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刃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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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2005年,秋季期校运会。

    “嘭——”的一声鸣响,有选手跑进最后一圈。

    “来了来了——!妈耶!这还是5000米长跑吗,这简直是短跑冲冠的速度!”

    喻池用多少码狂奔,祖荷不知道,她领口荡着校刊记者工作牌,占据终点处优势地位,紧紧盯着相机镜头里越来越近的身影,不时按下快门。

    周围助威声渐壮,祖荷一句也听不清。

    镜头鲜艳了运动衫和跑道的色彩,喻池专注得虔诚,虔诚透着对这项运动的热爱,热爱给予他健康的硕果,那便是一身劲瘦有力的肌肉。

    喻池闯进她的镜头,静止成了一座唯美的雕像。

    红色终点线冲出波浪状,喻池终于一改严肃,灿然一笑。

    活泼,热烈,生机,蓬勃。

    一切与青春有关的积极词汇,此时此刻,铸成雕像背后万丈金光。

    “破校记录了,啊——?!”

    “什么校记录,校记录都是他创造的,这是超越自己啊!”

    “牛啤啊我去——!”

    祖荷拧下相机,三脚架一收一夹,边换镜头边朝喻池走去。

    喻池周围跟了一队人马,拿水的,拿衣服的,还有单纯陪伴,简直像明星退场。

    就校运会成绩而言,喻池当之无愧的明星。

    祖荷吭哧吭哧追上男明星,大声唤他名字。

    也像明星见粉丝,喻池乍然回首,表情没有大起伏,陌生的询问一闪而过:他不认识她。

    祖荷笑着缓口气,全然没有搭讪的尴尬与扭捏,示意一下胸前工作牌。

    “你刚才好厉害!我拍了好多你的照片,能留个q号吗?回头我发你原图。”

    周围跟班男生暧昧而笑,有人轻推喻池脊背,似在揶揄:有美女来要联系方式,快积极点。

    喻池始终神色淡淡,在她身上找什么似的打量一眼。

    “我说你记得住?”

    祖荷反应过来,拍过工装马甲上每一个口袋,无一不空瘪。

    “哎哟,我忘记带手机了。”

    她只摸出一支马克笔,东找西找没有纸。

    喻池不发一言,好整以暇等她下一招。

    祖荷忽然撒下三脚架,把红色草莓毛衣撸至手肘,白皙的小臂寒毛微颤,她这手握拳,另一手递过马克笔。

    “写这吧。”

    这豪迈的架势,像要跟喻池歃血为盟拜把子。

    周围一片静默,继而传来窃笑。

    连喻池也笑了下,不过意味不同,别人是围观者的促狭,他多少带着点当事人的无奈。

    祖荷还在豪迈:“不要紧的,我回家洗掉就好。”

    喻池眼神掠过她肩头,勾得她也看过去。

    傅毕凯盯着祖荷无故赤露的小臂,眉眼不悦,质疑胜于好奇:“在这干嘛呢?”

    喻池得救般,拍拍傅毕凯肩头,话却朝着祖荷说:“他有我号,你叫他发你。”

    祖荷展颜一笑,拉下袖口盖住凉了半截的小臂:“差点忘记你俩还是开裆裤交情。”

    喻池领着他的后援团离开。

    祖荷望着他们,傅毕凯却抱臂瞅着她,忽地手肘捣她。

    “花痴,省省吧!”

    祖荷心情畅快,不计较头衔:“回头你把他q号给我,我要发照片给他。”

    傅毕凯还是笑话花痴的口吻,说:“忽悠你两句还当真了,他不想给号,故意拉我出来挡桃花,那么明显的套路,看不懂?”

    傅毕凯的影子言洲不知几时出现,故作悲怆道:“不是吧,谁那么没眼力劲连我们荷妹面子都不给。”

    祖荷:“……”

    傅毕凯:“小炒部准备开餐了,今天午饭想吃什么,我先去给你打。”

    言洲摇身变成祖荷发言人,“我想吃香菇炖鸡,多谢主任。”

    “叫爸爸,”傅毕凯横他一眼,“想吃自己买一桶接开水泡。”

    言洲回骂他,叽叽喳喳互损起来。

    祖荷弯腰捡起三脚架,往傅毕凯怀里一塞,相机包扔给元洲,把两人降级成助理。

    “我去铅球那边看一下。”

    傅毕凯和言洲很有跟班觉悟,自发跟着往沙坑。

    祖荷找好角度,又专心拍满意的一批,然后过去跟排名第三、叫甄能君的女生搭话。

    “学姐,你刚才好厉害!能给我你q号吗?回头我把照片原图发给你。”

    祖荷有股耀眼的亲和力,能叫很多人看见她那一刻,不自觉微笑。

    甄能君也不例外。

    她面容质朴,短发用一只简单的发夹别住刘海,即便穿着毫无个性的校服,也能从气质上分辨来自不富裕的家庭。

    甄能君拘谨搓搓手:“我没有q号哎,没有申请。”

    祖荷很快转过弯,说:“没关系,我把照片洗出来给你。”

    祖荷和甄能君确认好班别和姓名,回到傅毕凯和言洲身旁。

    傅毕凯极度无语:“你是不是拍过的每个人都问人家加q啊?”

    言洲也狗腿附和:“广撒网,多敛鱼。我们荷妹要开鱼塘。”

    祖荷掀开挂在言洲身上的相机包,说:“没有啊,大部分人的q号我都有,今天只问了几个。”

    傅毕凯:“……”

    言洲变成墙头草,“牛啤啊姐。”

    相机和镜头收进包里,身上重量解放,祖荷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草莓毛衣下方悄悄溜出一线细腰,寒风伺机钻入,立刻摧毁她拥抱苍天的姿势。

    祖荷受凉蹦跶两下,“收工——!吃饭——!”

    *

    次日周六,校运会结束,祖荷也迎来每周一天的休息日。

    傍晚,她没像以往关暗房洗照片,草莓毛衣外套一件自印t恤,乘车奔赴体育馆。

    姬柠出道第一场演唱会,场馆布置一新,遍地是“柠萌”。

    祖荷斜挎相机包,眼尖瞥见熟人,惊喜大喊——

    “喻池!”

    绕过三五成群的人堆,祖荷小跑过去,喻池正从打完一局的psp抬头,拔掉耳塞挂脖颈。

    她双眼灼灼:“看演唱会吗?你也是‘柠萌’?”

    喻池没有任何应援标志,像个路人,眼神在祖荷前襟梭巡。

    祖荷敞开双臂,让他看个明白,“我自己印的,好看吧?”

    t恤正中印着粉萌粉萌的四个字——

    我(心形)姐姐。

    喻池说:“就你一个人?”

    祖荷说:“对啊,傅毕凯不喜欢这口,我叫不动他。”

    喻池神色稍微变化,了然点了下头。

    祖荷说:“你也一个人吗?”

    喻池说:“姬柠风格不太大众,喜欢的人确实不多。”

    姬柠创作能力拔群,摇滚曲风或华丽或抒情,层次分明,张力十足;路人爱则深爱,或则反感,很少有毫无印象者。

    姬柠没写过情歌,有几首看似套进爱情纠葛里也合适,但人家实际出发点是友情或亲情,主题表达完整,概念性强。校园作为朦胧爱情的培养基,部分学生不太中意没有“营养”的人生感悟。

    祖荷:“你最喜欢哪一首?”

    喻池抬手晃一下门票:《初试刀锋》四个字印在门票首行,字号放大,加粗。

    “巧了,我也是。”她含含糊糊哼了几句。

    祖荷和喻池自然一前一后排队进场,

    祖荷掏出翻盖手机,那串草莓、菠萝、皮卡丘的挂件呤啷作响,她半是自言自语道:“这回终于记得带手机了——把你q号给我吧。”

    喻池又出现微妙神色,可能疑惑傅毕凯为什么没给,或者祖荷为什么不干脆要手机号。

    祖荷将手机往前送了送,“可以吧?”

    喻池没道理拒绝一个落落大方的小请求。

    祖荷转头给傅毕凯发短信:“我要到喻池q号了,本人亲自给我的哦!我在现场碰见他了,哈哈哈!”

    傅毕凯很快回复:“切。”

    祖荷也口头“切”他,同样内容发给言洲。

    言洲:“牛啤!恭喜!”

    祖荷回:“嘿嘿。”

    喻池高出大半个头,祖荷发完消息,笑意没全然收敛,自然抬眼望向这位结识的同伴。

    从她搭上话起,喻池就没再玩psp,也没主动找话题,平淡一瞥,又转开眼。

    两张票都在内场,祖荷的座位比喻池的稍正,她很容易跟人换到喻池旁边。

    喻池又深深看她一眼,似乎被她的自来熟蛰一口,整副面孔精神了,眼底漫出温柔。

    整场演唱会,喻池除了看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姬柠,还偶尔分神给身边这位。

    祖荷从头到尾几乎不曾安坐,一会举相机按快门,一会挥荧光棒跟唱,姬柠朝这边打招呼,她飞吻尖叫:“姐姐,爱你!啊啊啊——!”

    她的喜欢坦率、生动而疯狂,相较之下,全程静坐的喻池显得深情又内敛,甚至理智而疏离。

    祖荷扭头用同样高亢、甚至带着哭音的声调,冲他喊:“你是不是冒牌‘柠萌’啊。”

    “……”喻池笑得像破功。

    演唱会临近末尾,姬柠请摄影师在大屏幕上选出两位幸运观众,可以后台合影加赠送赠送新专辑。

    祖荷终于安静了,挺直腰背,两条胳膊也直直杵在膝盖上,紧张盯着转来转去的大屏幕。

    大屏幕晃过祖荷和喻池的脸,突然间定格,附近一对陌生的男女被放大到大中央。

    正是祖荷刚才换掉的位置。

    “哎——”

    全场观众不无遗憾,祖荷那声叹息被大潮淹没,只有飘进喻池耳朵。

    那对胜利者起身,握拳冲天,拥抱,亲吻,又激出一片嫉妒。

    祖荷瘪嘴跺脚,表情夸张,“我真是……什么破烂运气!”

    祖荷的情绪来得激烈,去得潇洒,片刻后她咕哝道:“你说她的镜头怎么样才能打到我身上呢?”

    喻池说:“当她的经纪人。”

    祖荷:“……有道理!好的,有努力方向了。”

    祖荷和喻池等其他人差不多走光才退场,在出口处忽然就跟姬柠一队人马狭路相逢。

    有人喊了句“签名”,喻池大梦初醒般,掏出白色psp把背面递过去。

    姬柠接过psp还哇一声,抬头望了他一眼,用马克笔在电池盖处留下龙飞凤舞的笔迹。

    祖荷扯平t恤,也想挤过去让签,不远处没走完的粉丝汹涌而来,差点扑倒祖荷。

    喻池紧忙扶一把,保镖出手维护秩序,把姬柠互送回保姆车。

    喻池psp成了姬柠今晚最后一个签名。

    “……”

    祖荷懊丧抹了两把假眼泪,偷瞥喻池的psp。

    喻池给她看一眼,掌缘和指腹避开笔迹,生怕擦糊了。

    祖荷说:“你真的是彩虹运气哦。”

    一去路过公车站,喻池家和傅毕凯一个小区,祖荷问他怎么过来的。

    喻池说:“骑单车。”

    祖荷咋舌,“从天亮骑到天黑吗?”

    喻池说:“也就一个小时。”

    祖荷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能跑第一了,这运动量太吓人。”

    喻池无言一笑,把晾干的psp塞卫衣前面的口袋。

    “天太冷了,你要不要搭我车走?我阿姨开车来,单车可以塞后箱。”

    祖荷的手缩进草莓毛衣里,往路边一辆黑色奔驰示意。

    黑色奔驰挺默契闪了闪灯。

    喻池从路边停车区拉出他的山地车,戴上头盔和保暖手套,谢过她说不用。他跨上座鞍,长腿拨开脚撑,留下一阵风和两个字:走了。

    蒲妙海徐徐发动汽车,祖荷从后座窗户探头,朝路边喊:“注意安全。”

    喻池抬左手表示听见了。

    她又灌了一大口夜风,“回去q上见啊!”

    喻池不再应她。

    祖荷仍下巴垫着手背,扒在窗框望着“追”她的喻池。

    蒲妙海抽空提醒:“荷姐,头不要伸出去啊。”

    祖荷听话缩回,改扒在椅背从后挡风玻璃看。

    奔驰先行驶过路口,喻池骑着单车伶仃从斑马线走,身影越来越小。

    电光火石间,十字路口横出一辆货车,刹车胎噪尖锐无比。

    但再怎么刺耳,也比不过祖荷此时的尖叫——

    那道影子被铲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