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怔愣不过瞬息。

    腰间胳膊突然用力, 原悬在她上方的玄真一个翻身。

    俩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凌瑶：“！”

    玄真这是……要给她垫底？

    凌瑶一把抓住他衣衫：“师――”

    身体却突然沉入某种凝滞如果冻的环境里，声音也被吞噬般消失无音。

    腰间力道一紧。

    凌瑶凝眸，只见玄真神色凝重, 薄唇一张一合。

    凌瑶努力辨认, 面前的玄真却慢慢开始模糊。

    幻境要来了。

    凌瑶朝严肃的玄真笑笑，无声道：“待会见。”

    下一瞬, 面前的玄真便消失无踪。

    凌瑶顿了顿，这才开始打量周围。

    白茫茫的雾气飘飘扬扬, 却毫无声音。

    凌瑶知道幻境已经开启, 半点不敢放松, 警惕四望。

    原著里对这个洞府有详述, 但她没有亲历，故而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会在幻境看到什么――

    【许久没见生灵了！！杀了杀了！】

    【桀桀桀细皮嫩肉的, 看起来很好吃】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死了多可惜，多留几天啊】

    缥缈不清的絮语陡然出现，纷纷杂杂，如同闹市。同时还有许多半透明身体涌出来, 人形兽形皆有，影影幢幢，交叠穿插, 乌泱泱一大片, 望之不尽。

    凌瑶打了个哆嗦，倏地白了脸。

    “……不要！”她慌乱往后退, 无处着力的漂浮感却让她无处可躲。

    影子们蜂拥过来。半透明的爪子落在她身上, 开始撕扯她的灵魂。

    “啊――”凌瑶惨叫, 四肢痉挛般拼命挣扎，“不要――不要――”

    眼前场景与记忆中的重叠, 让她瞬间失了神志，惨叫挣扎。

    【啊……听听，这惨叫声多美妙啊~】

    【桀桀桀桀~最喜欢这种恐惧的味道了】

    【多少年没人进来了……好不容易来一个，别玩死了】

    撕扯灵魂的剧痛连绵不断，充满恶意的絮语纷纷杂杂。凌瑶神魂俱颤，如同上一世般，绝望无力地等待生命耗尽、灵魂湮灭……

    挣扎的四肢逐渐平息，意识开始消散。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①

    缥缈禅音带着悲悯，悠悠传来。

    麻木的眼珠动了动。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②

    凌瑶的神志慢慢回笼。

    凝实的灰色身影凭空出现，踏空而来：“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③

    凌瑶艰难抬眸。

    一身僧袍的玄真颈挂一百零八颗紫檀菩提子，手持桐藤念珠，嘴里诵念的经文轻如呢喃，又悠远如钟。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④

    灰袍身影眉眼半垂，持珠吟佛，一步众魂消，一步白雾现，庄严宝相，若如来临世。

    熟悉的诵经声仿佛给凌瑶注入了力量，身周撕扯灵魂的痛楚仿佛也消退了许多。

    她努力张开口：“师、师叔……”无力之下，声如蚊蝇。

    眉眼低垂的玄真却仿若未闻，步步生烟，在惨叫声中缓缓前行：“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⑤

    凌瑶着急不已：“师叔……”

    这回声音大一点，可玄真依然毫无所觉：“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⑥

    高大身影缓步近前。眉眼低垂，俊容如昔。却对附近的自己毫无所觉。

    凌瑶绝望又慌乱，挣扎着欲要爬过去：“师叔……救我……”尖利吵杂的魂体撕咬、瓜分着她的神魂，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剧痛无比。

    但玄真就要走掉了……玄真也要丢下她了吗……

    【桀桀桀你在奢望有人救你吗】

    【这只是本小说，你只是个炮灰配角，注定要牺牲】

    【没有人在意你，没有人会救你的，死心吧】

    【来，加入我们吧】

    魂魄撕扯的痛再次加剧。

    凌瑶惨叫出声，挣扎的四肢颤抖着停下。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

    凌瑶为之一震，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师叔……救我……不要丢下我……师叔呜呜呜呜……”

    哭声在幢幢灰影中回荡，震得那平缓悠远的佛诵一顿。

    身着灰袍的玄真停下步伐，迟疑般念了句：“……是你吗？”

    凌瑶毫无所觉，诵经之声停歇，她再一次陷入神魂撕扯的剧痛之中，神志再次涣散，只余下破碎泣声：“师叔……好痛……师叔救我……”

    声声泣音涌入耳中。玄真不再念经，转而开始喃喃：“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故有轮转⑦……”

    眸中血雾翻涌，自语之声渐大。

    “众生皆有轮回，独她没有――”

    “诵经念佛两百余年，度世人无数，却无法度她――”

    “她一不杀人二不行凶作恶，为何佛不度她――”

    灰色僧袍无风自动，浑身魔气张狂四溢。

    玄真一改方才的庄严宝相，神色狰狞，手中桐藤佛珠狠狠一甩，厉声道――

    “佛既不度，我便成魔，亲自断了这轮回之路！！”

    “轰――”

    张狂魔气喷涌而出，瞬间将周围幢幢灰影驱散。

    几要昏厥过去的凌瑶过了片刻，才发觉啃噬神魂的剧痛已然散去。

    双眸逐渐聚焦。

    眼前已没有了那些影影幢幢的灰色魂体。

    嵌着萤石的山壁光滑如削，却不时有石块脱落。

    凌瑶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周狂风肆虐、碎石四扬，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上便挨了好几记。

    但这些疼痛，远不如――不是，方才啃噬神魂的疼痛，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凌瑶呆了下，终于反应过来――是幻境。

    原著里，男主未曾详述，但女主的幻境不过是妖兽群袭，她便以为……是她大意了。

    思及幻境里的种种，她忍不住遍体生寒、浑身哆嗦。

    “轰――”

    一阵天摇地动，山壁再次掉落许多碎石。

    凌瑶瞬间回神。这是什么情况？等等，玄真呢？

    幻阵的后遗症仍在，她哆嗦着手爬坐起来，一下便看到远处朝着山壁狂轰乱炸的玄真。

    凌瑶：“……？”

    等等，不是说这上古洞府里是禁锢灵力修为的吗？为何玄真还能施展术法，打得整个山洞都咣咣响还天摇地动的？

    正怔愣，一枚石子从天而降，砸到她脑门上。

    凌瑶：“……”

    行吧，看来还是被压制了，不然以玄真的修为，这山洞早就平了。

    她艰难爬起来，顶着狂风往前走了两步，又挨了几粒碎石攻击，只得停下，喊道：“师叔，你干嘛？”

    玄真仿佛听不见，仍然“咣咣咣”地砸墙。

    凌瑶疑惑。难道玄真还在幻境里没出来？可她都出来了――诶？她是怎么出来的？

    她见玄真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索性四处查看。

    不远处一串眼熟的佛珠落入眼底。

    凌瑶惊了。那不是玄真的念珠吗？还是她亲手编了绳结重新串起来的……

    顾不得多想，凌瑶顶着狂风跑过去，捡起念珠，眯眼看向十数步外的玄真。

    这一看，才看出几分不妥。

    玄真身上竟然散发着浓重烟色雾气，若非与他身上僧袍颜色相近，凌瑶怕是早就发现了。

    是魔气。

    凌瑶瞬间反应过来。

    糟了，玄真本就因心魔入魔，洞府的幻境估计勾起了他的心魔！！

    怎么办？

    凌瑶攥紧佛珠，盯着面前疯狂攻击山壁的身影，疯狂思考办法――

    黑暗中一跃而下的身影一闪而过。

    凌瑶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是坠崖时会垫在她身/下的玄真。

    她深吸了口气，直直冲进碎石飞卷的狂风里，双手张开，由后向前，用力抱住玄真。

    “师叔！”她大吼，“快醒醒！”

    被她抱住的玄真毫无所觉，五指成爪，抓在她圈在其腰上的胳膊，欲要将她拖拽而起。

    凌瑶吃痛，拿出吃奶的力气死活不松手，甚至双腿也圈了上去，嘴里嚷嚷：“师叔别抓了我的手要断了！！”

    胳膊上的力道仿佛松了一瞬。

    凌瑶眼前一亮，一不做二不休，张嘴朝他蝴蝶骨狠狠一咬――

    狂风骤歇，碎石“嗒嗒嗒”落了一地。

    玄真比往日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凌……施主？”

    凌瑶连忙松口：“是我是我！”她嚷嚷，“你快撒手，我胳膊要断了！”

    抓在胳膊上的力道瞬间松开。

    未等凌瑶反应过来，玄真仿佛扫灰尘般，一记拂尘扫将她扫了下来，飞快退开。

    凌瑶“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玄真：“……”

    凌瑶：“……”

    半晌，趴在地上的凌瑶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向某人：“师叔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就咬你一口而已！”

    玄真垂眸，单手执礼：“阿弥陀――”

    “别虾米豆腐了，你的佛珠还在我手上呢……”凌瑶快气死了，“还不赶紧扶我一把！”

    玄真踌躇。

    凌瑶也没真的指望他，龇牙咧嘴地自行爬起来：“哎哟，硌死我了。”要不是她的金丹体质，指不定得毁容了。

    她毕竟经历了一场幻境，又顶着狂风碎石制止发疯的玄真，此刻手脚无力还带着微颤，她爬到一半，索性不起身，就地盘腿而坐，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玄真站在几步外，安静地注视着她动作，视线在她颤抖的手臂、莹润发红的眼尾停留许久。

    凌瑶没注意，托举起桐藤珠串，挨个仔细检查，确定没有损坏，抬头，扔过去：“呐，你的佛珠。”

    玄真瞬间回神，一把抓住，攥在手心。

    凌瑶盯着他眸中未完全散去的血雾，忍不住问：“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玄真沉默。

    凌瑶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吭声，懂了：“行，不能骗我所以不开口是吧？”

    玄真没回答，反问她：“你在幻境中遇到什么？”

    凌瑶一窒，干笑了声：“害，我还能遇到什么，不外乎就是妖兽追击，我以一挡百啥的！差点吓死了都……”她顿了顿，拍拍身边岩石地板，迅速转移话题道，“来，我们聊聊，接下来该怎么办。”

    玄真迟疑片刻，没有上前，就着当前位置掀袍落坐。

    凌瑶翻了个白眼。

    玄真宛若未觉，快速回忆了遍坠崖后的经历，淡声道：“我们闯入幻阵了。”

    凌瑶点头，手臂一挥，示意他看向四周，然后道：“看看，就这一个啥都没有的破岩洞，正儿八经地摆了个轻易将佛子撂倒的幻阵，还禁锢了我们的修为……”

    玄真没理会她的笑话，接着她的话道：“此处必定另有玄机。”

    凌瑶笑眯眯：“英雄所见略同！”

    玄真淡声道：“那便看看此处有何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