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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放线还得收线

    是夜,张三李四两个公差待在梁山山寨中的那间厢房里,想到周围都是以往自己手中铁尺锁链等对付的对象,数千亡命之徒环绕之中,大有裸露在狼群之慨,只是这两位是没看过那部著名的电影了。

    身处此境,除了个别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之外,恐怕没多少人能安然入睡的。这两个公差战战兢兢,缩在炕头,小声嘀咕着两人的命运。

    其中的关键,两人倒也是明白的,就在宋江身上。对于宋江是否会留在梁山上做其头领,这两个公差却有不同看法,一个较为乐观,看宋江孝子名声素著,晚间饮酒时又已经拒绝了山寨大王晁盖的邀请,想必立场坚定。

    另一人却较为悲观,宋江眼下有罪之身,与其去那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做一个身不得自由的配军,怎及得上留在这山寨之中,不当差不纳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两人说着说着,竟然争执起来,那张三说不过李四,又想到宋江倘若真个落草为寇,第一个就要拿自己二人开刀,做什么投名状,想到这里,不由怒从心头起,骂道:“看你对这做贼的好处倒向往得很,敢是强盗伙里的黄汤灌晕了你,只怕若是那宋江从贼,你便也要从了吧?”

    那李四不忿,正要反驳,忽听窗外有人声音,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竖起耳朵,只听窗外的说话。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哥哥,怎地宋公明哥哥往日与我等那般投契,义气何等深重,今日大伙央他入伙,却只说老父如何如何,推三阻四,恁地不爽快,叫人着恼!”张三李四听了话头,正是与自己性命交关的。忙留了神。

    第二个声音似乎笑了笑。说道:“兄弟,你却不解了,宋公明哥哥实有难言之隐,故而才那般说,其实众兄弟在山寨聚义,自由自在,何等的快活,宋哥哥又如何不肯?只是方才有外人在一旁听着。宋哥哥有些顾忌,方用言语搪塞而已。”

    张三李四一听,都吃了一惊,这话头来得险恶,外人什么的,显然是指的自己,看宋江和这些山贼的热络劲,哥哥前兄弟后的,哪里有一点见外了。内中张三的耳音较好,隐隐记得这后一个声音仿佛就是山寨中的军师吴用,咬耳朵告诉了李四,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侧着耳朵听。

    那粗嗓门喜道:“吴用哥哥,你道是智多星。快些说说,宋江哥哥哪里来的什么顾忌?”

    吴用道:“你却不动脑子,宋江哥哥不似咱们几个光棍。家有老父在堂,他又是个孝子。倘若自己不管不顾的投托山寨入伙,家中老父便是山贼眷属,官府需要与他为难,倘若身陷囹圄,吃那些黑天没日头的苦楚,怎生是好?因此上,宋哥哥若要入伙,这老父须得搬运上山,方才干净。”

    “这个容易!宋江哥哥与我恩同再造,他的老父,便是我刘唐的老父,待俺连夜下山去,将宋太公搬请上山,大家快活。”

    “且慢!”吴用声音虽然不高,却显得坚定有力:“不得鲁莽!宋江哥哥适才一再提到,老父亲不许他在我山寨入伙,想必也是有此事,你这漏夜前去,一来他老人家不认得你,未必肯信;二来便是信了你,听说宋江哥哥刚刚辞别,转脚就上了山寨入伙,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倘若气出个好歹,岂非我等兄弟陷宋公明哥哥于不孝之境地?”

    那刘唐甚是气恼,闷哼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宋江哥哥去挨那充军发配的苦楚?倘恁地,哪里说得上义气深重?”

    吴用却笑:“这中间虽有些碍处,我看来也只寻常,若要宋江哥哥平安入伙,便着落在这两个男女身上。”

    张三李四本在竖着耳朵倾听,忽然见提到了自己,两颗心都要跳出来一样,那耳朵更加离墙壁凑的近了。

    只听吴用道:“这两个男女押送公明哥哥,受的是官府差遣,不论如何是要回去交差的。咱们明日趁着宋江哥哥酒醉不醒,将这两个男女放了,只说宋江哥哥酒后着了风凉,走不得路,要留在山上将养。咱们这山寨乃是紧要的去处,不可留做公的在此,本该取了他二人性命,不过看在宋江哥哥一力保全的分上,姑且饶了,打发下山去便是。”

    刘唐似乎不大明白,又问了一下,那吴用解释道:“这两人听了,未必肯信,不过此地不是他们待的所在,这一节是明的,定然下山去不提。下山之后,丢失了押解的犯人,只得回去州中复命,当然要将罪责推在我这宋江哥哥身上,委说宋江哥哥落草从贼,他两个路上遇到大队强人,无法可想。”

    那刘唐听到这里,便嚷嚷道:“哪里这等麻烦!待俺去取了刀来,一刀一个,将这两个男女结果了,明日下山去取了宋太公上山与宋江哥哥团聚,宋江哥哥若要嗔怪起来,小弟一人承担罢了!”

    张三李四二人听到这里,吓得面如土色,体似筛糠,大祸临头,无法可想。

    不料那吴用却将刘唐拦住,劝道:“兄弟,你这般,落得一个痛快,却也落得宋江哥哥的埋怨,害他在老父面前无法交代,不是好办法。若依我这条计时,那州府听说宋江哥哥落草,必要发付人手前去捉拿宋太公,咱们抢在头里接了太公,他老人家见官兵来捉,难道束手待毙?只得随咱们走了,上山之后,看见宋江哥哥原不曾落草,只是被咱们强留在此,父子间不生龃龉,那时咱们兄弟再一起相劝,宋江哥哥全家都到了山上,他还望哪里去?”

    刘唐这才明白,连声称赞吴用高明,摆布的四平八稳。二人声音渐小,脚步声远去,看来是计议已定,准备明天依计而行了。

    张三李四听了,心中却也安生,贼人既然说定了要放走自己,性命看来无忧了。

    张三道:“我的哥,咱们明日该当如何?这贼人要放咱们哩!”

    李四点头:“能怎么办?此地乃是虎口,一进了这山,咱哥俩的小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既然能平安离了此地,便是太上老君保佑,还待怎的?”

    “这个小弟自然理会得,只是下山之后,那宋江却不得下山,咱哥俩没了人犯,如何交差?”一旦没了眼前的性命之忧,张三的头脑便又活络起来,开始惦记以后的问题了。

    李四想了想,摇头道:“说不得!如今要想宋江与我等一同下山,再也不能够,便是你我兄弟在梁山下等候,宋江不见了我二人,那贼首诡计多端,定要用些言语将宋江留在山上,咱哥俩守到几时是个准?说不定那贼首见咱哥俩逗留不走,发起狠来便将咱哥俩的小命给留下了,岂不糟糕之极?”

    张三倒是个忠厚的,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哥哥,这等说,咱们要去向府尹大人交差,却怎生回话?要说宋江为盗匪劫夺,扣在山上么?”

    李四将张三头顶一拍,骂道:“你这夯货,直恁地实在!盗匪若是劫夺人员,图的是个财字,府尹待到宋江家中一问,并无强人来信索钱,便知我等所言不实了,如何使得?眼前的便是现成理由,就说宋江从贼,一面带人去取宋江的家眷。”

    讲到这里,李四忽然来了灵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梁山贼人原说要去搬取宋江家眷,咱兄弟不妨多带人手,安排挠钩套索等物。在宋江家中设个埋伏,捉拿了前来的梁山贼人,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三犹豫,如此一来,宋江不但自己无路可走只能从贼,就连他家人也得遭殃,似乎太过残忍了些。李四却骂他夯货,这宋江如此得盗匪看重,纵然不是一伙也不远了,说他从贼也不见得就冤枉了他。

    两人商量定当,便安心睡去,不一会呼噜声响起,那李四梦中还想着拿了梁山贼人之后,大可发一笔财,说不定更可升官,之后要如何如何,便是梦里才有了。

    听到二人呼噜响起,墙角站起两条人影来,蹑手蹑脚走出百余步。月光下见的分明,正是原本应该走远的吴用和刘唐二人。

    那刘唐猫在墙角听这两个公差的呼噜,早憋了一肚子气,这时才发作出来,埋怨吴用道:“军师哥哥,真个不必这等麻烦,一刀一个了结了这两个男女,不是干净?现今这两人听了咱们的计策,却不愿安生,定要去宋太公庄上埋伏我等,岂非平添手脚?”

    吴用笑道:“兄弟,一来,若在山上杀了这两个男女,宋江哥哥面上须不好看。二来,若无这两个男女去宋太公庄上搅扰,又怎能叫宋太公乖乖随我等上山?至于那小小埋伏。既然被我等预先知道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麻烦之处。且听我号令,依计而行便了。”

    刘唐这才信服。

    次日一早,天刚麻麻亮,张三李四二人就被叫了起来,刘唐将他两个的包裹和水火棍都纳还了,又说了昨晚商议的宋江生病之类的话,故意装的凶神恶煞,狠狠说了几句,“若不看宋江哥哥面上,定将你两个男女挥做四段!如今可速下山去,静候我宋江哥哥病体痊可,再与你等上路。”

    张三李四心知肚明,唯唯诺诺答应了,抱着包裹逃也似的下山来,一俟梁山运载他二人过水泊的小船靠了岸,当即上岸急急走了。这时跑得快,却不全是为了要保命,赶得及的话,还有一场富贵等着哩!

    只可惜这两人走了没多远,道旁跳出几条大汉来,见面二话不说,上前两三个服侍一个,呼吸间就将这两个公差放翻在地,捆得结实,拖进一旁的小树林中。

    张李二人魂飞天外,不知又是遇到了哪路强贼,又疑是梁山贼人别有奸计,山上不便动手,却将二人假意放下山来,杀个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进了树林,有一个首领样子的,却蒙了面,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张三李四见不是梁山贼人,心底少存了一点生机。

    那人正是石秀,眼望宋江上了梁山,他却还没得到确切的讯息,故此一时逗留不去,只等山上的内线将宋江上山后的事情都传递下来,这才好向高强回话。不料守了一夜,却守到这两个贼人,石秀却也颇为意外,总以为一是宋江原样与这二贼人下山来,那时要另想办法送宋江上山,二是宋江留在山上,这二贼被梁山好汉结果了性命。不想却能见到这二人零件齐全地下山来,石秀便知必有蹊跷。

    疑惑归疑惑,这二人却是了解宋江上山之后所发生一切的最佳途径,因此石秀当机立断,命手下将他二人擒住了问话。

    略一审问,张三李四二人这日来饱受惊吓,此时只想保命,一五一十的将与宋江上山之后的见闻全都抖了出来,张三更加老实,连自己二人打算回去后禀明府尹,要调动人马在宋江家中设计埋伏前来搬取宋太公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全然不顾李四连打眼色。

    石秀听罢也是纳闷,这宋江自己留在山上,却将两个公差放下山来,究竟玩的什么花样?想来想去,怕是真如这二人所说的,宋江格于父训,一时不敢投了山寨,放这二人下山来,乃是留个退步。至于吴用使计这一节,也只有这两个性命交关,不懂得分辨的笨人才会信了,到石秀这里是一眼看破,所不能确定的,只是这计策背后真正的推动者,究竟是宋江还是吴用罢了。

    他这里沉思不语,张三李四可耐不住了,李四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好汉,哪处开山立柜,又要如何对待小人?”

    石秀正在犯愁,本以为捉了这两人,宋江上山之后的事情便可知晓,哪知这两个呆头鹅被人耍的团团转,自己还是云里雾里。此时听见二人将自己当作了拦路的劫匪,忽然心中陡生恶念:“衙内叫这宋江上山去,他却怕什么父命难违,真是好大胆子,若不敲打敲打,日后难以驾驭。今将这两个男女索性在这里杀了,用梁山强人的名义将首级递了去州府,不由得宋江不反,至于宋太公那里,梁山想必此时已经去了人搬取,我暗中护持一下,也就是了。此事还需找个途径叫宋江明白,衙内要他办的事,不是他可以迁延的,自有治他的法子!”

    石秀行走江湖多年,本是心狠手辣之辈,否则又怎能在短短时间内驯服整个三京四辅的市井势力?当下存了毒念,只把手向下一切,那几个手下都是石秀的心腹,个个心领神会,一起下手,可怜的张三李四二人,刚脱了梁山的虎口,却随即死在了高衙内的阴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