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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是连妃...)

    弹指一瞬间, 又一个多月过去。这月余来宫里没什么大事,只偶有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冒出来,这些事倒都没出在顾清霜身上――目下的她, 面上并无敌人,便是晴妃表面上也还和气, 偶尔在紫宸殿门口碰上, 二人甚至还能说笑几句。

    这份和睦,自然是皇帝愿意看见的。她们谁也不想傻到主动去惹事,去当皇帝眼里善妒的哪一个,便莫名有了份一同粉饰太平的默契。

    这样的太平日子过起来直让顾清霜觉得没什么实感,主要是虚假的太平实在让人心累。她宁可事情都轰轰烈烈地涌来, 要么孰强孰弱杀个明白,要么暗潮汹涌逼得旁人站队也算各有收获。

    如今这样,最是没劲。

    好不容易捱到了腊月下旬,各宫可算又真真正正地忙了一茬, 因为年关要到了。

    年节时, 宫里从来都是闲不下来的, 新年更是重中之重。打从腊月中旬开始, 就陆续有嫔妃开始四处登门贺年,如顾清霜这般圣眷正浓的, 免不了还会收到几分意在投诚的礼。正好她也有意多结交些朋友,免得日后孤军奋战,就正好从中挑了三两位合眼缘的, 时常走动一二。

    与之最投缘的, 当属春时与她一同受封的端宣仪柳氏。

    柳氏比她略小三个月, 闺名一个雁字,家中已逾四代都是朝中重臣。出身这样的人家, 她生得端庄大气,皇帝自也喜欢。在这回入宫的几人里,除却顾清霜实在耀眼外,就属她混得最好了。

    顾清霜便常请她到撷秀阁小坐,有时传歌姬来唱个曲儿,有时就只坐下来品茶说话。适逢与柳氏同住的两位吴宝林和佘宝林近来正争得厉害,柳氏聊起这事,就掩唇嗤笑:“我是不懂她们争个什么劲。要我说,这宫里得宠有得宠的活法,不得宠也有不得宠的意趣,何必为了几分宠爱闹得这样难看?”

    这话顾清霜其实并不赞同。这宫里头,想活得有“意趣”,原就是与圣心挂钩的。就拿这听曲儿来说,歌舞姬虽皆是宫中之人,但走这一趟,赏赐总要给些。

    若是长久无宠,手上没了闲钱,人家哪还愿意来呢?

    但这些道理,总是要么自己历过、要么也要亲眼见过才能懂,此时多争也没什么意义,她便笑笑也就过去了。

    不觉间就到了除夕。除夕日,阖宫都要忙上一整天。晚上那场宫宴之盛大且先不提,白日里的拜年也已足够累人。

    这个时候,紫宸殿那边的礼数反倒算不得什么了。反倒是颐宁宫与宁寿宫那边,太后太妃皆是长辈,总要依次磕过头才好。

    顾清霜于是自天不亮就候在了颐宁宫外,然而直至天光大亮,都还没轮到她进殿。

    这也并不稀奇,因为此时来向太后贺年的还不只是嫔妃。长公主们、翁主郡主们,还有身份贵重的宗亲、太后的娘家亲戚、乃至昔日旧友,都要进来走动。

    为此,颐宁宫的宫人们也提前有了准备。见殿前候见的人渐多,便有宫女出来传了话,说今日实在人多,诸位不妨先各处走走。侧殿与几处厢房中皆可坐下饮茶,后院的花园里还备了冰雕、花灯,大家随意些便是。

    众人于是各自散开,顾清霜原想寻个熟人同行,无奈端宣仪的母亲刚到,她便陪着母亲一道进了殿去向太后问安。婉婕妤则是一直也没露脸,想来是本就在太后身侧侍奉的缘故。

    她只好带着阿诗径自往花园走,不多时,就觉身后目光灼灼。她自知那是谁,却不想理。然到了人少些的地方,那人却出言叫她:“……清霜。”

    顾清霜心弦一沉,脚下不禁更快了些。贺清晏将心一横,疾步跟上:“清霜!”

    他想伸手拉她,但阿诗眼疾手快,伸手将他阻住。

    阿诗原也是见过他的,此时却仿佛见个生人,漠然福身:“我们娘子是柔嫔,不知公子何人?”

    只一句话,贺清晏的神情全然僵住。眼里的一切焦灼都被冻住,他怔怔地看着她,不可置信:“是真的……是真的?”

    顾清霜品着他的话,揣摩着他的心事。

    她猜他该是已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或是直言说她成了天子宫嫔,或是说宫里添了个顾氏好像是她。他不敢信,所以才有了这般样子。

    她觉得好笑,抬眼看他,他连连摇头:“你为什么……”

    她抿一抿唇:“缘分的是,说不好呢。我为君侯的负心入了千福寺,却没想到在千福寺会遇见皇上。”

    “你……”他咬牙,“你愿意吗?但凡你有半分不愿,我……”

    “我自然愿意。”顾清霜斩钉截铁地说出来,截断了他没说出来的蠢话。

    若她不愿,他能如何?还能让皇上放她走不成?是凭他母亲与皇帝沾亲带故,还是凭他父亲与太后是堂兄妹?

    她脸上的笑意越漫越浓:“你已娶我已嫁,日后各有各的路,还请君侯谨言慎行。”

    “可你……”

    “柔嫔姐姐!”脆生生的一声唤再度将他的声音截断,二人都回首望去,原是柳雁已从殿中退出来,带着两个宫女,疾步走向顾清霜。

    在她身后数步远的地方,还有几位宫嫔站着,神色各异地正往这边瞧。正当中那个正是晴妃,柳雁一攥顾清霜的手,又大大方方朝贺清晏一福,声音清朗:“我等是宫嫔,君侯是外臣,虽则光天化日断不会有甚见不得人的事,碍于礼数也多有不便。君侯要问路,还是寻个宫人问吧。”

    说着便一睃身边的宫女,笑容不改:“你去给君侯领路。”

    言毕并不等贺清晏反应,一拉顾清霜就走了。走开两步,她压低的语声中多少透出些意外:“姐姐怎会这样不谨慎?”

    顾清霜心下无奈叹息:这人上来就要拉她,她能怎么办?

    面上抬眸一扫已离得不远的几位,索性不做遮掩,坦然道:“我与观文侯是旧识,碰了个照面总不能装不认识。皇上也知道的,不碍的。”

    言毕又行上前两步,朝晴妃福身:“晴妃娘娘安好。”

    “柔嫔妹妹路子倒广。”晴妃轻哂,“收了沈太医的侄女当女官,又有个旧识是观文侯。”

    “娘娘见笑了。”顾清霜又福了福,便不欲多言,与柳雁一道去凉亭里落了座。

    如此又过了小两刻,可算轮到顾清霜入殿叩拜。大约是她近来合圣心的缘故,太后对她也愈发温和,专门着人备了赏,又着墨竹亲自送她出来。

    她自是只敢让墨竹送到殿门口,迈出门槛便转身一福:“竹嬷嬷留步吧,我便去向太妃们问安了。”

    “柔嫔娘子慢走。”墨竹和颜悦色地还了一礼。

    顾清霜就领着宫人离开,出了颐宁宫又进宁寿宫摆了一圈的年,才得以乘步辇回了撷秀阁。入得卧房,她坐到茶榻上,显入沉吟。阿诗为她沏了热茶,屏退旁人,温声问她:“姐姐是在想观文侯了?”

    顾清霜脸色难看,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声:“我没想到他这样冒失。”

    饶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此事能瞒住六宫,正因此才索性与皇帝如实相告,也还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冒失。

    阿诗皱一皱眉,也很是不满:“他这般,根本就不是为了姐姐,左不过是打动自己罢了。否则哪怕有三分真情,也该想到如此行止有失会给姐姐招祸。”

    “是,我怕的正是这个。”顾清霜又是一叹。

    她曾动心与他的炽热与痴情,后来情愫淡去,才觉许多时候他打动的都不过是自己而已,她会傻傻地扑进去,实在是猪油蒙了心。

    归根结底,他与皇帝倒是一类人,他们在意的都只有自己。

    “这么下去,只怕是个祸患。”她呢喃自语。

    行事如此冒失、又沉溺于感动自己,就太容易被旁人利用,说不准就要给她惹什么事。

    她以手支颐,兀自思量了会儿,只得庆幸他好歹不住在宫内,想利用他也不太容易,利用起来能玩的花样也少。

    且先防着就是了。

    再不然……若能请君入瓮,借机反手除掉一个对她心怀敌意的,倒也算赚上一笔。

    染云轩里,颖充衣接过宫女奉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已病了好些日子了,宫里没人在意她,太医们问诊便也敷衍。若不是晴妃还肯拉她一把,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可她也知道晴妃为什么拉她。因为晴妃需要棋子,她这样孤苦无依的人最为合适。

    回想过往,颖充衣只觉好似大梦一场。七八个月前,她还是今次新宫嫔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入宫就封了宣仪,还有个好听的封号。可就因说错了那么几句话,封位一降再降,如今,皇上眼里早没了她这号人。

    她自然心存不甘,却也存了太多恐惧。这一路走下来,已足够让她清楚宫里最要步步谨慎。

    为着这个,面对晴妃月余来的明示暗示,她始终装傻充愣,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生怕晴妃有什么打算,便将她当个卒子推出去,又把她弃了。

    可如今,或许是因为适逢新年的缘故,四处都热闹着,反将她心底的那股凄苦劲儿都衬了出来。

    她突然怕极了晴妃也不管她。

    若晴妃也将她放弃,她或许连下一场病都活不过。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是连妃陵也不配进的。

    甚至不会有人为她哭上一声。她眼睛一闭,天地间就没了她这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