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荞被沈如珩这句话说得一愣，半晌才想起，齐思恒走之前说过，她咄咄逼人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她轻笑：“那便是吧。”
毕竟是她有求与人。
回去的路上，月如盘，被钉在黑色的夜空下，将黑夜烫了一个洞。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竟也不需要燃灯就能将路看得清楚。
夏日的夜原本降临的便晚，在食肆待的时间略久了些，路上已无多少行人。
飞羽推着沈如珩的轮椅，他坐在轮椅上，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
云荞散漫久了，看他这般，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平日里，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吗？”
“……”沈如珩沉默良久，才回道，“何以见得？”
“不悲不喜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人情的冷暖。”云荞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街道上如珠玉落在地面上跳了两下。
“世间人情冷暖，不过都是表象。”
沈如珩低沉的嗓音宛若擂鼓过后，那回味悠长的余音。
云荞静默半晌，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沈如珩的话，他仿佛从初见起，便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她本想说：不是这样的。
却又觉得，自己无法说服如他这般的人。
她从未怀疑过，人世间的情感。
只不过，有些人生来薄情寡义，例如阮岑。
还有些人，情义深重，可以为情义赴汤蹈火。
未经他人之事，便也不能通他人之情。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才致使他如此极端。
明明生活中，他也会注意到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沈家的丫鬟与小厮，似乎都觉得沈如珩的性子温和，入府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听过下人对沈如珩的称赞。
同时，他们也会说他不苟言笑，惋惜上苍对他命运不公。
刚踏进院内，一道鹅黄色身影从一旁窜出，径直冲向沈如珩。
云荞因突然变动惊了一瞬，看清来人便很快恢复如常。
“表哥！”
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姑娘眉眼笑得弯成月牙，牵唇起还能看到有两颗俏皮的虎牙露出。
沈如珩看到来人，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来推吧！”姑娘刚露面，就抢了飞羽的活。待推上轮椅，这才偏头看向云荞，笑容明朗，“你就是小嫂嫂吗？”
云荞点头，她看起来与云荞差不多大，相比于云荞刻意表现出来的嚣张跋扈，眼前这位姑娘，更像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
“你比传言中说的还要好看，进了京都，随处都能听到有人夸你好看。我是沈如珩的表妹梁芯，”她边推着沈如珩往前走，边介绍道，“灯芯的芯。因为我娘是剪灯芯的时候生下的我，便起了这个名字。”
“如珩表哥平日里沉闷得紧，我早早就想他成亲后有个明媚娇俏的娘子可以陪他出去转转。也免得整日与飞羽圈在家中，无趣极了。”
梁芯的话很多，哪怕是与她这个生人都不收敛。
“早知道表哥趁着我不在家把亲事成了，我也就不跟着长辈南下游山玩水了！”梁芯似乎有些不高兴，嘴也微微撅着，“我一听说表哥要成亲，便闹着回来，却仍是没赶上。”
“祖母也回来了？”沈如珩插了句嘴。
“祖母她们还没有回来。”梁芯一副沈如珩摊上大事的模样，“但是祖母非常生气，我回来之前，祖母就已经骂了你好多次了。”
沈如珩被逗笑，云荞看在眼里，难免觉得这一对表兄妹，不如她往常见过的寻常人家的那般疏离。
很亲昵。
过于亲昵。
“祖母居然准许你回来。”沈如珩又搭了句话。
“自然是不许的。”梁芯立刻换上笑眯眯的模样，“但是恰好，同行的一户人家中出了事，要提前回来，我便跟着回来了。”
“就因为你惹祖母生气，她都连着我一起骂了！”
梁芯像在吐槽他一般，却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她骂你什么？”沈如珩的语气中带了笑意。
“小白眼狼。”
沈如珩的笑意更浓，甚至笑出声来。
“你看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梁芯微恼，却仅仅跺了跺脚。
全程，梁芯与沈如珩都没有视线的接触，她在他身后推着他，让云荞萌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好像百年即将入土时，那相互扶持着在江边散步的年老夫妻。
在这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自己过早与沈如珩成了亲。
她竟不知，沈如珩有如此亲昵的表妹。
显得，她突兀得像个外人。
不过幸好，她仅算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小嫂嫂，你别看表哥平时像个木头一样，但是他笑起来可好看了！”似是要让云荞也参与他们的谈话，梁芯突然叫她，“所以我平日里最爱的便是逗他笑。”
云荞只笑笑，没有搭腔。
表兄妹之间，最容易上演情感大戏。
被夺了舍，表妹定要闹一场的。
云荞心中有一股气梗着，打心底觉着烦闷。
为什么这个世间，偏偏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让人徒增烦忧。
原以为沈如珩体弱多病，又终生未娶便没有所谓白月光或者朱砂痣扰乱她的人生。
谁知，天降表妹。
将沈如珩送入房中休息，云荞原本想留在房中与沈如珩大眼瞪小眼，却被身侧的梁芯扯了扯袖子。
“小嫂嫂，我才见你一面就觉得喜欢你，想和你说说体己话。”梁芯说完，又笑着转头看向沈如珩寻求同意，“我可以把小嫂嫂先从表哥这里借走吗？晚些还回来！”
沈如珩视线落在云荞脸上。
她原本想拒绝，却不料他朝她微微扯了唇角，轻声说：“去吧。”
“……”
沈如珩都这样说了，她要拒绝的话便没能说出口。
梁芯偏头看了云荞一眼，表情有些微妙，然后才对沈如珩说：“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妍芝表姐也回来了。”
后者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梁芯也不管，直拉着云荞出了门。
云荞被梁芯拉着进了前院的一间偏房，才带她进门，便鬼鬼祟祟回头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没见人影，她栓好门，扯着云荞坐下。
她一边从包袱中翻找着什么，边与云荞说着话：“我知晓表哥成亲，便给你们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新婚礼物，你肯定喜欢！”
云荞看着她肆意翻找着，将行李物品翻得不成样子，乱七八糟地随意堆在床榻上。
“放哪里了呀？”梁芯翻了好一通都没有将自己口中的礼物找到，只能作罢，有些失望地顺势坐在床铺上，“小桃被我派去盯梢了，只能等她回来再找了。”
深呼吸了几下，梁芯用手作扇子替自己扇风，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她不似大家闺秀般处处规矩，倒是肆意洒脱。
喝完茶后，她才扯了个椅子过来，坐到云荞面前。
要开始了。
云荞心下了然，等着面前的姑娘先开口。
“我带你过来也不为别的事。”梁芯一改笑眯眯的样子，突然认真严肃起来，倒是让云荞也跟着紧张。
“我很喜欢如珩表哥。”梁芯一字一顿道，她这么直白，也让云荞松了口气。
“所以我真心希望他能真心幸福快乐。”梁芯补充。
“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孩子，我自小便没有兄弟姊妹。我娘怕我一个人孤独，便经常领我来沈家。”原本轻快的语气，说到这里，突然染了些悲伤，“后来表哥的娘亲去世，他性格变了好多。”
“我想逗他开心，不想他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哪怕来这里他不也让我靠近他，我也会来。”梁芯扯了扯嘴角，“别看他现在经常板着脸装得和学堂中的夫子那般吓人，心却是极好的。”
“我陪他走出了童年多阴霾，他也给了我很多哥哥会给妹妹的庇佑。”
梁芯没有刻意煽情，却让云荞觉得有些难受。
她不动声色地将心底的一丝心酸抽离，笑笑：“既然你与你表哥的感情亲近，那便常过来陪陪他。”
上一世因外室争宠，让她命丧黄泉。
这一世，她便将自己从男女之情中剔除得干干净净，免得再受波及。
不料，梁芯却摆摆手：“不行的。”
“表哥成了亲，那我以后便只在妍芝表姐来的时候再过来。”梁芯提到口中的妍芝表姐，似乎并不受她喜欢，“小嫂嫂，你一定要留意妍芝表姐。”
“她之前可是动过嫁给如珩表哥的念头。”
云荞沉默了。
她不曾想，这沈如珩竟然是个多处留情的情种，惹得这一对表姐妹争起宠来。
梁芯似乎并不把云荞当外人，将妍芝表姐的事情一概透露给云荞。
妍芝表姐姓周，梁芯是沈如珩姨母家的女儿，周妍芝是沈如珩舅舅家的孩子。
因梁芯母亲与沈如珩的母亲亲近，所以常往沈家跑。
周妍芝学着她，也频频过来沈家。
然而，周妍芝的母亲在沈如珩的母亲去世，他性子大变之后便不允许周妍芝与沈如珩往来。
直到沈如珩状况好转，周妍芝才又开始跟着梁芯来往沈家。
梁芯说，周妍芝之前想嫁沈如珩，被周母打骂了一顿，才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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