颂,他的精神比起之前萎靡了许多,但是依旧保持着一副君子之风。

    我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许的愧疚的。因为半年前从开平城行医回来,接风宴那个晚上,我追着楚暮离出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离天颂也跟了出来。

    但是因为当时满心满眼全部想着如何安慰忧愤的楚暮离,后来便没怎么再想起这回事了。待到我和楚暮离从爱晚亭桃花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离天颂在我们前方被棋风推着匆匆离开了。

    他看到什么我不清楚,也许我抱着楚暮离,拥吻楚暮离的那一幕他全部看到了。

    后来我便没再见过他,因为听身边人讲,这半年来他也根本就是闭门不出。

    此刻,看到我的一瞬间,他那暗沉的眼眸好似突然亮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了。看着我站在那边,也没主动同我搭话,最后还是我主动打了招呼。

    “天颂哥,我在医书上看到一个法子,兴许可以治好你的腿。虽然不一定见得同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吧,但如果治疗得当,让你站起来走路应该不成问题。你愿意试一试吗?”我犹豫了一番,然后便直接问了。

    离天颂先是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腿,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你走吧,我不愿意。”说完这句话后,便背过了身。

    “天颂哥,这个法子是真的有用的。而且我已经钻研了许多日,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的。就像我小时候说的那样,就像你一直以来都渴望达成的那样,你会重新走路,你能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我不由地有些焦急,极力地想要劝解离天颂。毕竟他期待这样的一天,已经期待地太久了。

    “我累了,棋风,送客吧。”离天颂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疲惫和落寞。

    而在一旁,离天颂的小厮棋风也已经到了我身边,做出了一个请我出去的手势。

    我心里虽有些泄气,但也别无他法。毕竟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归根结底,是要离天颂自己来权衡。

    但就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离天颂的话却突然让我停住了。

    “衿儿,我和你这么多年交情,是不是真的不如一个楚暮离?”

    这句话一出,我突然觉得心头像是被堵了一下,胸前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巨石直冲心脏狠狠砸了过来。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连气都喘不上,全是压抑和刺痛。

    离天颂用他自身的痛,来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没说话,然后快步离开了霁月院。

    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坚定地做出选择,不拖泥带水,就不会伤害到别人。可这世上的痴情和执著,又岂是我这狭隘的以为就能看得清的。

    离天颂这么多年来待我的深情,到头来还是错付。

    从我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时,我以为自己便获得了感情上的解脱。可现如今看来,只要离天颂不能放过自己一天,我就不会真的解脱。

    向来深情最难当。很多时候我更宁愿他是个所谓的花花公子,可以到处留情,也可以尽数多情,却独独不想他这样只专一人的痴情。因为我从来就担不起,更不值。

    回清宁院的路上,刚好经过爱晚亭。心中觉得说不出的酸,干脆停了下来,倚靠在石柱上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美,大抵都是会坠落的。我喃喃自语道。

    “哪儿来的这般伤春悲秋。”一句熟悉的调笑声自身后悠悠地传出,来人是师兄。

    “我心里很烦。”我暗自低了低头。

    师兄取下腰间的酒囊,顺手递给了我。

    “本来是偷个闲跑来喝酒的,没想到你也在这儿。”说着便坐在了我身边,然后自己取下另一个酒囊,喝了一口啜饮着。“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满面愁容地看着他。“离天颂现在整个人落魄不堪的,连精气神儿都没了。刚出门前,还问我,他是不是不如楚暮离。”

    “你这是命犯桃花呀。我想有这命还求不来呢。”师兄故意这样说,我知道他是在逗我。

    不管怎样,我还是笑了,起码该给师兄点面子。

    我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喝着酒,眼看着天色彻底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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