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睁开眼，温忱怔住了。

    身边的少女依旧沉睡未醒，想必是昨晚合卺有些劳累。

    自己不是……死了吗？

    不是应该一觉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吗？

    试探着，他伸手摸向少女的手。指尖触到的肌肤又绵又软，他轻轻握在手里，纤指如柔荑，抬目望去，螓首蛾眉。

    少女很敏锐，他一触碰便醒了过来，见他双眸烔烔，不好意思撒娇般地笑了笑：“阿忱，我，我想再睡会儿……”

    温忱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出来：

    “好。”

    ……

    盥洗毕换了清凉的单衣，温忱静静地一个人行在殿宇中，终于行到了月洞门口。那里放着苏蕙的琴和琴几，他随手拂去，声如金石，裂冰泣玉。

    清晨的凉意让他神智清醒，他逐渐意识到了……

    不，不对。

    有什么不对，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这好像并不是一场梦。

    温忱皱起眉头，突然释然地笑了。

    罢了。为何还要去深究什么真与假，为什么呢？这就像偷来的日子。如果自己是真的重生了，他不会让自己再后悔。就算老天爷下一刻就要收回这一切，他也一定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一定会对得起阿蕙。

    心头定下，他也不再纠结，而是移过一旁的绣墩拂起了琴。

    下意识地，果然是那一曲。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指法有些滞涩了，看来以后要多练。

    他突然一怔，察觉到了身后的少女莲步微移。

    不由得笑了：“你醒了？”

    苏蕙羞涩地笑了笑：“听到了你的琴声，便再也睡不住，想出来看看。”

    他转过头去。

    苏蕙缂丝兰枝衫，双蝶绣罗裙，如云青丝挽成堕马髻，斜插珊瑚簪，蜿蜒缠臂金，清爽利落，美兮妍兮：“我们不必入宫谢恩吗？”

    温忱看到苏蕙便笑道：“不必，皇上派人来传了口谕，免了咱们的觐见，要我们多在家亲热一天，不去理那些繁文缛节。”

    苏蕙欢欢喜喜地道：“这可太好了。”

    温忱心头泛起回忆的温和。

    “我们初见那日，你便弹的是这首曲子吧。”

    苏蕙诧异地瞧着温忱：“你怎么知道？不，不，你怎么还记得？”

    那不是，足足八年前的事吗？她以为那时候的他完全都没怎么注意过自己！

    温忱喜欢看她这样的神情：“我当然知道，我牢牢地记着呢。那是我第一次去尚书房，心里头还是有点儿害怕的。太傅看在眼里，就问谁会弹琴，我想他是想放松一下气氛让我别紧张，你的手便高高地举起来。”

    “我也很喜欢弹琴啊，在家的时候，父亲找了最好的师父来教我。于是我很认真地听。你那时候年纪小，长得却美，我不大好意思看你，便一直看着窗外树上的鸟儿。”

    “你的琴音美极了，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根本弹不了那么好，我正赞叹沉醉着，你却突然弹错了一个音，于是我下意识看了你一眼。”

    “就那一眼，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是啊，当初的确曾经这么想过。

    虽然是看了笺记才想起来缘起，但这里头还有积年的回忆和细节，是自己那孤独的几十年一个人独灯秋窗的日子，搜肠刮肚探寻记忆的边边角角，日积月累拼凑起来的。

    苏蕙浅笑：“是啊，一点儿没错。”

    温忱看着苏蕙，突然起了些促狭的心思，故意道：“然后啊，有些小小年纪就怀春的姑娘，是不是在想什么‘曲有误，周郎顾’？竟把我比作周郎，这我倒真是高兴呢。”

    苏蕙“啊”的一声，忙把秀脸藏在了纨扇后，不想被温忱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你怎么知道？不……不会是偷看了我的笺记罢，哎呀！怪羞的，要看人这些东西。”

    温忱慢慢地、慢慢地笑出来。

    笺记自然是看过的，不过不是这辈子。

    她以为是自己用了心对她才知道这些，但自己只是多活了一世，在很久很久已经来不及的以后，才知道了她的一点儿心意，竟在如今拿来哄她，派上了用场。

    实在是自己有愧。

    不过，能让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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