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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纸币不是你们这么发的

    虽说皇帝的嘴是金口,开了就不能往回收,不过张康国所说的之前那道圣旨也是皇帝下的,而且是书面形式,赵佶刚才是一时忘记了,此刻也想了起来。不过他向来宠信童贯,这次童贯的出使又收获颇丰,起码听说辽国皇帝打猎差点把命丢了,让这位整日价吟风弄月的文人皇帝乐的不轻,怎么说也得封赏一下自己的这位心腹。

    到底要如何避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赵佶一时有些犹豫,高强人微言轻,在这殿上本来是没资格说话的,但看到这样的情形,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奏道:“陛下,下臣今次随童节帅出使,朝夕耳提面命之下受益良多,童节帅于庙堂运筹实有独到之处,陛下不妨一听,封赏之事容后再议亦可。”

    若是寻常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根本是上不得这金殿,更不用说主动发言了。不过高强圣眷既隆,他老子高俅就是珠玉在前的好例子,从白身到太尉不过区区数年间事,谁又能预料高强的前程会如何发达?因此竟没什么人出来指责他,当然这不代表就没事,倘若高强失势,言官们的好记性会立刻将这件违制之事再翻出来的。

    赵佶虽然也有些奇怪,不过高强这句话客观上转移了刚才那个话题,他也乐得就坡下驴:“童卿家,有何卓见?”

    童贯本来是想等晚间与蔡京等商议之后,有了默契再提出自己的构想,不过高强这么一来,他也只好趁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结尾道:“以为臣所见,那辽国外强中干,国势已日渐衰颓,对于我大宋西征平夏根本没有无力干涉。我大宋正当趁此时机,奋发进取。一举扫平西夏,以消此百年之寇。”当时辽宋之间因有和议,因此彼此外交上以兄弟相称,而西夏却是由原本投降的党项李氏反叛割据而建国。因此虽然大宋因为仁宗时的战事不利而对西夏也许以岁币。但言语中一直以贼寇视之。

    宋徽宗赵佶原本是好大喜功的性格,此前西夏战事因为辽国的干涉而罢兵,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因此听到童贯之言,心中颇为高兴。

    可还没等他说话,张康国又开口了:“陛下,西夏战事之开之息,当掌于中枢,而不当因边臣一言而决,请陛下慎之!”这所谓的边臣就是指童贯了。战略决策权归于枢密院,这是连皇帝也无法更改的祖宗旧制。

    眼看矛盾渐渐激烈,臣子中第一人的蔡京终于开口了。他不紧不慢地出得班来,先咳嗽两声,又看了看高强,细长眼眯缝了一下,看的高强心中一哆嗦,这才向赵佶道:“官家,童节帅久在西边,熟悉边事,虽说边事不因其兴,却也不能无视其意见。以老臣之见,节帅所言西边战事再起之事,可由中枢宰执合议,从容而定,童节帅国之虎臣,可命参赞其事。至于此番出使的应有封赏,与此无关,即行可也!”

    蔡京不愧官场老油条,这一下避重就轻,分剖的干干净净,赵佶立时照允,只是这位艺术家皇帝的灵感突如其来,竟来了这么一条圣旨:“既是这般,宰执与枢密可即行商议边事。童贯参赞西北边事,可加同知枢密院事衔,位特进,仍任熙河兰会宣抚使如故。”

    殿上众臣都因为这一道圣旨而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皇帝居然为了圆自己的面子,竟然将枢密院副使的头衔赐给了一个宦官!尽管这个宦官战功彪炳气宇不凡,尽管这个宦官深得皇帝的宠信,尽管这只是个头衔,从前有些戍边的官员也曾因为功劳或者权宜而获授此衔,但赐给一个宦官,这还是第一次,况且是以这样近乎儿戏的态度?

    童贯这个当事人第一时间醒悟过来,心中的狂喜几乎无法掩饰,跪地山呼万岁,叩谢皇帝的恩德,赵佶则温言慰勉,以西边军事托付之,张康国一系人马措手不及,想不到有什么反击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童贯一跃而上此等高位。

    高强适才将话题引到对童贯有利的方面,对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没有一点预计,毕竟历史上童贯创造了太监这一行当的若干记录,眼下才只是个开始而已,只是事情这样的进展仍然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之外,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心:“看老蔡京的眼神,自己这一下未必很得他的欢心呐,会有什么后果?”历史上,童贯与蔡京原本是亲密无间的政治联盟,两人间第一次产生裂痕,就是因为宋徽宗赵佶将最高级的官衔开府仪同三司(俗称使相)授予童贯,蔡京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使相岂应授宦官?”

    眼下的蔡京却一无异状,也不知是对于童贯获得仅次于自己的官衔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还是也措手不及,没想好怎么应对,总之是领了圣旨便默默无语。

    出使一事就此告一段落,朝议又转向了财政方面,新的钱引即将发行,按照蔡京的奏议,今届钱引将以一比四的比率兑换过去的旧会子,仅此一项便可为朝廷带来巨额进项,足可应付西边的战事费用。

    这时代的文臣们并不是八股里面考出来的,懂经济的专门人才着实不少,虽然限于当时时代的局限,经济理论方面极为幼稚,但不代表他们的头脑中就没有关于经济和理财的逻辑。纸币最早在唐代以飞钱的形式出现,当时是以汇兑为主,到大宋统一战争攻克了四川之后,将川中的铜钱尽数搜刮一空,而以便宜的铁钱代替,对富庶的四川进行经济上的掠夺,而正因为铁钱比铜钱更加笨重,这才使得交子这种纸币开始出现。

    到徽宗的哥哥哲宗当朝,纸币的发行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川陕各地,山东河北也有一些使用,而京畿湖广与东南五路则不在钱引的发行范围内。

    一帮文臣在那里说的起劲,称引的却都是以往的一些简陋的纸币经验,高强听的几度发噱。在他看来,货币就是货币,一个国家的主货币,只能有一种形式,尤其是在这信息和交通不发达的古代,钱币体制更是要保持极度稳定,否则给社会经济生活造成的危害是难以估量的。这时代对于纸币的谨慎态度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实物货币向纸币过渡,在历史上是付出了无数代价,没有成熟的货币理论和足够的贵重金属储备,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将货币制度建筑在区区几张纸片上。

    想归想,他是不敢开口了,刚刚一说话,童贯得了特进衔,更加了枢密副使,已经不知道有没有惹蔡京生气,这货币制度是蔡京的地盘,没有和他事先沟通好,还是别贸然说话的好。

    哪知蔡京却没忘记他,说了一会钱引发行的事宜,忽然向赵佶道:“官家,今提举东南应奉局高强,在东南自办大通钱庄,所发之银票大行于东南,商贾称便,臣以为,此银票对于我朝钱引不无借鉴之功,不妨请高应奉说说其中道理。”

    “啊?”高强心里一哆嗦,就像是被老师突击考试的学生一样,这题目根本没准备过,到底要如何作答呢?“老蔡啊老蔡,就算你对童贯这样的升迁不爽,用不着把我放到炉子上烤吧?”

    腹诽归腹诽,既然已经被点名,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高强向赵佶磕头,又向殿上诸位大臣都行了礼,而后将自己的钱庄业务约略说了一下。好在朝中的文臣多半是蔡京一系,因此倒没人过分驳他面子。

    等说了一会,中书侍郎梁士杰(原大名府留守,蔡京的女婿)皱眉道:“高应奉的钱庄倘若本钱丰厚,汇兑生意作的大了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等银票只好用作大宗往来,却与本朝的钱引有异。”

    “谁说古人没见识?谁说的我跟他急!”高强再次感慨,古人与今人的区别,大概类似与某些农村人与城里人的区别,在于接触的信息量大小而已,同一件事情要是以同一个起点让古代人和今人竞争,鹿死谁手当未可知啊。

    “梁中书所言极是,下官办这钱庄,说起来乃是不务正业,自然更不会去弄个钱引之类的出来。只是以下官经营银票汇兑的经验,若要这银票为商贾所信用,须得打响了自己的招牌,让人家拿了银票就能当白银使用,无论何时拿到我钱庄里来,当时便能兑出现银来。既然银票肯定能兑出现银,商贾们便可以拿着银票当现银交易,然则这银票轻省的优点才能显露出来。”

    “高应奉所说,是否我朝要避免象交子一般大大贱价,就得让钱引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按照上面的面值兑出现钱来,那这钱引就能通行天下了?”

    高强一看这位不认识,说的话可在点子上,忙请教了姓名,原来也是听说过的,就是那位曾经出使辽国,读了错别字的林摅大人,此时已经又升任户部尚书。

    “怪道蔡京说他不喜欢读书,人却是有本事的,这一下可说是领会了纸币的基本要素了。”高强暗暗点头,笑道:“林尚书所言得之矣!只需这钱引能随处兑出现钱来,又能轻省便携,百姓哪有不乐用好藏之理?天长日久,铜钱便流回官中,这钱引就代替现钱流通于市,不但省了铸钱运钱等耗费。连钱引的换届都可免了,只需将损坏的钱引定期收回改发新钱,又何必每三年一变钱法?”

    这一下将钱引的真正好处说了出来,殿上哄地便吵闹开了。大臣们有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有接受的多的接受的少的,相互间议论纷纷,吵的像鸭子塘。

    由于大宋实行铜本位的货币制,这个制度也影响到了周边的辽国。西夏,吐蕃,大理,高丽等邻国,铜价是日益攀升,每年的铸造货币对于官府来说都是赔钱的买卖,一面是大宋的铜钱流入周边各国,一面是市井中将铜钱熔铸为各种铜器,这中间的利润非常之高,因此屡禁不止,铜钱经济对于大宋朝廷已经是不堪重负了。现在高强指出的,钱引可以完全替代铜钱流通,不但避免了实物铜钱的种种弊病,朝廷更是一举丢掉了铜钱货币制度的经济负担,这样的好事上哪去找?

    不过,高强只说了理想纸币制度的好处,并没有涉及维持这一制度的种种限制,而要维护一个良好的纸币信用,使钱引避免落得象解放前国民党的金圆券那样恶性膨胀,最后导致国民经济崩溃,这中间朝廷的作为起到关键性作用。

    好在关于钱引发行的问题,蔡京在与高强交流之后,已经与众手下进行了沟通,今天在殿上提出来,背后有着充分的筹划,因此自然有人将话题引到这个方面。

    过不片刻,那林摅又道:“今我大宋铸钱,每铸十钱须费十三钱,倘若真能如高应奉所说,令钱引可代替货币,则仅此一项,每年便省却二百万贯,诚美事也!况且一旦边中有事,我大宋随时可变纸为钱,亿万军资一朝可具,岂非更妙?”

    “非也非也!”高强这时也了解了蔡京的用意,这样危险的问题,一定要在最开始打好预防针:“钱引之可行,其本身便是铜钱,只是指代铜钱,非其本身为钱也!朝廷既然无法随手而出亿万铜钱,便也不能出亿万钱引,否则发行出去后,一旦地方没有这许多现钱来兑换钱引,这钱引便又不值钱了,从前交子之贬值,可为前车之鉴也!”

    “如此说来,到底一届发行多少钱引,才是限度?”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最高的决策人,皇帝赵佶。

    “官家圣明,钱引之妙,正在此处!”见天子关心,高强不敢怠慢,先一个马屁上去,才道:“今交子大坏,而钱引新发,若能谨慎从事,一除交子陈弊,则为大佳。因此下臣以为,第一,这钱引不可有期限,当言明随时可兑铜钱,地方若发多少钱引,便须得准备好同量的铜钱为本,以备收付,待百姓习用钱引之后,这储备为本钱的铜钱才好渐渐收回。因此钱引之发,当视各路所备铜钱而定。”

    一直没捞到机会说话的张康国,这时候总算抓住机会,冷笑道:“高应奉,本朝各路铜钱多寡不一,凡多用交子处,都是缺钱的,你反要铜钱多处才发钱引,然则要这钱引何用?见今西北用兵,铜钱运输不易,这钱引多是要用在西北的,照你这般做法,西北的军费要如何去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