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刚驶进医院停车场,顾忠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主卧起火?”顾泽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住院大楼,已经搭在了车门上的手顿了顿,又重新握上方向盘,“灭火后不要让人动房间里的东西,我现在立刻回来。”
造型惹眼的跑车电掣般离开。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冉月看着接完电话后,一脸为难不知怎么开口的助理,眼里的期待逐渐转为寂灭……
顾泽赶到家中时,大厅里乱糟糟的全是人。
穿着制服的保安架着顾忠的手臂,几个从老宅跟过来的佣人正在和他们争执。
吵吵嚷嚷像个菜市场,以至于短时间内竟没人发现顾泽的存在。
他沉着脸走过去,斥道:“这是在做什么?!”
大厅里短暂的安静了一瞬。
立刻有人愤慨地告状:“少爷,金小……太太她要把忠叔赶出去!”
物业经理苏强是个人精,见状立刻对保安使了个眼色。
顾忠终于甩开了保安的钳制,抿唇看向顾泽,闷声喊了一句“少爷”。
一脸受辱的模样。
顾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蹙眉高声喊金翡的名字,挡在前面的几个人立刻识相地让开,将坐在沙发上的人露了出来。
顾泽目含愠色地看过去,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卡了壳。
金翡的轮廓比一般人要深,五官立体明艳,和“清丽”全然沾不上边,秾丽又张扬,像浓墨重彩的中世纪油画,艳色逼人,是十分具有攻击性的长相。
而此刻,她裹着一条黑色的毯子,缩在宽大沙发的角落里,本就纤瘦的身形更显单薄。估计吓坏了,不施粉黛的小脸惨白,连唇色都极淡。
大约是洗澡中途发现着火,匆忙跑出来的,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都没来得及吹,随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颊边,显出一种极脆弱的美感。
让人不由担心,自己的声音稍大一些,是不是就会吓到她。
【洗白进度值+3。】
顾泽猛地回神,忍不住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而蹙眉,语气由冷了几分:“金翡,现在不是你耍脾气、逞威风的时候,家里本来就够乱了,不要再让大家因为你的任性,而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顾泽话音刚落,便看到沙发里的金翡像被他吓到般,双手紧紧抓着毯子,垂着头往后瑟缩了一下。
纤细的脖子微弯,脊柱骨节清晰可见,有种嶙峋的柔弱。
顾泽抿唇,竟不由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于严苛了。
而站在角落里的保安则已经小声吐槽起来。
“不是吧,这家里起火,真要说起来也算是管家工作的失职。开除一个下人而已,这就叫任性?上个月16栋的陈太太还无缘无语发脾气把家里佣人全辞了呢!”
“就是,怎么还骂起顾太太来了?我看她本来就吓得不轻,一直孤零零缩在那儿,光着脚鞋都没穿,也没见这家里有人送一双。”
“哎,今天不还是结婚么?墙上喜字都还没扯呢,啧……”
“这是你们能多嘴的事儿吗?!”苏强听到身旁二人的嘀咕,立刻瞪眼警告。
不过也难怪底下人要腹诽,就是他这种在物业处干了大好几年的,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身为女主人还得看下人脸色的情况。
今儿可真是在顾家开了眼。
苏强心知顾泽肯定是忘了他们这几个外人的存在,为免对方稍后反应过来尴尬,便想先带着人悄悄离开。
【洗白进度值+0.001。数值过低,不予显示。】
盛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想悄悄退场的物业三人组,突然抬起头,像是无法忍受似的高声嚷道:“什么叫耍脾气?难道我连开除一个下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洗白进度值-2。】
原本,顾泽惦记着主卧的情况,又见金翡受了惊吓,是想将这茬简单揭过的。
谁知金翡却冥顽不灵,他顿时更加不耐:“你不要无理取闹!忠叔在顾家几十年,劳苦功高,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不高兴就开除。你现在是顾太太,做事要讲点道理,别把以前那些随心所欲的坏习惯带到顾家来!”
说时迟那时快。
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金翡已经朝顾泽冲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令整个客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顾泽偏着脸愣了好一会儿,要不是被脸上的疼痛提醒,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金翡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洗白进度值-10。】
难堪、恼怒、憎厌……
顾泽额角青筋直跳,他用舌尖抵了抵还有些微微发麻的脸颊,眼见就要发难——
“顾太太?你还记得我是你太太?!那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就在半个小时前,我差点被火烧死!可你呢?从你到家开始,有问过我哪怕一句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让我误以为你……是关心我的……”
金翡双手紧紧攥着衬衫下摆,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光是将这些话问出来,便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明明她才是动手打人的那一个,看上去却像是被打了一样。
头发因为激烈的动作而凌乱地散开在脑后,身上的白衬衫明显大了几个号,领口的扣子匆忙中扣错了两粒,露出一小片白皙好看的肩膀和锁骨。
那是他的衬衫。
顾泽认出来,不由一怔。
想到对方在他离开后,悄悄换上他的衬衫,试图以此寻找一丝慰藉,顾泽的心底便不禁泛起一丝怜意,以及几缕不自知的满足感。
【洗白进度值+3。】
顾泽看到金翡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发白也不松开,似乎是拼命忍住不在人前哭出来。
但她显然控制不住,于是飞快地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脸……
当然得快,再慢一点就要笑场了。
盛夏抖着肩膀,借着手上的动作,悄悄用提前沾好了辣椒水的指腹搓了下眼睛,一颗眼泪便适时从她的眼角滑落。
“……”
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自己的衬衫,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顾泽的满肚子怒气,突然就不知要怎么发了。
自认识以来,他见过金翡哭吗?
没有。
金翡骄纵又爱面子,即便在他这里受了冷落,也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光鲜亮丽、明艳飞扬的,不在人前示弱分毫,何曾像现在这样狼狈?
可她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破了一直以来费力维持的假象,承认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不被爱的卑微事实,几乎是将尊严扯下送到他脚下,任他蹂-躏了。
这恐怕已经伤心难过到底了吧?
【洗白进度值+5。】
金翡的声音透过手掌传出来,听上去虚弱又低哑:“你就……就真的这么不喜欢我吗?是不是无论我怎么改,怎么向你靠近,你都不会多看我哪怕一眼?……”
顾泽本就所剩不多的怒意,终于被对方的眼泪彻底浇灭了。
之前扔下她去医院的时候,顾泽并没觉得有什么。
但这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点愧疚。
说到底,这个女人只是太喜欢他了而已。
他想。
【洗白进度值+10。】
顾泽闭目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决定原谅金翡今天的失态。
他转过脸,冲还处于震惊状态的众人冷声斥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了?”
说完,他视线在金翡光着的脚上略顿了顿,又招手吩咐旁边一个佣人:“给太太拿双鞋,送她去休息。”
站在一旁的顾忠闻言,面上不禁闪过一抹诧异。
他看着顾泽脸上发红的指印,抿唇狠狠瞪了金翡一眼。
少爷心软,是因为没看到之前她指着自己鼻子骂“狗”时的丑恶嘴脸。
可现在少爷既然已经当众发了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等私底下和少爷说好了。
然而顾忠觉得自己为了少爷委屈隐忍,盛夏却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忍。
“等等!”盛夏抬起头看向顾忠,一字一句道:“顾管家一定得走!”
顾泽见她仍要咄咄逼人,眉宇间立刻又泛起不悦。
只是他还没开口,对方便先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了过来。
“他想害我!那香薰有问题!我平常根本不用这些东西,顾管家却突然给我送去,还特地强调是你吩咐的。因为他知道,只要他那么说,我就肯定会用。我知道我傻,可我怎么能无视你对我的关心呢?我做不到的……明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惦记着我的睡眠好不好,却还是忍不住自欺欺人……”
顾忠听她还在那矫揉造作地装可怜给自己泼脏水,登时气得上前一步,气急败坏地反驳:“你撒谎!你当时明明讽刺香薰是垃圾,嫌脏了屋子!”
顾泽看到金翡被吓的后退两步,踉跄着差点摔倒,被他扶住后,才强忍着害怕似的颤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诋毁我对阿泽的感情?!如果我嫌弃那个香薰,又怎么会用它?”
顾忠被这个逻辑噎的不知要如何反驳,只好一脸凛然地看向顾泽——
少爷肯定会相信他!
盛夏用力抓住顾泽的手臂,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她仰着头,用慌张又急促的语气说道:“阿泽,我才在浴室待了不到十分钟,窗帘、书桌、地毯……就连壁上的墙纸都烧起来了!物业检查后都说了,正常情况是不可能烧得这么快的!不信你可以问苏经理。”
突然被cue的苏强,实在后悔自己刚才被那一巴掌吸引,沉迷吃瓜而没能及时离开。
此刻对上顾泽的视线,他只好斟酌着用词道:“工程部的人排查后确实这么说了一嘴,不过这还是得找专业的人来检测才能确定的。”
说顾忠要害金翡,顾泽自然不信。
但听到火灾背后有隐情,他的眸色却不由一沉。
家中定期会有团队上门做隐患排查,怎么突然会起火?
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偏偏是主卧?
忠叔向来不喜欢盛夏,今晚又怎么突然给她送东西?
他送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就送了蜡烛?
顾泽沉吟半晌,对上顾忠的视线,道:“这段时间因为我结婚,忠叔你也累着了。这样,你回老宅休养一阵,家里的事情,就让兰姨过来先照看吧。”
顾忠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
就算顾泽嘴上说得委婉,但在这时候做出这个决定,便证明了他的态度——
少爷在怀疑他!
对于从祖辈起就一直尽忠于顾家的顾忠而言,这不啻于灵魂打击。
因此,一直到被人催促着出门坐车离开,他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
汽车刚要启动,忽然被人喊停。
后排的车窗被放下来。
一个已经烧裂了的玻璃杯,从窗外扔进车内,不轻不重地砸在顾忠的大腿上。
正是他之前送去主卧的那一个。
“我不是说了吗?”盛夏微微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垃圾要带走,而不听话的狗,会被主人赶走。”
说完,她手指轻轻在车门上扣了扣,示意司机开车。
车辆缓缓启动。
顾忠隔着车窗看着盛夏似笑非笑的脸,视线落到膝上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玻璃杯,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场火,该不会是金翡放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盛夏:对嘛,金翡做的事情,和我盛夏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