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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七)(21)

    江晚橘没见过比陈昼仁更坏的人了。

    他简直就是一块黑掉的石头,泡在黑水里长大的,硬邦邦,用机器打成灰都是黑的。

    江晚橘还在讲电话,硬着头皮,捏着手机,压着声音和白擎通话:“是的。”

    咕叽咕叽。

    手机彼端,白擎明显松了口气。

    夜风微凉,他停顿一下,语气平缓,斟酌着言词。

    对于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似乎已经是能够给予的最大真诚:“我想向你道歉,晚橘,关于前两天的事情……”

    江晚橘伸手,想要推开陈昼仁。对方锻炼得宜,衬衫包裹下的身体修长而干净,肌肉因为用力而凸起。对方一手撑在她旁侧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捞着她的腿,看着、也听着江晚橘打电话。

    房间中很安静,陈昼仁也能听清楚手机传来的声音,白擎的语气恳切,在向江晚橘道歉。

    陈昼仁从白擎的话语中听出苗头。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扬眉。

    江晚橘捶了捶他,好不容易等对方安分了,她才拿着手机,继续和白擎讲电话:“你不用介意——唔。”

    最后一声变了调。

    “怎么了?”白擎问,“晚橘?”

    没有人回答他,白擎等了两秒,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只隐约听到些琐碎的杂音,像是橘子摔在地上,也像是衣服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被粗鲁挪走。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意外,白擎不能判断如今的江晚橘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江晚橘自己去了港岛,孤身一人。

    白擎有些迟疑,他又问:“你还在外面吗?”

    江晚橘不在外面。

    陈昼仁在里面。

    白擎心中有些不安,江晚橘的计划出游是他建议的,于情于理,他都要对对方的安全负责任,提高声音,又问一遍。

    实际上,江晚橘在压抑着,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手不自觉脱力,手机掉在沙发上。

    只剩下白擎不确定的声音:“晚橘?”

    江晚橘捂着嘴巴,哽咽了一下,仰起脖颈。

    她还记挂着未完的通话,拼了力地去伸手够,被陈昼仁拿走手机。手机握在掌中,陈昼仁看了眼,仍旧将江晚橘压回去。

    他骨子里有种反叛的因子在,就喜欢强人所难。江晚橘越是压抑,他就越是逼她,逼她出声,迫使她说话。

    手机搁在她耳朵旁边,陈昼仁压着江晚橘,要她听。

    滚圆甜橘,被橘瓣填满。

    陈昼仁问:“不想和他聊聊?”

    她都不知道陈昼仁怎么问出这种话,他好像完全不介意,就这样笑着看她。他脸颊小酒窝很明显,以前看觉着甜,现在看觉着他简直坏透了芯子。

    江晚橘咬唇,不说话。

    看江晚橘啪嗒掉着泪,他才将手机放到江晚橘面前,给她看熄掉的屏幕:“早挂断了,怕什么。”

    他语气还带着点笑,逗她。江晚橘被弄懵了,脑袋晕晕乎乎的。

    或许是压抑的太狠,现在看到黑色的屏幕,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高考结束后走出考场的放松,也像是加班到深夜后、终于踏入家门。

    大脑空空。

    橘子在机器压迫下榨出。

    还没醒过神来,就被陈昼仁抱起来,他低头:“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江晚橘没拒绝,陈昼仁将她抱在怀中,顺手将手机丢在一旁。

    他的正餐刚刚开始,几乎和江晚橘吃饭的用时一样。

    微醺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江晚橘晚上喝了点酒,只记得明天是下午一点的飞机,还不确定能不能及时离开。被陈昼仁抱在怀里,他仍旧像是个不知餍足的饿狼,捏捏江晚橘的胳膊,又捏捏腿,像是掂量着是不是还有地方可以下口。

    江晚橘推开他的手:“别闹了。”

    陈昼仁反手将她手捏在掌中,仔细看着,半开玩笑地低声说:“闹什么?看看也不行了?”

    江晚橘困得打哈欠,陈昼仁低头,吻上她的唇。

    现在是凌晨零点,他们在旧日和新时的交界处交换了一个跨越时间的吻。

    庆幸的是陈昼仁多少还做了一次人事,清晨时刻没有继续拉江晚橘做运动,江晚橘得以休息好,一直睡到十点钟。

    这次不能再慢吞吞吃了,不过最后一顿饭,吃的仍旧是陈昼仁订的家常菜。用上汤煨煮过的枸杞和炸香蒜子,猪膶用烫水煮到八成熟,放入上汤里调味后即起,归拢碟中,汤甜菜嫩,低糖豆花,椒盐素鲜鱿栗米芯,凉拌三丝,煎酿鲮鱼,吃得都是烟火气,隔着朦朦胧胧热气,江晚橘问:“你要回首都?”

    “不是,”陈昼仁笑,“去上海。”

    江晚橘点点头,她低头吃菜,鲮鱼是顺德的名菜,外皮香脆,肉地结实柔韧,江晚橘咬了一口,马蹄粒和胡椒等混合的薄芡落在口中,肉香鱼鲜,她却觉着不如之前美味。

    陈昼仁还会在这里多留一天,但他仍旧送江晚橘去机场,和她拥抱,礼貌告别。

    两个人很默契,谁都没有提之后。

    返回首都之后,江晚橘又接到白擎的电话,她后来和对方喝了一次下午茶,保持着同事之间应该有的距离。

    白擎仍旧没有和他的那个前女友复合,不过仍旧为此事正式向江晚橘道歉,言语之间颇为温和。

    江晚橘懂得时务,欣然接受。

    等到再工作时,江晚橘那个难缠的总监对她开始变得客客气气,不再像之前那样难缠。虽然仍旧会对物料多加挑剔,但好在不会像之前一样无论多晚都要江晚橘立刻给出回应,在非上班时间,也不会打电话、发微信硬要江晚橘去做事。

    江晚橘知道要感谢白擎,在新年即将到来之前,为对方送去了礼物。

    新年是在家里度过的,和往年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在年夜饭时,江晚橘收到了来自陈昼仁的短信。

    他发的很简单,看上去像是群发的短信。

    陈昼仁:「新年快乐」

    从离开港岛之后,江晚橘再没有和对方联系过,她盯着对话框里简单的四个字看了许久,听到身后妈妈说话。

    “晚橘,搭把手,帮我把鱼汤端过去。”

    快要八点了,春年联欢晚会快要开始,房间中,叔叔家的孩子笑着你追我打,婶婶护着一个,皱着眉训斥叔叔不该抽烟。小孩子撞过江晚橘的腿,大笑着扑到江晚橘爷爷怀抱中,饭菜的香味,白酒的辛辣,不小心碰到地上的瓜子壳,花生壳,砂糖橘染黄了人的指尖。

    欢声笑语,吵吵嚷嚷,厨房门打开,遮不住的炸辣椒油烟味和炖鸡汤的味道一股脑儿涌出来。

    江晚橘将手机放好,转身:“我来啦。”

    她一个字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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