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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舆论是要引导的

    原来的高强在京师里横行霸道,以至于博得花花太岁的美名,其实前后也不过两年不到时间,毕竟高俅发迹也只是崇宁年间事。然而这点恶名留下的影响极为深远,大概是花花太岁的外号太过琅琅上口的缘故,到如今还有很多人记得,及至这拆迁案一出,高强的恶名再次传遍京城,与往日的劣迹一加印证,老百姓的朴素道德观立刻就站到了高强的对立面上。

    原本经过这几年的经营,高强以为自己的名声已经好了不少,但是眼前的事实充分说明,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是多么的富有哲理,其哲理程度不但在空间上发挥作用,甚至可以跨越时间的洪流——他所承继的这个名声,就是最好的例证。

    眼见对面的汉子已经处于无法沟通的境地,高强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采取强硬手段,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官府欺压良善的反面教材,对于今后的仕途势必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即便是出示御笔,恐怕也无济于事,甚至于会因为拖累了皇帝的声名,而导致赵佶对自己的疏远。

    这绝对不是杞人忧天!如果高强的对手只有这些平头老百姓,他大可放手而为,哪怕打死了人,只消对上面遮掩的住,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一旦落人口实,不要说蔡京出手,只要自己那位老丈人对赵佶进几句谗言,再来个御史弹劾,这条草菅人命的罪名就足以把他这几年在官场的努力一举打消。

    高强正在踌躇不前,一旁的许贯忠附耳上来道:“衙内,不可莽撞。旁观人中已经有御史台的干办在看着。”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高强急的冒汗,权衡再三,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不是对手有意为之,眼前显然不是硬撑的时候,这口气只能生生咽下去。

    他正要发出撤退的号令,旁观人丛中忽然有人高喊一声:“且慢!可否听我一言?”

    一言既出,满场顿时安静了片刻。人丛一分,一员白衣儒生缓步而出。此人三十许年纪,中等身材,相貌堂堂,颔下微有髭须,手拿白纸扇,头戴逍遥巾,却是一位太学的学生。

    高强看这人时,却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既然人家说话了。总不好视而不见,只得向前道:“秀才何许人也?不知有何见教?”

    “生自姓陈,名朝老。适才听这位孝子所言,有几事不明,要请这位相公为小生解惑。”

    这人的名声显然比高强好听许多,名字一报,大众哄的一声。又热闹起来,不少人面上都现出兴奋之色。高强却也听过这个名字,当日他中榜之时,这位陈朝老就曾在金明池前愤愤不平,而历史上此人率先伏阙上书弹劾蔡京,更是开中国学生运动的先河。

    “要命,这人现在站出来,八成是要打抱不平的,倘若只是动手架梁。本衙内人多势众,也不怕他;无奈这等嘴上官司是打给观众看地。现在这场面显然对自己不利……”高强暗自思忖,硬着头皮向陈朝老唱个喏道:“原来是陈秀才,本官大名府留守司高强,执掌博览会职事,这片场的便是博览会施工之所在,今日前来巡视,秀才有话请讲当面。”秀才一词汉时已有,东汉避光武皇帝刘秀的名讳,改为茂才,宋时多用来称呼太学学生。

    陈朝老听见高强报名,显然是想起了当日的金明池之恨,陡的精神一振,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声道:“原来是高留守,前年才中了上舍,不想如今便做到了大名府留守高位,升迁如此之速,除了令尊高太尉,本朝罕有其比呀。”

    高强就知道他没好话出来,特地把自己的老爹和自己并论,这不是明摆着煽动群众?要知道京城的百姓,对于皇帝都是比较忠心的,多半都会将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归结到奸臣身上,而所谓的佞臣,更是矛头所向。

    匆匆应付两句,高强正要离去,陈朝老冷不防又喝道:“且慢!高留守,适才那孝子曾言,有人杀其父而拆其屋,此事发生在博览会场中,高留守难道坐视不理?”他这么一说,旁观群众都叫嚷起来,有些激烈一点的已经在叫“人贱有天收!”

    “去你叉叉的人贱有天收,你怎么不去对那些意淫小说的主角喊?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这种贱角!”高强心中大骂不已,正要落荒而逃,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他拉住,看过去时,却是许贯忠对他微微摇头。

    高强心下大奇,难道这陈朝老的出场另有玄机?他又看了看许贯忠,后者一脸平静,隐隐带着笑容。“好似真的有玄机……待本衙内上前应酬几句。”

    “陈秀才请了!本官奉命管勾万国博览会职事,因此来此查看,至于人命官司,自有开封府办理,非本官分内之事。”

    “敢问高留守,那万国博览会,究竟是何等样事?”

    这句话一出,高强心中就是一喜,在这种情况下提起万国博览会的话题,肯定会将群众的注意力从眼前的官司上引开,使自己避免现在的尴尬局面。难道这陈朝老居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个问题显然不适合在现在的场合澄清,高强打起精神,将即将在今秋闪亮登场的大宋万国博览会用极为煽动的语言描述了一番,诸如“史上最大万国盛会!”“奇珍异宝交相争辉!”“能人异士各显神通!”“万族美女争妍斗奇!”种种标题,亚赛后代某书站中的意淫小说简介,听的大宋百姓们愣头愣脑,不知不觉地心向往之。

    陈朝老跟着赞叹几句,又道:“如此说来,高留守身负重任,如此大事岂可耽搁时日?为何迟迟不见这博览会动工?”

    高强此时已经确定了对方的目的是帮助自己,作出无奈地苦笑道:“这博览会乃是国朝未有的盛事,本官奉命建造会场,不料日前失火,这位孝子的老父葬身火海,他不许本官动土兴工,定要等到凶手归案之日,本官念他丧父之痛,不忍逼迫于他,故此迁延不得动工。”

    “哦~”人群发出许多恍然大悟的声音,目光齐齐转向那孝子,只不过此刻的目光中除了同情,又多了许多责难,按照高强的说法,就是这小子不识大体,导致博览会这样的大事被延误了。

    一旦对手从声名狼藉的高衙内,变成了人人向往的大宋万国博览会——虽然没人见过,不过听上去不错,人吗,都是喜欢猎奇的——这孝子的小小坚持立刻就显得不那么正气凛然了。认真分析起来,被恶少仗势欺压这件事,这其实是关系到大众自身的利益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百姓也可能受到恶少同样的欺压,或者是其他恶少,或者是什么官府中人,因此大众的同情心很容易的就发生了倾斜;但是阻挠博览会的兴办,这就妨害了这些汴梁市民的利益,显而易见,这种盛事的举办会给所有汴梁市民带来好处,即便他们无法从中获得什么实打实的利益,但汴梁城的兴旺自然就会给他们带来光彩,就好比后代中国能够举办奥运会,大众都那么欢欣鼓舞一样,其实很多人都并不清楚奥运会究竟会带给他们什么……

    感受到周遭视线的变化,这孝子立刻就乱了阵脚,他读书不少,眼前的局势又因为陈朝老和高强的一搭一唱而进入了他完全不知玄妙的领域,顿时就令这位存心拼死一搏的孝子失去了拼命的方向。他站在当的手足无措,只觉得勉强聚集起来的气力正在从身体里飞快地溜走——毕竟是连日的煎熬,丧父之痛,又是民与官斗,这样巨大的压力下,他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强弩之末。

    茫然之间,那陈朝老转身向他走近几步,唱喏道:“这位孝子,闻听令尊仙逝,痛何如哉!还请节哀,想那开封府自己分遣官差捉拿凶手,不日定当还你一个公道。小生适才所闻,那万国博览会实在令人心向往之,如今却碍于孝子的丧事而不得兴办,叫人扼腕不已,以小生愚见,死者已矣,孝子当存此孝敬之心,另寻安身之所奉祀令尊,他日我大宋博览会开千秋之盛,令尊九泉之下也当含笑矣!”

    高强见那孝子神情沮丧,不复勇决,知道已经到了分际,忙向许贯忠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托出铜钱若干,其上更有几锭大银,黄白辉映,看起来好大一笔钱财。几步抢上前去托到那孝子面前,沉声道:“令尊仙逝,我家相公也是痛惜,区区丧仪,不成敬意,更备下新宅一栋,以便孝子奉养令尊灵位。”

    这姿态作的恰到好处,那孝子昏昏沉沉接过了银钱。却因为精疲力竭,险些托不住,亏得许贯忠手快。一把托在下面,就手扶着那孝子,陈朝老扶着另一边。三人转进那幢宅子中,少停出来时,那孝子已然捧着一块牌位。

    高强情知这是作秀的好时候,连忙抢上几步,对着那牌位双膝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顾不得脑袋上磕的生疼,大声道:“老爹爹,本官奉命行事,拆了你家祖宅,害你灵位不安,实该万死!期望你英灵不远,看着本官兴建万国博览会起来,为你家祖地更增光彩!”

    那孝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应该答礼呢,还是当面吐一口唾沫,一旁早跳出黑旋风李逵。也不知何时将两柄板斧都取了出来,阳光下舞的灿灿生光,粗着嗓门叫道:“哪家黑心的狗贼害了这家老丈,俺铁牛必不与他干休,待俺找到那狗头时,一斧将他劈作两半!”

    很令高强意外的是,李逵的这种造型和表态方式居然深得一众百姓的喜爱,人丛中叫好声不迭,那孝子终于崩溃,大声哭嚎着将灵牌抱的死紧,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许贯忠和陈朝老扶着那孝子渐渐走出圈外。石秀赶紧冲上去将高强扶起来,高衙内抹了一把天晓得有没有的眼泪,大手一挥:“开拆!”石秀一声令下,众青皮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等到尘土消散,那大宋第一钉子户已然化作乌有了。

    撂下一句“赶紧动工”,高强拉上李逵匆匆离去,沿途有人指引着,不片刻到了朱雀门外,此处有一酒楼,名唤状元楼,乃是在京的太学生们最爱流连之处。上了二楼,进了包厢,座中早有二人相候,正是先行离去的许贯忠和陈朝老。

    几人见面,高强对陈朝老连连称谢,今天要不是这位太学生横空杀出,险些落得凄惨下场,同时也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视任何人,哪怕你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可能带给你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这陈朝老面对高强的谢意,却显得若无其事,淡淡道:“高留守,小生今日助你,乃是看在张随云兄长和燕青贤弟份上,可不是趋附你的权位,区区虚文,也就免了罢!”

    这话倒解了高强的疑惑,叫来酒菜后,追问之下,才知道陈朝老在太学时与张随云本是好友,后来大观二年高强中举时,又叫燕青着意接纳此人,那燕青是何等样人,若要讨你好时,任是铁石心肠也抵敌不住,陈朝老将他引为生平知己,两人一直书信不绝。这次高强遇到麻烦,许贯忠便想起这个人来,将他请到现场,借用他太学生的清名,果然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高强开怀大笑,连连敬酒,那陈朝老开头还端着架子故作矜持,几杯下肚便也软了,加上许贯忠在一旁帮腔,几人言谈甚欢。酒过三巡,陈朝老忽然停杯不饮,向高强道:“高留守,此次博览会拆迁一案,坊间传闻乃是太师府对留守相公暗中作梗,故命开封府横加阻挠,不知传闻可确实么?”

    所谓皇城根下,最多八卦,市井传言往往能够揭示最隐秘的政治真相,陈朝老身为太学生,出于其政治敏锐性,当然更能从其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方能有此一问。

    高强一愣,虽然这话问的结实,他却不好直承其事,含糊应了几句。那陈朝老把脸一沉,不悦道:“高留守,随云兄长与燕青贤弟对你多所称道,小生又敬你能为人所不能之事,因此相助于你,不想你却如此待我如路人,这酒么,不喝也罢!”说罢拂袖便起。

    高强连忙拉住,心说这人真是政治幼稚,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干吗一定要说出来?不过这样的脾气,看来也不是什么有城府的狠角色,倒让人放心。拖着陈朝老坐下,高强苦笑道:“不是小弟不以实相告,近日公相称病不出,小弟也不曾见到他面,前后都只是开封府拿着大宋律令来与我说话,至于他宋少尹是否受了太师府的指使,小弟又哪里晓得?”

    这话乃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只是没有任何八卦而已。陈朝老沉吟片刻,也只得接受了高强的解释,却又随即提出一个问题:“随云兄长曾对我说,留守相公允他昭雪苏州章诞一案,如今留守相公威权日重,又与公相不同路,这案子可到了昭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