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灵若醒来，俯在岚泠身上痛哭一场之后，便不吃不喝。相比之前顾兴邦凯旋回朝时的热闹，如今的汀台轩分外冷清。所有人都知道顾家男人全部死亡，顾家将来已无出头之日。

    赫连楚知道顾灵若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便端了饭碗坐在顾灵若床头，试图劝说顾灵若多少吃上一点。而顾灵若却将身子转向里面，不愿面对他。

    “灵儿，你二哥已经去了，你也节哀顺变。”

    赫连楚心知顾灵若是因顾鸿轩之死心里难受，可是他又必须让她面对这个事实。

    顾灵若面朝床里，听到他说顾鸿轩已经去了，眼泪止不住又流下来。她怎会不知，可是赫连楚你怎么能轻描淡写的对她说，你哥哥走了。

    顾灵若心中绝望，鸿轩虽是自愿赴死，可却是因你赫连楚，而且，你赫连楚明明可以救他。

    “你放心，顾家你父亲，大哥，二哥之死，他日我定会向钱德雍一并讨回来。”赫连楚对顾灵若承诺。

    可是这种承诺要来又有什么用。？顾灵若想要的是顾兴邦，顾承予，以及顾鸿轩全都活着，而非赫连楚的承诺。

    赫连楚见顾灵若依旧没有反应，将碗筷放在一边，又道：“灵儿，那日在画舫之上，你也说过理解我，你应当知道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别无选择。朕对你的承诺，也没有违背。”

    “皇上好一个没有违背，你可知，你这样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我，是怎样的感觉？这比你杀了我更让我难过！”顾灵若背对着赫连楚身子微微颤抖。

    “是朕不好，是朕对不起你。”

    “你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我父兄，对不起顾家！”

    赫连楚很想说自己是君王，只要是臣子为了自己，哪怕付出生命也是应该的。可是说了又怕顾灵若更加生气。如今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拿自己身体置气，过些日子，朕再来看你。

    赫连楚离开后，顾灵若也再也躺不下去，起身让岚泠找来一坛酒就要出去。

    岚泠见状，拉住顾灵若道：“小主，你要去哪里？”

    顾灵若苦笑道：“还能如何，去找个地方喝点酒。”

    岚泠听了，有些犹豫：“小主，奴婢是下人，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是奴婢看您这个样子实在心疼。”

    岚泠见顾灵若不语，大着胆子说：“顾小将军已经去了，小主您应该振作起来，若是顾小将军在天之灵见到小主这个样子，也必会心痛的！”

    “小主也不该因此责怪皇上，毕竟并非是皇上要处死顾小将军。”

    顾灵若听了岚泠的话，更加难受。怎么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该怨恨赫连楚？昔日自己若不是费尽心思洗脱陷害贤妃的罪名，何来今日？被钱嘉善陷害，被太后惩罚，哪一件不是因为赫连楚的袖手旁观才造成的？如今，顾兴邦，顾承予，虽是为国捐躯，但实际还不是为了赫连楚？尤其是顾鸿轩更是身当诱饵，以死帮赫连楚寻找机会对抗钱德雍。

    说到底，她顾灵若，以及全体顾家人无非只是他赫连楚稳固皇权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什么护她周全的承诺，什么将来替顾家报仇的承诺，那不过是用来哄骗她的鬼话！

    岚泠见顾灵若脸色没有好些，反而更加难看，有些惶恐，刚要跪下请求责罚，却听顾灵若只淡淡的说了声“你不懂。”之后便捧起酒坛出了汀台轩。

    顾灵若带着酒去了慕君扬的水榭。

    水榭里，依旧宁静如常。慕君扬的琴声断断续续。

    慕君扬见到顾灵若有些惊讶，上次一别，已有月余未见。又见顾灵若抱着酒坛，于是上前要去接过酒坛：“你心情不好，不宜饮酒。”

    “看来你也知道我父兄之事了。”顾灵若苦笑，听得慕君扬不让饮酒，便抓紧酒坛不松手。慕君扬无奈，只得去寻了酒杯。

    顾灵若将酒倒进酒杯，递给慕君扬一杯，又给自己满上道：“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你随意，只当与我说说话。”

    慕君扬一直关注着顾灵若的事情，这次顾承予领兵之事实在蹊跷，先是顾鸿轩一夜染疾，接着领兵之人变成顾承予，处处透露着诡异。当日顾兴邦与钱德雍立下军令状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次日奏折上竟变成顾承予的名字，不说从未听闻顾兴邦大儿子有领军之能，单从结果来看，钱德雍的确获益最大。于是慕君扬就询问出来。

    顾灵若想到灵溪儿是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心口便是一阵无边的悔意。明明可以避免，却因为疏忽大意竟让钱德雍得手。她喝尽杯中酒，才将始末告知慕君扬。

    慕君扬没有想到钱德雍竟然使用如此下作手段，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竟然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甚至间接葬送本国十万将士性命。

    顾灵若又倒上一杯道：“我父明知大哥不能胜任领军大帅之职，只得跟随。到了战场，大哥身陷囹圄，父亲又因救我大哥无兵支援而死。”

    “浩浩荡荡十万大军，竟没人前来支援！哈哈！”顾灵若怒极反笑。

    慕君扬心知，定是钱德雍又在军营中做了手脚，一面为顾灵若痛惜，一面又惊愕钱德雍的疯狂，良久没有说话。

    “而我二哥，为了赫连楚，竟又自愿赴死！他赫连楚何德何能！”

    “他只是将我们看做是他巩固地位的工具而已！”

    “我爱上的男人，将我看做棋子，将我家人当做工具，还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何其残忍！”

    慕君扬听到顾灵若说自己爱上的人竟是赫连楚，又见她俯在桌上痛哭流涕，心中酸涩无比。却也只是轻拍顾灵若后背，安慰道：“事已至此，莫要再如此悲伤，想来，赫连楚也是身不由己。”

    “你可知，我都不敢去牢中看望嫂嫂和姨娘，我怕她们问我为什么不请皇上救救我二哥。”

    慕君扬这才知顾灵若还不知前日刑场之事。

    因处顾鸿轩死刑，顾家其他人都被赫连楚极力坚持放出大牢。而顾鸿轩死后，他的生母王婉君已经追随他而去。他的妻子，用牛车将尸体一步一步拖回顾家祖坟安葬，之后向皇上请求代夫挂帅。

    慕君扬不敢将此事此刻告诉顾灵若，想必赫连楚也是如此做想。于是也将此事刻意隐瞒。

    顾灵若喝了不少酒，又哭泣了好久，俯在桌子上嘴里还喃喃自语：赫连楚，你说你要护我，却还如此伤害我，我岂能再信你？！

    慕君扬听到顾灵若的嘟囔，面上也泛起苦笑。然后去往汀台轩让岚泠将顾灵若送回去。

    顾灵若这些天担心顾鸿轩，又因顾鸿轩之死迁怒赫连楚，心中焦灼不安，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成好觉，昨夜宿醉之后竟然又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岚泠在她醒后告诉她，她喝的烂醉是慕君扬前来汀台轩让人将她送回来的。顾灵若听了，不禁感谢慕君扬。

    舞凤沁到汀台轩的时候，顾灵若刚刚被岚泠强制灌了一碗醒酒汤。

    舞凤沁见顾灵若虽是一脸哀伤，可是精神却比上次来看她之时好了许多。

    “灵妃又喝酒了？”舞凤沁关心道。

    “叫皇后娘娘见笑了。”顾灵若提不起精神，不愿与舞凤沁多说。

    “本宫这里有些强身固元的药草，想着灵妃你能用上，就给你送过来了。”

    其实舞风沁只是借口送药前来看看顾灵若。

    这些日子赫连楚在她那里总是提起顾灵若，明明顾家倒台，顾灵若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可是赫连楚却比以前更爱谈论顾灵若，甚至与她商议要封她为贵妃。

    封顾灵若贵妃不是想让顾灵若好全心全意替他们办事，拉拢顾兴邦的手段吗？为何如今已经用不着再拉拢顾家，居然还要提她的位份？

    舞凤沁不禁又想起顾鸿轩处死前夕，顾灵若也是这般哀伤悲痛欲绝的样子，赫连楚满是心疼，与自己说话都心不在焉。

    当知道顾灵若在跪在门外时，赫连楚竟然将自己精心给他熬的参汤打碎了。虽然他是没有将碗放好，可是舞凤沁的心也如同这参汤一般，仿佛被什么冷置一旁。

    这一切都说明，顾灵若在赫连楚的心里不一般。

    当下舞凤沁端起岚泠放在一边的茶碗，轻轻弹了一下，指甲里粉末瞬间落去碗里的茶水中。

    “来，灵妃，喝口水，润润嗓子。”舞凤沁将茶碗递到顾灵若唇边，道：“妹妹喝了酒，这过了一夜，最容易口干舌燥，将这碗茶喝了，便会好受些。”

    顾灵若没有想到舞凤沁会给自己端茶，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接过茶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舞凤沁看着空空的茶碗，心中终于安定。

    “妹妹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房中，不免会乱想。因此生了病反而不美。”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顾灵若听了舞凤沁的话也还是淡淡回答一句。

    见顾灵若还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舞凤沁轻轻勾了勾唇角，起身回东宫。

    之后的日子，赫连楚再来汀台轩看望顾灵若，顾灵若虽不如一开始那般出言讥讽或避而不见，但却不再对赫连楚谈笑。往往赫连楚说上一阵，顾灵若只嗯上一声。即使赫连楚故意逗顾灵若发笑，顾灵若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无形之中，顾灵若将自己与赫连楚之间划上了一道深深的沟渠，赫连楚想要过来，却被隔绝于沟渠之外。

    当潜在钱德雍身边的探子回报钱德雍极有可能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赫连楚心中激动不已，顾鸿轩的死果然没有白费，他终于可以着手准备为顾鸿轩以及顾家所有人复仇之事。所以赫连楚听舞凤沁说起顾灵若近来总是去慕君扬那里喝酒之事，也无暇顾及，只是想着或许慕君扬能帮顾灵若解开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