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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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摊明(“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是否...)

    “臣妾……臣妾不知道。”采双喉中发噎, 强自缓了缓,才又续说下去,“这绣鞋的鞋面是臣妾做的, 底子却是……是尚工局制好送来的,臣妾不知里面为何会有麝香!”

    顾清霜不禁觉得这样的废话耽误时间, 锁着眉头, 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充衣这是当本宫傻?”

    “不是的……不是的!”采双的呼吸愈显局促,“一切皆有记档,娘娘不信,自可去查!而……而且……”

    她好似忽而惊觉什么:“尚工局此番送来的底子也不止这一双……臣妾先给自己做过两双鞋,或许……或许……”她哑了哑, 又重重叩首,“求娘娘一并验过!臣妾总不会害自己啊!”

    “总不会害自己”。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许就要心软三分了,但于顾清霜而言――一年多来,她自己干的刀尖上舔血的事也不止一件了。

    是以这话落在她耳中, 她便只觉得好笑。索性只当没听过, 兀自思量背后的纷扰。

    采双见她沉默, 却当她将话听进去了, 急急又道:“娘娘……臣妾自知身份低贱,断不敢做这样的恶事。事……事关皇嗣, 娘娘不若先回了皇上,臣妾相信宫正司必会查个清除,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的口吻里有一股决绝的狠意, 好似当真只是想求个清白而已。一个念头却在顾清霜心头一击, 她蓦地看向采双:“什么都安排好了, 是不是?”

    采双一怔,抬起脸来, 眼中不免三分惑色:“娘娘何意……”

    “事情从本宫这儿开始也好,从端贵人那里开始也罢,都不过是起个头。往后一步步查下去,才是大戏。”顾清霜目不转睛地睇着她,一字一顿,没有情绪。

    采双连连摇头:“不是,臣妾……”“你之所以更想送去端贵人那里再由太医查证,是怕本宫提前发觉会担心此事拖累自己,将它提前按下?还是觉得本宫毕竟没有身孕,遇了事也会多三分冷静,而端贵人情急之下必会先禀给皇上,好成全你们这一盘大棋?”

    数日来的谋划一点点被看破,采双愈发掩不住心虚,低下头,一味地摇头呢喃:“不是的……”

    “辛苦沈大人了。”顾清霜忽而笑看向沈书,口气柔和下来,“h儿近来背诗背得很快,大人不妨去看看。也请大人叮嘱她少贪凉,这孩子近来净爱吃些冰碗解暑,本宫劝不住她呢。”

    沈书自明其意,目不斜视地一揖:“诺,臣告退。”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于采双而言好似泰山压顶。

    太医被屏退了,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只剩了顾清霜手底下的宫人。要逼问要动刑,都随她的意了。

    顾清霜羽睫一垂,视线重新落到采双面上。她眼看着采双颤栗越来越厉害,玩味地审视着这份惊恐,口吻愈发的慢条斯理起来:“你们想咬谁下水?你背后又是谁?这事说来真有意思――本宫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原是凌贵人府里的婢子,又与本宫一样双亲亡故。按道理来说,你我这样的人是最难拿捏的,你背后那位拿什么威胁住了你,又或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来冒这种险?”

    采双躲避着她的视线,贝齿紧咬下唇,强撑着不言一字。顾清霜却好像压根也没打算听她说,缓了一息,便自顾自地“哦”了一声,转而一声轻笑出喉:“让本宫猜猜看――她应是先与你打了包票,说后头一步步都安排妥当了,怪不到你头上。这样上乘的麝香也非你能弄得到的,皇上便是盛怒之下迁怒于你会清楚这些,最多降降位份小惩大诫也就了了?你又还给自己也做过两双鞋……只要你那份无辜装得够像,皇上念你也深受其害,指不准还要反过来宽慰你两句。”

    “没有!”采双霍然抬头,竭力否认。

    顾清霜置若罔闻,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至于威逼与利诱――你素来胆小,近来日子过得又舒坦,在利诱你也未必动心。但这威逼么……”她将手肘搁在桌上,慢悠悠地以手支颐,“你如今也是正经宫嫔了,总没可能打得你就范,要杀你更不那么容易。我想想看……可是以寻些由头废了你做威胁?”说着又自顾自摇头,“也不对,你从前就是吃过苦的。冷宫的情形本宫大抵也知道些,你这样没疯没傻的人进去,过得也未必就真比从前半主半仆时的日子苦上多少。”

    说及此出,思绪蓦然明朗:“……是了,凌贵人。”她脱口而出。

    眼见采双脸色骤然惨白,顾清霜心知自己猜了个**不离十,笑容浓艳起来:“可是有人跟你说,你若不干就寻个由头降你的位份,再将你送回凌贵人宫里?这可真是个妙招。”

    “娘娘!”采双再撑不住,惊慌失措地膝行几步,扑在顾清霜腿上,“娘娘饶命!臣妾不能回凌贵人那里!她……她会折磨死臣妾的……娘娘……”

    她一边说,更深的恐惧一边绽了开来。眼里涌出一汪泪,忍也忍不住的从脸颊上滑落下来,顾清霜淡淡看着她,看着她流泪、看着她抽噎,俄而一声叹息:“你我同是宫女出身,我虽没遭过你那份儿罪,宫里刻薄人的法子我却也清楚。让我送你回去,我倒还真干不出这事。”

    采双怔住,一时有两分喜悦,又恐她话锋一转再有别的法子来治她,瑟缩不敢言。

    顾清霜重重一叹:“可我也不能假装不知,纵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事。这回看着倒不是冲我来的,但若下回是呢?我还纵你?”

    采双自是急道:“只这一次……”

    顾清霜笑出声来:“若由得你做主,你连这一次都不会有;既不由得你做主,你给我这样的担保又有何用?”

    她说罢就看着采双,眼看着她哑口无言,怔然无措,口吻变得轻巧柔和:“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

    采双连忙抬头,寻找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想听。

    “你们想拖谁下水,我不再追问。可你背后是谁,你要明明白白告诉我。”她道。

    采双摇头:“娘娘……”

    “我知道你怕她背后治你。”顾清霜打断她的话,“我得知是谁却按下不提,她才会背后治你。此番你告诉我,我便正面会一会她,与她追根问底地说个明白。她若还想动你,便要过我这一关了。”

    采双呆住,愕然看着顾清霜,不懂她如何能将阴谋拿到台面上,明着去会算计她的人。

    只是现下于她而言,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她只能赌眼前的柔婕妤不是在诓她,不会套出她的话就将她弃之不理。

    不然还能如何?她的软肋已被知悉,柔婕妤说一句做不出把她送回去的事,她还真能信不成?

    而顾清霜,其实也在赌。

    她仔仔细细地想过,采双这颗棋开始显形时是在帮她,由此可见这人不论是冲着谁去,也不是冲着她来的,不然合该去帮晴妃。

    既不是冲着她来的,又要将她算计其中,或许便是想借她的力。

    那与其被借力,何不大大方方地结个盟?

    宫里的势力虽然复杂,大局上也不过就分几派,指不准对方想对付的人也正是她想对付的呢?

    她便听采双哽咽着踌躇了会儿,终于拿了主意,吐出几个字来:“是和容华……”

    “……谁?!”这个答案倒很让顾清霜意外。

    “和容华……”采双低着头,索性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她……她是要咬晴妃。上元节当日臣妾拉银霜出面为娘娘说话,也是和容华一手安排,她想让臣妾与娘娘结交……至于其他的,臣妾就不知道了。”

    “我会自己问清楚的。”顾清霜一喟,伸手扶她起来,“卫禀,去请和容华过来坐坐,不必提别的,只说淑充衣念着她的好呢。”

    采双脸上又见惧色:“娘娘……”

    “你别怕。”顾清霜拍一拍她的手,接着侧首吩咐,“阿诗,你送充衣回去。她今儿个劳心伤神的,你多陪她待一会儿,不必急着回来。”

    阿诗福身:“诺。”说着便上前,要扶采双离开。

    采双总算安了些心,多少庆幸自己赌对了。

    不止是供出和容华这一步赌对了,是从一开始就赌对了。

    她熬了一彻夜未睡,又早早就露出了心虚,赌的便是柔婕妤必会觉出异样,先一步追查到底。

    只消查下去,不论是查到晴妃头上合了和容华的意、还是直接查到和容华头上,她都得救了。

    她赌这位一手导致南宫氏被废的婕妤娘娘总要比和容华技高一筹。

    只是没想到,她似乎还是要更厉害一些,竟然敢直接去会和容华去。

    .

    顾清霜略等了两刻,和容华就进了望舒苑的门。

    顾清霜早已屏退宫人,安坐在茶榻上等她。和容华进了屋,也没有见礼的意思,看一看她,便说:“采双是臣妾安排的,娘娘想要如何?”

    顾清霜嫣然一笑:“容华姐姐好大的脾气啊,本宫能如何呢?已着人送她回去了,日后也不打算为难她,还望姐姐也别为难她才是。”这话只换得和容华一声轻笑,顾清霜略微歪了歪头,饶有兴味的模样:“倒是容华姐姐,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了本宫手里,还是好好对本宫坦诚相告为好。”

    和容华淡淡:“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是否坦诚相告,于娘娘有分别,于臣妾没什么分别。”

    这是在谈价。

    不愧是皇长子生母,到底比采双稳得住得多了。

    顾清霜笑笑:“晴妃近来处处与本宫针锋相对,姐姐既是冲着晴妃去的,焉知本宫不肯帮你?”

    和容华挑眉。

    “至于你的命,本宫没兴趣。你没害我,就没折我的寿;我杀了你,你的寿数也不能加到我头上。那拿你的命来干什么,听响么?”

    这话倒说得和容华笑了,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娘娘这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逗趣,倒是好气量。”

    “就事论事罢了。”顾清霜眼帘低下,信手拿起榻桌上放着的荷包。这是采双做的荷包,那绣鞋有问题,荷包却干净,她看绣得不错,索性留下来用了。

    荷包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和容华的目光也落在那荷包上,停了会儿,启唇道:“臣妾福薄,不能亲自抚育皇长子,臣妾谁也不怨。但晴妃想将皇长子谋算到自己膝下,臣妾是万万不能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