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奥运冠军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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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与浪

    俞宇冲了个战斗澡,冲到游泳馆门前,又停下了脚步。这个点了,体育馆几乎没有人,他听到阎正与张艳明就在游泳馆外的大厅里聊天。

    俞宇透过门缝往外瞄了一眼,游泳馆门口白色的小圆桌上,摆着两个一次性纸杯,两人有说有笑。他的手已经放门把手上了,却迟迟没有推出去。

    阎正抿了口茶,语气挺感慨:“……每年我都要去少体校、各大少儿游泳俱乐部选人。有天赋的小孩子见多了。那些孩子来来去去,每一年,每一届都能走掉一半。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技术、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以及一颗勇于拼搏的心。”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俞宇这孩子,我觉得他身上缺少那种——怎么说呢,非赢不可的**。”

    张艳明笑了笑,说孩子其实挺要强,你没见他天天和苏燎比赛呢,比游泳,比俯卧撑,听说中午谁先跑到食堂吃饭,都要比一比。

    阎正闻言也笑了:“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种——我迟早会是世界冠军的愿望。这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

    “你呀,”张艳明笑得很憨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冠军却永远只有一个。就算放省队里,又有多少人最后能拿到全国冠军、世界冠军?站上领奖台的终究是少数。对我来说,如果能通过运动,帮更多学生收获一个更好的未来,我这个教练就值了。”

    俞宇脑子里有点乱。其实,他心里隐约知道,阎正说的是对的。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又捋不清。

    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当冠军呢?像他爸那样吗?

    “哟,你还在啊?”一个爽朗的声音打乱了俞宇思绪。只见宋浩挎着包,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一把推开门,两个教练同时扭过头。俞宇只好跟着宋浩,麻木地走了出去。

    俞宇一张嘴,打好的腹稿到唇边却只剩下一句局促的“老师再见”。

    宋浩很礼貌地对两位老师躬了躬身:“老师辛苦了。”

    俞宇茫然地走过体育馆长廊。宋浩似乎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俞宇敷衍地点着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

    苏燎带着一副防蓝光的护目眼镜,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静态闭气”四个字。

    学神的兴趣,类似黑洞。很快,苏燎身前的笔记本上就整整齐齐记满了内容,从呼吸的神经学原理,到解剖学原理,再到腹式呼吸与自由潜闭气训练。

    当人停止呼吸后,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堆积,刺激呼吸肌收缩。在自由潜这种运动中,人可以通过训练身体对血液二氧化碳浓度的耐受力来延长闭气时长。一般人经过训练,可以在水下闭气四五分钟,但是,俞宇竟然能闭到八分钟?

    苏燎拿钢笔尾巴尖抵住下巴,思考了起来。

    搜索引擎在捕捉“自由潜”、“闭气”几个关键字后,开始向人疯狂推送相关内容。其中,一则新闻吸引了苏燎目光:《悲剧!盐省知名自由潜选手挑战记录不幸身亡,曾拿过全国静态闭气冠军!》。

    他随手点开一看,发现这起事故发生在差不多四年前,遇难的自由潜运动员来自花溪,名叫“俞祝华”,曾经拿过不少国内自由潜比赛的冠军,还在花溪开了当地第一家潜水训练馆。

    苏燎一愣,心说:花溪人?姓俞?是不是花溪这个地方,姓“俞”的人比较多?

    苏燎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在搜索框里又输入了“俞宇”与“俞祝华”两个名字。很快,屏幕上跳出一则陈年旧闻《连夺五金!盐省再出游泳新星,父亲称其从小在海里游泳》。那是一则地方媒体关于俞宇省青赛夺冠的报道,里面采访了他的教练与父亲——正是俞祝华!

    苏燎心底“咯噔”一声。

    俞祝华去世那年……恰好也是俞宇放弃了专业队训练的那年。

    记忆片段在苏燎脑海里挨个儿排列——

    “来,父子局,输的叫人爸爸。”

    “滚。”

    “哎哎——别啊,开个玩笑而已。”

    俞宇:“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啧,小气。”

    当时阎正问俞宇:“你启蒙教练叫什么名字?”

    “……我启蒙教练是我爸。”

    “你小时候为什么放弃训练?”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想游就不想游了。”

    “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哗啦”一声,他把人推了下去。

    自己好像,还真挺混蛋的。

    苏燎越想越不安,点开手机微信好友列表。

    俞宇改了个名,“小虎鲸”成了“小自闭鲸”。头像也跟着换了,原本是一只歪着脑袋探出海面的小虎鲸,脸上有两团可爱的粉色小红晕。这会儿虎鲸只留了个“y”形尾巴在海面上,整条鲸都潜了下去。看起来确实很自闭。

    苏燎对着对话框,输入了又删除。

    总不能说,对不起,我在网上搜到了你爸的消息,这也太情商欠费了。可苏燎总觉得自己得说点啥,最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你静态闭气真有八分钟?

    半晌,“小自闭鲸”同学发来一个问号。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不信

    小自闭鲸:。

    苏燎想了想,又输入:我要和你比肺活量

    草莓嘟嘟糯米滋:这样,我们深吸一口气,一边吐气,一边在对话框里输入数字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输入0,我输入1

    小自闭鲸:???

    草莓嘟嘟糯米滋:数字不一样,方便计数

    小自闭鲸:现在吃药还来得及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啊,咱聊聊天

    草莓嘟嘟糯米滋:咋自闭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是不是你又怂了?昨天最后没找阎老板?

    一句话踩中某人小尾巴,俞宇怒了: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自闭了

    随后,苏燎又发来了一个荷花的表情包,配字是“我打开了”。

    小自闭鲸: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回家没哭吧?

    小自闭鲸: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小自闭鲸:因为我可能对你有点过敏

    草莓嘟嘟糯米滋:那咱俩多接触接触

    草莓嘟嘟糯米滋:没准你就脱敏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难过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给你念一段榴莲菠萝蜜心经

    眼看着苏燎发来一连串“阿利亚哇罗”、“吉帖梭啦”之类的东西,俞宇再次点开微信右上角,果断把苏某人拉黑。

    耳根清静。

    *

    接下来几天,两人在学校里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周六,王鹏蓬家包了一辆中巴,一大早便将二中泳队的小同学们拉去了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这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天空蔚蓝如洗,秋高气爽。

    苏燎将手机连上蓝牙,车里顿时响起“动次打次”的鼓点,一车小孩兴奋地叽叽喳喳,好像是去秋游。俞宇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将额头抵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在心中腹诽为何这个活动还要全员校服。

    苏燎倒趴在座椅上:“胖胖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个包?”

    王鹏蓬打开拉链,里面满满的全是零食:“嘿嘿,你们负责游,我就负责在岸上吃。”

    后排的女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来秋游的呀!”

    “王老板,再这么吃下去,还减什么肥啊?”

    “就是,咱们大伙儿都还等着你爹请客呢。”徐屿沨骂道,“你要是打算把这一袋子零食都吃完,下午可得游个五千米。”

    王鹏蓬连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五千米我不行的。”

    “杨慧和毛凯杰都决定游了好吧,小胖,咱们队全员下水,你就说你是不是咱们队的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我哪儿能和你们比啊——”

    “游嘛游嘛,又不是上午的竞技组,下午挑战组就大锅煮饺子,都不分男女,只要在两小时内游完,都有小奖牌的。小奖牌诶!”

    俞宇本来想睡会儿,被前排吵得脑壳疼。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苏燎恰好往自己这边看来,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是去年才竣工的,占地一百公顷,坐拥各种水上项目国际级赛事配套。竞技赛男子组是当天最早的项目。八点半,俞宇与苏燎准点来来到运动员检录处排队。

    俞宇微微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可再定睛一瞧,不远处,阎正正带着六个男生在排队,其中一人,赫然是程哲凡!

    从同款训练包上看,这六个男生应该都是省队训练的运动员。而阎正带着一副很像社会大哥的墨镜,穿着一身夏威夷花t恤配绿色人字拖,审美水平简直与苏燎一脉相承。

    阎正远远地就认出了他们,使劲向苏燎一招手,大喊着:“喂!苏燎,过来!”

    俞宇:“……”

    等等,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非专业赛么?

    苏燎走上前去,就被阎正一胳膊扣住肩膀,往外拖走。

    别说阎正退役多年,曾经也是正儿八经参加过奥运会的游泳运动员,身高一米九几,人高马大,扣着苏燎像抓一只小狗。

    小同学原地挣扎了起来:“你干嘛?哎哎哎我要去检录了——阎叔!”

    阎正直接放了大招,在他耳边轻声威胁:“你再这样,我告诉你爸了。泳池就算了,公开水域长距离,我不同意。”

    苏燎:“……”他听到一听到“你爸”二字,顿时焉了,任由阎正拉扯去一旁。

    阎正粗鲁地拍了拍他胸口:“你这里还有数没有?几天不打,上房揭瓦。”

    俞宇冷眼看着那两个人,总觉得事出蹊跷,可很快,就轮到他检录了,赛场工作人员递来笔和纸,俞宇这才回过神来。就是一个检录的功夫,俞宇再回头,苏燎和阎正已经不见了,他顺着人流走进热身场地。

    男子竞技组原本只有二十五个人报名,加上六个省队空降,总共有三十一号。

    俞宇拿防水油性笔在自己的大臂上描了大大两个数字“17”。他时不时地回头找苏燎,一笔画心不在焉地滑了出去。二中其他同学要下午才会下水,这会儿远远的都在观众席那片。俞宇左顾右盼一圈,目光在空中与程哲凡交汇。

    他还是很纳闷。虽说竞技组确实有速度门槛,但省队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奈何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俞宇只好问程哲凡:“你们怎么也来了?”

    程哲凡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不是你先在阎正面前夸下海口,说在公开水域,省队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吗?”

    俞宇:“?”

    有一说一,他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

    程哲凡又补了一句:“所以阎老把咱们上下几届,长距离成绩好的同学都拉过来了,我真服了哥,您可真能吹。”话音未落,他身边几个省队运动员都探出鹅脖子,目光有的好奇,有的探究,有的不屑。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特别小的男孩,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输了别哭鼻子哟!”

    俞宇:“……”

    他觉得自己身后,可能有一座由“问号”堆叠而成的大山。

    岸边,裁判员拿喇叭讲起了竞赛规则,运动员们开始热身。俞宇忍不住再次左顾右盼——程哲凡是在“变相”嘲讽他,还是苏燎知道一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见鬼,比赛都要开始了,苏燎到底去哪了?他还比赛吗?

    与此同时,苏燎被阎正拽上了一艘教练船。

    阎老板与省泳协的人都认识,随便和主办方打了个招呼,就弄到单独一艘船。他把苏燎一屁股按在座位上,往人脑袋上扣了顶遮阳大草帽:“今天比赛,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了,刚好咱爷俩儿聊聊天。”

    苏燎委屈巴巴地瞪着他。

    阎正又往他脸上怼了一副墨镜,骂道:“臭小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有裁判吹了一声口哨,拿喇叭又喊了几句,几艘白色的电动小船开动起来,在海上排开队形。今天珍珠滩水上公园第一场比赛男子竞技组即将开赛,运动员们已经在出发的t字型浮桥上一字排开。

    阎正“啧”了一声,问道:“那个小屁孩,几号来着?”

    苏燎一眼就看到了俞宇。在这么多运动员里,他肤色更深一点,体型也显得格外单薄。俞宇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款泳裤,大腿两侧各有一道白色的流线型花纹,简简单单的虎鲸系配色。

    苏燎眯了眯眼,答道:“17号。”

    阎正又问:“是他让你来联系我的?”

    苏燎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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