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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离殇 2

    她的心忽然控制不住地痛了起来,像被薄刃慢慢割过。他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部署已久的计划却因她一句“不想嫁给你”而放弃得如此干脆,还是只是一场苦肉计?

    半年了,她没有回头,或许,她一辈子都不再回头了,这样,他也无所谓吗?

    夜幕降临之际,押送马车的西戎士兵喝停了所有车马,在附近一座山的山脚下歇息。半夜忽然火起,延绵数里,车队人仰马翻,马车里的人四散奔出,士兵正要捉捕逃窜的大夫时,几支火箭又准确无虞地落到了马车上,马车訇然着火。

    梅子嫣趁着混乱躲到了一棵合抱的大树后,瞅准一个机会跑到一匹打着响鼻的黑马旁,掏出怀里匕首割断了系马的绳索正要上马时,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她回头一看,一个西戎士兵正举着弯刀向她砍来,刀光雪亮眩了眼。

    她避无可避,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圆觉寺外第一次见到慕程的情景,青衫磊落如翠竹迎风,就是这样不带一丝雕凿的痕迹出现在她的身旁,问她:

    “几个缁衣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日,等不到美人入目,却等来一个让自己割舍不去的人。

    脸上身上忽然有腥热的液体扑来,她吃惊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具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尸体后的人手握着一把黑沉如墨的弯刀,弯刀上的宝石像极了发红的眼睛,红得仿佛有鲜血在流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哑奴一手带着她上了马,她回头一看,不远处有黑衣人在与西戎士兵缠斗,四处混乱一片。

    黑马疾驰而去,他紧紧抱着她,把她拢在自己怀内,那颗空空落落的心此时才得以填补。当他和库安乌兰布好不容易摆脱厄尔巴的追捕找到塔索姆妈时,听到她被人捉走去潘城,他顿时呆住了。库安和乌兰布想要立刻去追,他反而冷静的制止了他们。

    他找到素问,跟着素问一起的还有桑格里老人。

    他毫不犹豫地取回了破军。

    “你大可以让她到潘城去,我会让人跟着她,不会让她有性命危险。”素问说,“然后我们把消息散播出去,慕程一定会到潘城来……”

    哑奴冷冷看她一眼,目光寒冷如冰,她马上噤了声,他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

    “我不会让慕程知道她一丁半点消息。要引他来我自有办法。”

    素问眼中掠过一丝嫉妒的愤恨,转瞬即逝。她于是派人追踪到押去潘城的车马,在他们休息酣睡时放了把火,烈火教的人缠住士兵,哑奴得以顺利把梅子嫣带走。

    他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以前那种害怕失去她的煎熬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下去。

    他要牢牢地、牢牢地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他把她带到一条山脚的小村落里,把马系好在屋后一个木桩后敲开了那户农家的门,说是兄妹迷路想要借宿一宿,户主是位憨厚的中年男人,他把柴房打开让他们住下,还送了一点食物过来。

    哑奴打了盆水,撕下他身上的一幅衣裾,给她小心地拭去脸上的血污。她的神色疲倦之极,两眼有些空洞无神,哑奴心里一痛,比划着说:

    “这两日是不是受了很多苦?都是我不好,我以后怎么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她虚弱地宽慰一笑,轻声说:“你不是来救我了么?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对了,塔索姆妈他们还好吗?”

    他点点头,比划道:“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哑奴,西戎不怎么太平,不如我们回去吧。”沉默半晌后,她突然说道。

    哑奴愕然,“回去?回哪里去?”

    她垂下头,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我想回天都一趟。”

    他手中的布跌落盆中,他定定地看着她,冷漠的脸上蒙上厚厚一层霜雪,那双黒眸中像有刀光剑影掠过,片刻间厮杀掉刚才的柔情万顷。

    她略带着懊恼说:“我知道自己很傻,明明走了居然还想要回去;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想知道我走了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回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好不好……”她的肩一痛,哑奴的双手铁钳一般按住她的肩,她皱眉,身子已经向后抵在墙上,他用唇语无声的问她:

    “如果他过得不好,那你是不是就要留在他身边?”

    “哑奴——你这是怎么了?”她痛得几乎有泪花涌上,哑奴此刻脸色铁青,眼神中酝酿着风暴,他没想到他冒着生命危险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就是为了追上押往潘城的车队,救回来的她竟然开口就说要回到那人身边!

    “我不许你回去!”他盯着她,痛心不已,恨不得剖开她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梅子嫣望着他,脑中一道亮光闪过,身子一下子哆嗦起来,“你,你早就知道慕程出事了对不对?!”

    “他已经与你无关!”他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内,脸擦着她的发鬓,手摩挲着她的背。

    嫣儿,不许走,把你带来了就不准备让你回到他身边去!

    她被动地伏在他怀里几乎透不过气来,哑奴忽然身子一僵,他放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他颈后几处穴位都扎上了金针,一时间半边身子都麻了不能动。梅子嫣叹了口气,把他移到墙边靠着坐好,她也疲倦的坐在他身旁,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哑奴,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的心蓦地一跳,只听得她又说:“我也曾经想过,就和你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平平淡淡也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心就会无端的烦乱;开始觉得是因为离开的时间太短,不足以忘掉他,然而半年过去了,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哑奴的脸更白了几分,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我的父亲年轻时因为我娘一时冲动犯下过错,发动了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慕程自小丧父娘亲早逝。一开始时,连我自己也认为,如果哪一天我愿意嫁给慕程,一定就是为了替我父亲还这段孽债……”

    还债?仅仅只是还债吗?他眼神震动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自行运功试着冲开金针被封的穴位。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了,”她苦笑,“不想还债了,是因为想从他身上得到不仅仅是所谓的宽恕,还有别的奢求,你懂么?”

    他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冰雪颜色,心像是掉入万丈深渊。

    她在向他剖白,对另一个男人的所谓爱情。

    “他很像我,某些时候。比如我也像他一样痴恋过一个人,有时候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就如看到自己,于是心有戚戚焉……怜悯固然不是爱情,可是我割舍不下自己的影子……所以,我要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明白吗?”

    “你不愿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你。可是哑奴,姑姑把你从鬼门关捡回来那天就没想过要遗弃你。让你喊我一声‘姑姑’,是想让你觉得,你在这世上的亲人还有我,我不想看到你眼里的寂寞,可是我更不知如何回应你对我的喜欢才不会让你受伤害,也许过两年,我们哑奴长大了,遇到了别的好姑娘,就忘了我了……”

    他望着她,眼中雾气更深。心被无形的手揪得几乎窒息。这个女人,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宠她,给她自由给得过分了,她真把自己当成十七八岁懵懂无知的少男了?!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金针你让刚才那位大叔帮你拔下来就好。真是想姑姑了,就去东庭青林山等我,知道吗?”她伸手把他额前一绺散乱的黑发拨好,手指无意中拂过他浓黑的眉,不舍道:

    “我走了,西戎的草原落日很美,可惜,不是我的牵挂。”

    他看着她走出柴房,听着马嘶声响起,并不凌乱的马蹄声落在他心上,却有如被踩踏得泥泞不堪,他无从分辨自己现在的情绪是震怒还是悲伤多一点,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奔向她牵挂的人。

    他闭上眼睛,默念口诀让体内的真气缓缓运行一个周天,三刻钟后,脖子上的几根金针被真气击出齐齐射入对面的泥墙上。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亮,看着虚掩的柴门,他不由得怒气顿生。

    他推门而出,朦胧淡月下素问从阴影处走出来,说:

    “她走了。要追吗?”

    哑奴摇摇头,“她身无分文肯定没法走远,你让人跟着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西戎。”

    素问微垂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哑奴嘴唇动了动,“你让别人去办这事。你带我到烈火教总坛,我要闭关练功,你替我护法。明日午时,我自当除去体内那金蝉蛊,金蝉蛊一死,慕程就是爬,也要爬来西戎的!”

    素问大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嘴角微扬,哑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没有人能看见他眼里的寂寞孤愁,还有眉宇间渐渐聚拢的决绝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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