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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结缘雷州(七)

    族人?

    “大祭司所用为修门粗浅的火道符箓,他所用则是雷氏符,两者不同。”宋延目光移向男子手臂,半晌,在江芹好奇的注视下,低声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说罢,悄然递来一个眼神,迈腿下楼。

    他脚步很轻,从她身边掠过时,隐隐一阵清幽梅香,将流动的微风浸染得清冷不俗。

    江芹视线紧随,楼底下排队讨要天火灵符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信徒们拿到灵符后都急着回房上香供奉。

    宋延行至桌后方时,只余下一位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枯黄的姑娘,一只眼上裹着白布。

    “我认得你,陆姑娘。”书生搁笔,转头冲她微笑。

    双手谨慎地拈起黄符,为使朱砂痕早些干透,两手便提着符纸前后在空中轻荡,见痕迹干透,立即起身,奉到她面前,语气宛如与故友闲谈,“令尊令堂病势如何,见好了没有?”

    姑娘受宠若惊。

    她没想到,只是一面之缘,圣女娘娘侍者,尊贵的二祭司竟还记得她。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黄符,声音细小,瑟瑟发抖,活像一只病兔:“多谢祭司大人记挂,我爹娘他们,他们………”她红了眼眶,欲言又止,两行泪毫无征兆落下,面部肌肉抽搐,嘴边却坚持挂着唯恐冒犯及祭司大人的笑容。

    这般含泪笑着,只有凄苦,没有喜色。

    书生见状大惊失色,知道自己问错话了,懊恼差点没跳脚。

    “是我不好,不该乱问。”

    姑娘一听,将头要得像拨浪鼓,只是抽噎更重了。

    其实他很早就注意到陆姑娘,她始终怯怯地站在包围圈外,被人推挤责骂也不敢作声,默默受着推搡,直到被挤到队伍最末。

    信徒品性良莠不齐,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圣女的口舌,是圣女的侍者,不该偏袒于任何一人,否则只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陆姑娘一家几口均患重病,病根似乎从娘胎带的,无一幸免,小小风寒就能要了性命,前后去了两个兄长。陆大娘与陆老伯只剩这一个女儿,她一个弱女子,便靠着卖绣帕,给附近人家浣洗衣裳赚点药钱。

    听说后来二老病得下不来床,她更是不分日夜绣帕洗衣,直把眼睛熬坏了一颗。

    不知怎么周转,被人带进圣女教中,她不大热衷教中各类古怪仪式,因此那些狂热信徒们认定她供奉不诚,加之其父其母身亡,更加应证圣女娘娘怪罪,不庇佑她,教众愈发不搭理,明里暗里欺负她。

    书生在教中从旁听说过她的事,知道这是位心地善良,孝顺尊亲的姑娘,不过是人走到末路,什么办法都想试一试罢了。与其说信圣女,不如说她求个期盼。

    这样的人,与变卖尊亲家财,贱卖妻女入青楼妓寨的混蛋不同。

    她只是个患病的可怜人。

    这病与不病,老天爷从来不看此人是否良善,是否无辜,是否尊亲。想想,委实无奈。天上若真有神仙,执秤有失,大概也是不长眼的。

    “陆姑娘你先别急着回房,我……”

    书生两手又在书篓里翻找,将各色书卷、画轴、一把破旧雨伞通通拿出来,直到随行杂物堆成一座小山,才从书篓底下取出一本翻得卷边的话本,手指拨弄书页,沙沙作响。

    半晌,从中找到一张折叠整齐的交子,紧张的神色终于松下。

    他一笑,立时露出洁白的牙:“陆姑娘,这钱你拿着,或给你爹娘兄长们好好置办些祭供,或给你自己添几身冬衣,或是预备过年。”

    姑娘不断抹泪,却不肯接。

    书生连忙道:“你别担心,这是我自家的银钱,不是教中的供奉。”

    “祭司大人……把钱给了我,那您……自己怎么办?”

    “钱财乃身外之物。”书生背脊一挺,摇头晃脑道,“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拿着拿着,再多,我也没有了。”

    摇摆脑袋见,余光瞥见走近的身影,书生愣住,心道不好。

    适才刚刚骂过神仙不长眼,难道被天上的神仙听见,立时降凡惩戒他来了吗?

    来者步履轻慢,不疾不徐,他太过沉浸在和陆姑娘谈话,这样细微几乎无声脚步,实在难以察觉。再走近几步,他才认出是方才二楼站着的男子。

    来人面色清俊,眸光沉稳清冷,身姿伟岸,有种浑然天成的圣洁,恍若神明。没想到,近看会是如此惊心动魄,即便大堂内烛光昏黄,他也好似明珠发光。

    书生看怔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真叫他相形见绌,脑中蓦地响起丽娘一年前那句“家中已为我说好亲事,林子昂,你非我族人,赶紧给我死了这条心吧”,莫名地生出千丝万缕的悲意。

    丽娘娇美,温柔可人,又会法术。

    族中无一丑人,男子个个就像面前这位一样,眉目宛如精雕细琢过一般,家中说好的亲事,怎么也是与她门当户对的修士吧。

    丽娘说得没错。

    比法术,比相貌,比家世,他林子昂可不正是哪一点都比不上嘛。

    发觉宋延走近,陆姑娘本能畏怯,只好先把银票连同天火灵符一齐收下,双手合十压在胸前,向二祭司大人深深一躬,接着头不敢抬,话也不敢说,急匆匆撇开。

    宋延近在咫尺,高大英挺的身影笼罩下来。

    林子昂一抬头,对上那双清冷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内子患病,听闻二祭司大人神通广大,在下特来求取一张天火灵符。”他说罢,修长如玉的手往桌面一拂,一锭元宝正正落下,不带一丝颤动。

    说话声堪比玉石轻撞。

    半晌,林子昂才回过神,回望二楼一眼,面容苍白的女子正凭栏,于是哦哦两声,立即坐回椅上。

    坐得匆忙,混混沌沌间左手手肘不慎撞到方才从书篓搬出的“小山”,书卷笔伞立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就他与陆姑娘说话的一点功夫,天气寒冷,大堂内没生火,砚台里用牛脂融过的朱砂已经凝固了。

    “实在失礼,实在失礼。”林子昂尴尬不已,满口念着失礼,忙忙将笔搁下,弯腰先去捡散落一地的物件。

    宋延绕过他身后,撩袍蹲下,与他一同拾捡。

    这次轮到林子昂诚惶诚恐,一边七手八脚把东西塞进怀里,一边连声道:“怎好劳烦兄台,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宋延道:“举手之劳,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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