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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故人

    于韬看见他皱紧着眉头,关切地问道,“师兄是有什么心事吗?”

    时清屿摇摇头,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师弟,我知道了。”

    于韬看着他渐渐走远,心下惊讶:师兄竟然愿意叫他师弟了?

    回到房间后,时清屿将身上浸满汗水的练功服换了下来。

    练剑已有一月有余,他的身量高了许多,原本短短的胳膊也变得修长,少了些肉感,显得劲瘦有力。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长袍随意套在身上,这衣服是他从人间带来的,穿上有些紧,脚踝露在外面,衣服短了一大截。

    时清屿扯了扯衣摆,把头发散下来,刚要在蒲团上坐下,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喊声,是于韬的声音。

    认识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听于韬急成这样,时清屿来不及重新束发,跑了出去。

    到了主殿门口,他看见于韬拦在一个人的身前,连声劝着:“段少宗主,您别为难我,我也不知道宗主在哪,您还是请回吧!”

    那人冷笑几声,大喊道:“江止寒!你给我滚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里面,当什么缩头乌龟!”

    于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汗如雨下:“段少宗主……”

    段少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通红的眼里,满是狂躁与怒火,于韬像是瞬间被人扼住喉咙,低下头说不出一个字。

    不仅仅是因为段少渊的修为比他高,而是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他们宗主被段少渊骂得狗血淋头,却一言不发的模样。

    宗主似乎是对段少渊有愧,所以才会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擅闯,段少渊的性子火爆,连宗主都束手无策,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随侍。

    于韬心里忧虑极了,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惹怒了这位段少宗主。

    段少渊最近几年的脾气越来越差,迟迟不见江止寒的人影,渐渐失了耐心,看着紧闭的殿门,他的心头更是怒火中烧,指尖凝结灵力,用力狠狠一击——

    空中扬起一大片尘土,尘土散去,路旁的草木被狂风席卷得东倒西歪,殿门却毫发无损,那些汹涌的灵力被结界吸收,如泥牛入海,尽数消失不见。

    “江止寒!你还不出来?”

    声音随着风渐渐飘远,段少渊双拳发出咔咔的声音,眼看着就要冲上去,一道轻柔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他瞬间定在原地:“师弟,发生什么事了?”

    段少渊像是被上了慢性发条,缓缓扭过头。

    那张五十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脸,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段少渊嘴唇抖了抖,眼眶渐渐红了:“……真像。”

    于韬终于回过神来,他挡在时清屿面前,对段少渊说:“段少宗主,他只是一个新来的弟子。”

    他怕段少渊会冲着时清屿发火,虽然以他的修为根本护不住小师兄,但也要尽力试试。

    段少渊却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时清屿看:“你过来。”

    时清屿紧紧抿着唇,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记忆里的段少渊,是能排上修真界前十的美男子,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一双多情的丹凤眼,揽尽无数男修女修的芳心。

    可如今,这个衣衫不整,面色憔悴的男人是谁?

    他没想到自己的死,竟然害得昔日的好友变成了这个样子。

    时清屿眼睫颤了颤:“我……”

    察觉到他的意图,001连声说:“宿主,任务为重,任务完成后再相认也不迟。”

    时清屿垂下眼:“我知道,我没打算相认。”

    他只是,想给段少渊一点点的安慰。

    哪怕只是一点点。

    砰地一声,一直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了,江止寒穿着一身白衣,稳步走了出来,站在逆光之处看着他们,语气隐含警告:“段少渊。”

    段少渊原本压下去的怒气如迎风而长的火苗,又蹭蹭地冒了起来。

    “你还敢出来!”

    说着,拔出腰间长剑,如银蛇闪动,直直地朝江止寒刺去。

    时清屿上下打量了一阵,发现江止寒衣摆处沾着一些尘土,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并不是故意不见段少渊。

    段少渊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瞬就近了江止寒的身,后者不慌不忙,直接从身旁的桃树折下一枝桃花,袖子一抖,桃花簌簌抖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江止寒身子一侧,手腕灵活翻转,以枝条抵挡长剑。

    长剑从枝条上擦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江止寒聚起灵力,汹涌的灵力灌入枝条,枝条如剑般迅速地往前刺去。

    段少渊瞳孔一缩,下意识用剑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几乎提不起剑。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江止寒淡淡地说:“你打不过我。”

    段少渊揉着酸痛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江止寒这话虽然狂妄,却是事实,他的确不是江止寒的对手。

    要不是因为他是时清屿的好友,江止寒自知理亏,他也不会纵着他每次都来闹事,任他骂。

    江止寒视线一转,落到满脸呆滞的时清屿身上,表情稍缓:“林屿,过来。”

    时清屿没动,他看了一眼江止寒,又将视线转向段少渊。

    果不其然,段少渊听到这里又炸开了,指着时清屿说:“江止寒!你给我好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江止寒没理他,只看着时清屿:“过来。”

    时清屿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一步,倒是于韬看不下去了,将他带到江止寒身后,小声说:“别怕,宗主会护着你的。”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这点声音江止寒自然听得见,但他没说话,只是垂头看着时清屿。

    时清屿抿了抿唇,终是伸手攥住了江止寒的袖子,温顺地叫道:“师父。”

    “嗯。”江止寒表情有所好转,揉了揉他的头说,“吓到了吗?”

    时清屿摇摇头:“没有。”

    他现在的动作是越来越顺手了,时清屿却不怎么乐意,对001摆着一张臭脸:“他这个洁癖居然这么喜欢摸别人头。”

    001讨好地给他捏肩:“为了任务,为了任务。”

    江止寒将树枝随手插进一旁的泥土里,对段少渊说:“我们谈谈。”

    说完,看了于韬一眼,于韬心领神会,牵着时清屿往外走:“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忘记给你了,我们走吧。”

    时清屿知道自己肯定偷听不了了,也就没反抗,快到转角处时,他往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段少渊的视线。

    他立马把头转了回来,直到走进拐角的长廊,也没回头。

    “看够了?”

    段少渊嘲讽一笑:“没想到我们铁石心肠的江大宗主,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对于他的讽刺,江止寒没有任何反应:“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段少渊语气急促:“还跟我装傻?修真界都闹翻天了!说你收了一个跟时清屿长得一模一样的凡人为徒!”

    “怎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还找个长得一样的人当替身,这样会让你心里好受许多吗?”

    “江止寒!你要不要脸!你以为这样就能冲淡你身上的罪恶吗!”

    江止寒沉默片刻,推开殿门:“进来说罢。”

    “我不进!”段少渊咬牙切齿地说,“这么多年来,我每一天晚上都能梦见清屿,他脸上、身上都是血,他在质问我为什么没去救他。”

    “我想跟他说,我是被我父亲关住了,但是我发现我说不出口。”

    “我明明向他承诺过的,会去救他出来,他这么努力、这么惜命的一个人,临死之前该有多么不甘,他肯定一直在等着我。要是我来早一点,他就不会……”

    段少渊捂住胀痛的额头,声声泣血:“就不会被你这个白眼狼亲手杀死,魂飞魄散!”

    “他再也回不来了!”

    空气中久久回荡着他的声音,江止寒静静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段少渊突然冷笑起来:“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差点忘了,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混蛋!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时清屿死了,没有人会关心你了!”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江止寒身形突然晃了晃,他狠狠一咬舌尖,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清醒许多。

    段少渊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以前清屿总是说我懒,空有一身天赋却不上进,以后我会好好修炼,直到亲手杀死你,为清屿报仇!”

    “再见之日,必是我取你项上人头之时!”

    丢下这句话,段少渊将剑插入腰间,快步走了出去,背影坚定决绝。

    江止寒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跟五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床榻旁还有一张躺椅,那是时清屿亲手用院子里的竹子做的,江止寒也有一张。

    以前,每到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时清屿就会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拉着江止寒一起晒太阳。

    那时江止寒只觉得无趣,有这样空闲的功夫,不如多练几套剑法,每次被时清屿拉出来,他都沉默以对。

    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剑谱,却时常想起清新的泥土香气,团团锦簇的桃花树,还有坐在躺椅上,朝他微微笑着的那个人。

    “不管你有没有记忆,你都是我的师父。”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