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喜

    我恍惚中惊醒，一把拉住秦卓的胳膊，“那我五姐呢？我五姐她可安好？”

    “沁儿……”秦卓眼底暗涌翻腾，想起宋九离派人送来的那个木匣子里装的头颅，他就一阵怒气憋在心口，他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背，“沁儿莫要伤心，没事的，我会护你周全。”

    秦卓虽然没有明说，我却是明白了，五姐她定然遭遇不测了，宋九离，宋九离……

    “那，那你何时出征？”我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妙，我朝国武将众多，秦卓不过只是一名颇有名气，略有战功的新起之秀罢了，出征对抗北国竟已无人，须得秦卓出征，很明显，战况对我国来说很不利。

    “明日即刻出发。”秦卓捏了捏我的手，笑的毫不在意，“无妨，不用担心，我定会回来的，只要有你在等我，我怎会舍得不回来。”

    “我……我会等你回来。”我心中很是躁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第一次我主动抱住了他，我在他怀里喃喃低语道，“秦卓，你一定要回来。”

    “好，我会回来的，我若想与你一生一世，必要先守住你的一片天，相信我，我不会食言，等我。”秦卓紧紧的回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发顶微微摩擦，所以我并未看见他担忧又喜悦的表情。

    秦卓出征那日，我看着他潇洒翻身上马，与他挥手，他眉目飞扬，飒爽英姿对我一笑，嘴唇动了动，随即移开目光对众人抱拳挥鞭，领着步兵与城外士兵汇合而去。

    我看懂了他那无声的二个字，是等我，我会的，在这里等你。

    自从秦卓出征以后，我就一直心绪不宁，惴惴不安。

    因府中秦卓不在，丞相夫人怕我一人寂寞，便搬过来陪我，见我日日精神不济，她有些着急，便不顾我说无碍，召来太医为我把脉，虽我觉得身体无妨，只不过精神差了点，但也不忍拂了老夫人的心意，便让太医把了脉。

    我伸出手腕，太医恭敬的伸手搭在我的腕上，沉吟半晌老太医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亮，后退一步跪地贺喜，“恭喜公主，贺喜夫人，公主有喜了。”

    “有，有喜了？”我整个人呆了一呆，有些不可思议的伸手抚上还平坦的腹部，我，怀孕了，有了秦卓的孩子，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目光中流露出慈爱之光，我要做娘了。

    “真的？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啊！”老夫人激动的站起身双手合十朝西方拜了又拜，显然是高兴极了。

    “公主，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可要注意些，别磕着绊着，我在多派几个丫鬟伺候着，宫里的孙嬷嬷也请过来吧，孙嬷嬷有经验。”老夫人激动的拉住我的手，慈爱的脸上满是长辈的关怀与欣慰，让我心里暖暖的，不由自主我也就答应了，虽然我觉得并不需要那么多人照顾我。

    接下来的几日父皇与母后也特意来看了我，当夜母后并未回宫，留了下来陪我一起睡了。

    我已好久不曾与母后同chuang了，我抱着母后的腰躺在她的怀里甚为舒服，母后好笑的顺着我的长发，道，“都要当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母后此言差矣，孩儿在母后跟前永远都是孩子。”我甜甜一笑，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我一定也会做个好娘亲的，像母后一样。”

    “沁儿会比母后做的更好的。”母后眉目含笑的捏了捏我的脸，犹豫了一下，道，“沁儿，可还记挂着宋九离？”

    我身子一僵，又往母后怀里蹭了蹭，闷声惆怅道，“母后，你不必担心，如今我已嫁给秦卓，自当会做好他的妻子，九离……我还是喜欢的，可是我也是不能喜欢的，他与我终究是陌路相逢终有一别，况且他也不喜欢我，到底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孽缘罢了，而且现在他也是我的敌人，我的夫君还在为我和我的孩子奋战沙场，他，只能是敌人。”

    听完我的话，一声叹息从母后口中溢出，她怜惜的摸着我的脑袋，语气心疼，“苦了你了，沁儿，秦卓会回来的，毕竟你还在这里等他。”

    我“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眼中潮湿酸涩，似有什么要流了出来。

    当年我的世界都是跟着宋九离转的，如今我的世界只有一个男人，秦卓，他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该让他不后悔许我承诺才是，而宋九离这个名字，终有一日我会将他彻底埋进心底，不在唤醒。

    四:死讯

    为了让我安心养胎，边界那边的战况一直无人与我说，即使我问起大家也都会告诉我虽然是场苦战，但秦卓有领兵大将之才，且我方人数略占优势，边关暂且无碍，且安心养胎。

    每次问起大家都会这样同我说，久而久之我便信了，加上秦卓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也告诉我让我放心等他回来，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我便完全信了。

    秦卓的家书半月一次，每次看见他给我的家书都让我心口上暖暖的，即使他远在边关，但字迹之中的关怀认真却是一遍遍冲击着我的心房，我甚至都能想象的到他写信时那温柔神色，那与在战场厮杀截然不同的他，只属于我的那一面体贴温柔。

    都说有妇如此夫复何求，而我是有夫如此妇复何求，我是何求幸运的。

    在我怀胎第五个月的时候，府中上下气氛开始有些不对劲，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后来府中人人自危，一个个愁容惨淡的模样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问下人，却是一个个哆哆嗦嗦不敢答话，我去找老夫人，老夫人也是避开我不见，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然而没过几天，我便知道所为何事了。

    当我急匆匆在丫鬟的扶持下赶到府门口时，老夫人已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她的前面端放着一个人头，那是……秦卓的人头！

    那刹那，我的眼前一阵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多亏丫鬟眼疾手快稳住了我，我甩开那丫鬟的搀扶走到老夫人面前缓缓半跪了下去，几次张口想唤他名字，却是开不了口，我的嘴唇在颤抖，身子也在发抖。

    那头颅面孔苍白中泛着青色，不像人的脸，到像是某种晶莹的瓷器，他嘴唇紧抿，毫无血色，紧闭的双眼看不见昔日的神采飞扬，头发还算整洁，显然是被人梳理过，苍白可怕的脸还有几处伤口，已经有些腐烂了，显然死去已久。

    我紧紧捂住唇不敢相信这竟是他，竟是那信誓旦旦一定会回来的秦卓，骗子，骗子，明明说会回来的，明明说……这，这究竟算什么！我一抬头就看见立与马前，一脸悲痛，身着布衣风尘仆仆的男子，踉跄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着地上的人头大声喝问，“这是谁？”

    那男子露出愕然之色，随即立刻答道，“是秦将……”

    “胡说！”我喝声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他答应我会回来的，这也算回来？走时什么样，回来就该什么样，这不是他！不是！”我有些歇斯底里的吼着，我并不是在和那男子说话，我是在问他，为何食言，为何对我食言……

    忽然之间腹部一阵绞痛，我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时之间下人们惊呼着乱成一团，就连哭的肝肠寸断的老夫人也惊的马上跑到我身边，哭泣道，“叫太医，快叫太医。”

    我疼的难以忍受，没坚持多久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只看见似是一ye白了头的老夫人坐在我的chuang头，她眼神空洞，正在走神，显然是伤心过度的模样。

    我心有不忍，道，“娘，您去休息吧。”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

    老夫人听见我的话明显震了一震，刷的一下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伸手握住我的手似哭似笑，“公主，卓儿已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公主要保护好自己身子才是，还有腹中孩子啊。”

    我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苦涩一笑，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我点了点头，“娘，您回去歇着吧，我没事。”

    “好，那你歇着，我回去了，有什么事叫我。”老夫人也是心力憔悴，刚失去独子自是比旁人都要伤心。

    老夫人走后，我让丫鬟将送秦卓回来的那名男子叫了来，隔着纱帐屏风，我问道，“你可知是谁杀了我夫君？”

    隔着屏风我看不见男子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却是听出来了滔天的愤怒与恨意，“是宋九离！那个阴险小人号称要与将军单打独斗，说这场战争再打下去也不过是持久之战，倒不如一局定胜负，让将军与他对决。”

    “将军信了他，不顾我等阻拦，说北国太子应当不会做出卑劣小人之举，而宋九离居然满口答是，说自然不会，可他竟领着将军与他一起去他早就埋伏好的山林之中，谁知将军刚踏入山林，就被包围，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万箭穿心而亡啊！将军死后宋九离竟还不肯放过将军，竟将将军头颅割下派人送到我们营地！”

    我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捏住了锦被，指关节微微发白，宋九离，这真的是我认识的宋九离吗？如此残忍，如此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竟是宋九离！杀了秦卓的竟是宋九离！

    一直没有落下的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多么可笑，杀了我夫君的竟是我曾爱过的男人，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曾彻底将他释怀，可是这一刻，我心中的宋九离却是死了！

    六:亡国

    秦卓出殡那日下着小雨，已是十月的天有些冷，我一身素镐不顾母后等人劝说，执意跟着众人一起送秦卓最后一路，看他入土为安！

    京城街市往常都是一片繁华的，如今却是秋风瑟瑟，萧条空荡了，行人也不见几个，想来百姓们因为战事也是苦不堪言，不少人家已是人去楼空。

    空荡的街头只有低低的哭泣声与喇叭铜锣声，再有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

    当铁锹将泥土一层层往坑中的棺材上掩盖时，我终是没能忍住扑进老夫人怀着哭了起来，那个温柔阳光的男子，那个一直小心翼翼期望博我一笑，得我回应的男子，真的离我而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他那般待我好了，只是，我还没有回应你啊，你为何就走了。

    彼时我已明确清楚自己的处境，在秦卓坟前我在心中悄悄立下誓言。

    我知朝国大势已去，我腹中孩子也是保不住了，秦卓下葬后的第二天我便孤身一人离开了将军府，去医馆抓了红花熬了，端着那碗药，我流着泪抚着自己的肚子含泪喝下了药，当夜我疼的死去活来，险些丢了命，但幸好终究是没死，不过却是落了病根，而我已不在意，病根也无妨。

    接下来的日子我花了银子住在京城一处偏僻郊外的一户农夫家，好生调理着身子，如此过了一个月，一日他们夫妻二人背着包袱同我道，“姑娘，北国就要打进来了，此地也不甚安全，你还是也快些走吧。”

    我微微一笑，终于来了吗？我将身上剩余的银子都送给了他们，看着他们离开，仿佛又是在等着谁回来，终究却也是无人在出现。

    第三天，北国攻进了京城皇宫，我站在郊外远远看着火光滔天的皇宫，宋九离，你等着。

    我避开刚刚占领京城的北国士兵，悄悄潜入皇宫，进了御书房，如我所料，宋九离在御书房。

    依然是一尘不染的白衣飘飘，他正负手站在桌案前翻看着什么。

    “宋九离，拿命来！”我爆喝一声挥剑朝宋九离刺去，宋九离微微一惊连忙侧身避开，却还是被我的剑气削断了几缕发丝。

    一击未中我再次提剑而上毫不停歇，宋九离这时才看清是我，神色难掩晦涩，对我的攻势却是只避不还手。

    我明白我与他武功相差甚远，可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其所，为我夫君，为我朝国而死，可宋九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怒极攻心，加上身体本就虚弱未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以剑支地才算勉强站住，我眼中满是血丝，怒目瞪向诧然的宋九离，“你为何不还手！如此戏耍我可还有趣？宋九离，你真卑鄙无耻！如今当上太子，攻陷朝国，可有成就感？”

    “月沁……”

    “不要叫我名字！”我心痛的难以附加，当年我是多么希望他这样唤我，可如今他已不配叫我名字！

    “宋九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我也不准备活着出去，拉你陪葬也是我赚了！”说完我再次挥剑刺向宋九离。

    这次宋九离不避不躲，一个翻越凌空到我身后，竟一把搂住了我，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紧握我拿剑的手，扣住我的脉门使我无法动弹。

    我又惊又怒，立刻挣扎起来，“宋九离，你放开我！放开我！”

    “月沁……”宋九离冰凉的唇在我耳际摩擦，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你了。”

    这句话惊的我犹如五雷轰顶，宋九离想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心里并无喜悦之色，却是慢慢不在挣扎，见我不挣扎了，宋九离手劲也慢慢松了下来，抱着我嗅着我的发香，似是沉醉了，我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一个回身挣开宋九离，用尽全力的一掌朝他胸口击去，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从我的后背没入胸腔，我喷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连连咳嗽，却是笑了起来。

    我听见宋九离闷哼一声退后了好几步，也听见在那柄长剑没入我胸口时，宋九离惊恐的大吼不要，只是我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他说的不要是什么，不要杀我？似乎有些可笑，不要杀他？他好像也死不成吧？

    胸口的血汩汩的流着，我感觉意识在一点点抽离出我的身体，似乎有人抱起了我，我意识涣散的喃喃道，“秦卓，你，你来接我了……吗？”

    后记

    朝国于崇汉帝四九年被北国攻陷，亡国，皇室不留一人活口，据说都是为给一位公主陪葬。

    北国皇帝退位于太子宋九离，太子宋九离登基皇位，封号沁武帝，沁武帝一六年，领兵攻陷水灵国，沁武帝一十三年攻陷南兆国，沁武帝二十一年毙，因久病缠身，又因常年征战劳顿，毙于征战于邱国路途。

    沁武帝死前后宫空虚，无一妃子，并未立后，他一生战功显赫，开疆辟土，虽并未活过百岁，却留下一段战史传奇，成为最年轻显赫的帝王，在史书上名留青史，成为唯一一位，一生后宫无一名妃嫔的皇帝。

    年仅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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