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铜钟, 在花昭头顶重重地敲响。
耳鸣阵阵，公主殿下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迈步走近的身影。
花昭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足足一个月了。她迅速地融入了千年后的生活, 开始习惯每天追剧、喝奶茶、打游戏。
现在的生活无忧无虑, 每当她早上起来, 穿着轻飘飘的蕾丝睡衣，赤脚坐在飘窗上，一边欣赏楼下的车水马龙一边把三明治吃得到处都是……时，她甚至会忘记, 自己是来自于一千年前的一抹游魂。
可是今天，沈郁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唤醒了她关于花朝的所有记忆。
即使时光跨越千年, 即使现在的他已经脱下了将军铠甲, 但花昭永远不会认错这张脸！
――他是呼延律，他绝对是呼延律！！
还记得那日匈奴大军兵临城下, 烈马嘶鸣, 皇室之人仓促撤离。父皇最是疼她, 让她迅速收拾行装，带上侍女一起去南边行宫避难。
整个皇宫人心惶惶，流言飞驰。
传说，呼延律是匈奴王最小的儿子, 他的母亲是匈奴王从波斯客商那里掳来的舞姬, 一夜纵情后, 生下来一个蓝眼的“杂种”。
传说，呼延律十二岁之前, 一直同下人生活在马厩里，饱受□□, 脖子上像狗一样戴着长长的枷锁。
传说，他十四岁便杀了人，滚烫的血液溅到他脸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匈奴王大悦，终于正眼看待这个儿子。
关于呼延律的传说有很多很多，花昭惧他，更恨他。
亡国之仇不共戴天。
原以为这一切都被历史的长河掩埋在时间里，没想到会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再次相见。
――沈郁休是呼延律的转世吗？
……
沈郁休年少成名，处女座便一飞冲天，一举拿下国际影帝。他站得够高，其他人自然要抬头仰望他。
不论是白祚这个“百亿票房导演”，还是高馨迪这个“宝岛影后”，见到他时都亲热客气。
沈郁休并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虽然说不上健谈，但至少不冷场，和另外两位导师一问一答，很快就熟悉起来。
他们三人聊天时，花昭就站在旁边，整个人神游天外，什么话都不说。
高馨迪见状，给她抛了个话头：“杏飞，刚才你说不认识沈影帝，现在不就认识了？”
花昭还没开口，沈郁休便说：“程小姐是在开玩笑，其实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花昭：！！！她还没出击呢，这狼人就自爆了？？？
沈郁休：“上周我们在巴黎vessoe的秀上见过。”
花昭：……切，虚晃一招，果然狡猾。
短短两句话，花昭的心情跟着起起伏伏，她这人根本不擅长做什么表情管理，于是所有人都见到花昭的表情随着沈郁休的话题忽明忽灭。
等到节目正式开始录制，花昭的表现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四位导师的座位在演播大厅里一字排开，面向舞台。
从左至右，依次是：高馨迪、花昭、白祚、沈郁休。
花昭和沈郁休之间隔了一个白导演。
但白导演宁可自己没坐在他俩之间。
白祚实在是搞不明白，“程杏飞”怎么总是在看沈郁休啊！
白祚夹在中间，就像是巨无霸里面那块多余至极的面包片，上下都不挨着。
真搞不懂这两个小年轻在搞什么。
一会儿说不认识 ，一会儿说以前就见过，现在又开始盯来盯去的……
白祚执导过不少浪漫爱情爆米花电影，他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程杏飞”不会和沈郁休有什么感情纠葛吧？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下思索，白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两人外貌相配，年纪也相差不多，一个是顶流小花，一个是实力影帝，两个年轻人若是有过一段隐秘恋情，分手后再在工作场合相见，肯定会尴尬。
白祚脑洞大开，愈发认定自己参透了真相。
他哪里知道，他猜到的“真相”完全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
花昭的奇怪表现，引起了P姐的警惕。
舞台又不在沈郁休的脸上，花昭总盯着他做什么！
选手做自我介绍时，花昭在盯着沈郁休。选手分组时，花昭在盯着沈郁休。等到选手开始表演了，花昭的眼睛还黏在沈郁休的身上！
P姐心里咚咚直跳，立刻举手向导演组示意想让艺人休息。
P姐：“导演，杏飞的脑震荡还没好利落呢，您看都拍了这么久了，能不能先暂停二十分钟？”
导演答应的很爽快。
花昭下了台，被P姐直接领回了艺人休息室。
阴阳怪气大师?指桑骂槐王者?含沙射影冠军?P姐：“花昭，你要是这么想看沈郁休，我直接让导演组把你和白祚的座位换一下，你挨着沈郁休坐，行不行？”
花昭大喜过望：“真的吗，行啊行啊行！”
“……”P姐气急，“你想什么呢，当然不行！”
花昭撅起嘴巴：“杏飞不是首席导师吗，她想坐哪里，为什么不行？”
P姐：“你还知道杏飞是首席导师啊？导师是要指导选手的，可你在做什么？前面几组选手你一句都没有点评过，打分时也心不在焉的。”
“他们演的又不好，比以前寿辰宴上的表演还差劲，难道还要我夸他们啊？”花昭立刻反驳，“我觉得这个节目，还是要有杀头环节才行。”
P姐：“……”
P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
再呼，再吸。
她抱着胳臂在休息室里转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问：“如果我真能说动节目组，增加一个杀头环节，公主殿下您能别再盯着沈郁休了吗？”
这话说出口，P姐都觉得自己疯了。
“？？？”花昭却根本没理解她的意思，“为什么不能看他？”
“――因为所有观众都会觉得你喜欢他……不，他们会觉得程杏飞喜欢他！！！”P姐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程杏飞现在正在上升期，不能有一丁点绯闻！我不管你是对沈郁休一见钟情还是什么别的，你能不能……”
“等等！”花昭打断她，“你说我喜欢沈郁休？”
花昭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沈、郁、休？？”
说什么天方夜谭，她恨不得鲨了他！
若节目组真能增加一个杀头环节，她第一个就要把沈郁休推出去受死！
见她表现的如此抵触，P姐迟疑了：“……你没有对他一见钟情？”
“当然没有，”花昭咬牙切齿，“我看他是因为我讨厌他！”
P姐更难以理解了。
沈郁休多年未回国，这是他和花昭第一次见面，花昭为什么会讨厌他？
P姐正想细问，但这时节目助理过来敲门，通知他们休息时间结束，要回去继续拍摄了。
……
舞台上，灯光璀璨。
花昭端坐在写有“程杏飞”三字的导师席上，表情严肃地看着舞台的方向。
余光所见，沈郁休同她一样，正襟危坐，淡定地望着舞台。
花昭的拳头渐渐攥紧了。
她真是想不到，她不过是多看了沈郁休几眼，就被误以为是对他有意思！她就算是从城墙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欢这个害得自己国破家亡的刽子手。
干脆眼不见为净。
她拼劲全力不让自己再关注沈郁休，而是转移注意力在学员准备的舞台剧中。
《演员起跑线》的参赛选手一共有三十名，男生十五人，女生十五人，都是刚刚出道的新人、或是表演系在读的学生。
他们之中有的人比程杏飞还要大，但演技……全都一塌糊涂。
花昭穿越过来一个月，每天上完课，就躺在沙发上疯狂刷剧刷电影，阅片量短时间以内突飞猛进。
和花昭看过的那些优秀影视作品相比，这群学生仔的表演，实在青涩的要命。
花昭提议让节目组增加一个杀头环节，是认真的――演成这样还想出道当演员？这辈子别做梦了，下辈子再试试吧。
今天节目要一口气录完前两期，三十位学员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然后进行舞台首秀表演，导师打分后，再根据分数学员分班。
花昭耐着性子看了七八个表演，分数一直给的不高。
就连白祚都打趣她：“程老师打分真是太严格了。”
和花昭相反，沈郁休给的分数普遍偏高，点评时也以正面鼓励为主。每个得到他表扬的选手都感动得频频鞠躬，甚至有女选手自称他的影迷，哭得梨花带雨，问他：“沈影帝，我想当演员，就是因为看了您的《往事如雾》，所以我才努力学习，考进了表演系……我能抱您一下吗？”
沈郁休欣然应允。他走下导师席，和那位女选手短暂拥抱，圆了这位小粉丝的梦。
花昭：呵，这狗贼倒是会收买人心。
小迷妹破涕为笑，下了场，转眼上来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男生帅气，女生精致，身上都带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劲儿。大屏幕打出字幕，原来他们两人都是电影学院在读的学生。
高馨迪看向白祚：“白导，这还是您的学生呢。”
两个选手也乖巧地向白祚鞠躬：“院长好。”
白祚脸上的皱纹里藏着三分骄傲与三分谦虚：“我只是电影学院的名誉院长，算不得他们的老师。”
花昭期待地看向场内的选手――既然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总该有些真材实料吧？
沈郁休拿起麦克风，问：“你们两个人一块上台，是要合作表演？”
男选手：“是的，我们是同学，就商量着一起演个节目。”
沈郁休：“你们要表演的内容是……？”
出乎意料地，女选手居然看向了导师席上的花昭，语气激动：“程老师，我们要表演的是您的作品！”
花昭：？！
花昭终于提起了兴致，眉头微蹙，问：“是哪一部？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是严格的。”
杏飞出演的电视剧可是她的追剧启蒙作，她翻来覆去把好朋友的所有影视作品看了一个遍，还无师自通摸到微博上，从后援会那里下载了程杏飞童星出道时拍的广告！
花昭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世上除了程杏飞本人以外，她可是最了解程杏飞作品的人了！
她是程杏飞的唯粉――不，她是毒唯！毒唯！毒唯！
要这两个小朋友演的不好、玷污了程杏飞的作品，花昭是绝对会把他们骂哭的。
女选手扬起脖子，语气骄傲中透着浓浓的自信：“我们要表演的是《花昭公主》的最后一幕――呼延律率军进攻国都，花昭公主献舞后自尽！”
花昭：“……”
花昭：“…………”
花昭：“………………”
幸亏花昭没在喝水，否则绝对要喷出来了。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他们居然敢在节目上公然挑战导师的成名作……
而且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不是在“导师程杏飞”面前表演，而是在“花昭公主”本人面前表演……
花昭不知该可怜他们，还是要可怜自己。
……
节目组给每组选手八分钟的展示时间。
花昭发誓，这绝对是她人生中最难捱的八分钟了。
这两人完全照搬了程杏飞在《花昭公主》里的表演，但学只学到了五分相似，剩下五分，纯属东施效颦。
最主要的是，在这八分钟的表演里，至少有六分钟是那个女选手的独舞――她在考上电影学院之前，练过十几年的古典舞，她为了炫技，特意编排了一段非常复杂的舞蹈。
至于那个扮演将军的男选手？完全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罢了。
整场表演完全没有灵魂，虽然舞技看上去眼花缭乱，但根本无法和剧情融合。
选手表演完后，导师们依次点评。
最先说话的是高馨迪，她是几位导师中，给分最高的一个，评论也多是赞扬和肯定：“哇哦，我觉得你们演的很不错。尤其是那段独舞，感情真的很丰富，能看出来你功底很好。我给8分。”
第二个发言的是白祚，他是批评派的：“我觉得整段表演有点头重脚轻，舞蹈分量太重。我们这是《演员起跑线》，不是《舞蹈家起跑线》，男同学基本没什么展现的空间，两个人太割裂了。我给6分。”
原本第三个发言的应该是沈郁休，可他却出乎意料地，把麦克让给了花昭。
“还是让程老师来说吧，”沈郁休道，“这是她的作品，我猜大家都想听听她的看法。”
――“程老师”的看法？
“程老师”唯一的看法，就是把他们拖下去杀头！！
不，杀头也难解她心头之恨，她要给他们脸上刺字，再流放三千里，到那西北苦寒之地牧羊！！！
花昭要气疯了。
这演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他们真的知道，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登上城墙的吗？
花昭拿起麦克风，拍了拍，麦克风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没有等待噪音消退，便直接开口：“这位女选手，我真的很敬佩你的勇气――演的这么烂，还好意思自称是花昭公主？我看教司坊的舞姬，都跳的比你有骨气！”
全场哗然！
其他选手们交头接耳，一时间嗡嗡的议论声蔓延在摄影棚内。
程杏飞一直以温柔甜美的形象示人，在很多采访节目里，她都表现得谦逊有礼。大家原以为，有人敢于挑战《花昭公主》的经典场景，程杏飞一定会持正面鼓励态度，哪想到她的点评居然这么刺耳！
教司坊的舞姬？那不是妓……妓……
舞台下，P姐疯狂给花昭打着手势，让她不要乱说话。
可花昭根本没有看到――不，就算她看到了，她也不会停下的！
舞台上，那位女选手涨红了脸。她是电影学院的高材生，年龄其实和程杏飞差不多大。
二十岁的她还在学校上课，苦练基本功；而二十岁的程杏飞已经出道多年，奖项傍身，还有自己的代表作……
她承认，她选《花昭公主》作为初舞台作品，是存了一股攀比心思的。
凭什么程杏飞是顶流小花，她却是个碌碌无名的普通学生？论样貌，她也不差啊，而且程杏飞连正经大学都没上过！
她知道《花昭公主》有名，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她一眼就看出程杏飞在最后那支舞是临阵磨枪学的。她从小学习古典舞，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她相信若是能站到舞台上，她绝对会比程杏飞更加耀眼！
然而，她信心满满的作品，却被身为导师的“程杏飞”，扁的一文不值！
她紧咬牙齿，明明满腹不甘愿，但在摄影机前还是要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请问程老师，我是哪里演的不行呢？”
“哪里都不行！”花昭不留情面地说，“你真的知道花昭公主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态登上城墙的吗？我的国家要亡了，我的子民要死了，我拥有的一切幸福和美好都灰飞烟灭了！我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公主，我肩上背负的是数万万条人命，如果我不站出来，那么所有人都将死于匈奴的铁蹄之下！！”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忘了隐藏身份，用了无数个“我”字。
但大家没有多想，只当是“程杏飞”入戏了，代入了“花昭公主”的角色。
花昭：“可是你呢，你跳的是什么？呼延律是你的仇人，你在他面前又是下腰又是露腿，你是要去勾引他吗？那么软绵绵的舞蹈，能够抵挡大军的脚步吗？你不要以为你边哭边跳，就是理解角色了――你的眼泪根本一文不值！！”
她的词句掷地有声，因为愤怒，女孩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
然而，女选手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反而为自己辩解。
女选手：“可你在剧中就是边哭边跳的啊！”
花昭心想，呸，你也配和我家杏飞相比？
杏飞的眼泪多值钱啊，她吃透了角色，并且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可这位女选手，角色还没搞明白呢，就光顾着表现自己了。
花昭懒得同她废话，直接起身，从评委席上跳了下来！
台下的P姐目瞪口呆：公主殿下不会愤而离席吧？要是节目录不下去，自己要怎么和赞助商交代？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花昭没有转身走向休息室，而是直接走向了主舞台！
节目导演敏锐至极，他立刻给了摄影组一个指令，几台摄像机同时向着花昭推进。
花昭踏上舞台，她长裙招摇，每走一步，飞扬的裙摆便在身后拖出一道迤逦的弧线。她脚下踩着一双镶嵌有银色水钻的高跟鞋，就像是漫天星辰跪伏在她的裙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沈郁休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猜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
她停在那个女选手面前。
花昭轻启红唇，笑容昭昭，好似骄阳：“今天本宫心情好，就让你开开眼，你可要看清楚――花昭公主的那支舞，究竟是怎么跳的！”
演播室里的导演心情激动，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大喊：“快，快，快，灯光组跟上，摄像组跟上！节目编导过来集合，音乐组去找配乐！”
没想到能看到“程杏飞”现场再现经典剧情，这个预告甩出去，肯定要上热搜了！
然而花昭带给他们的惊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多――
只见舞台上，花昭转身看向呆立在旁的男选手，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说：“同学，你的剑借我用用。”
“啊？”那位男选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花昭不等他答应，直接伸手探向他的腰间，一把握住了剑柄！
她抽剑而出，剑穗飘摇，剑身微微晃动，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她要做什么？
――不是要跳舞吗？为什么要用剑？
花昭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她手腕一甩，便挽出一道夺目的剑花！
剑身发出破空之声，就连那位男选手都没有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道具剑，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更没有人能想到，看似娇娇弱弱的“程杏飞”，居然有这么出色的身手！
下一秒，花昭突然止住剑势，笔直地抬起手臂！
从摄像机的取景框内看去，女孩高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可磨灭的战意。
而她的剑尖――指向了导师席上的沈郁休！
“接下来的这支剑舞，我需要有人和我搭戏。”花昭朗声道，“沈影帝，你敢不敢‘扮演’呼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