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时间倒退回一个月之前。
在程杏飞正式和《找到你》剧组签署合约之后, 没过多久，她便飞抵横市，立刻入组了。
看似仓促, 但其实在开拍之前, 沈郁休已经为此筹备了足有一年。他在结束美国学业前, 曾低调回国数次，拜访制片人、投资人、各影视公司大佬，经过不少磋磨，才从无到有建起了自己的拍摄班底――当然, 这一路少不了贵人相助。
等到最重要的女主角演员一敲定，剧组各方面就立刻动了起来。钱到位, 人到位, 服装道具都到位, 开拍在即。
每个剧组的宣传步骤都不一样，有的是先官宣再入组, 有的正巧反过来。《找到你》剧组就是后者, 按照沈郁休的计划, 等到这部剧拍到一半时，再慢慢铺开宣传，没必要一上来就通稿轰炸。
开拍第一天照例要敬神。
程杏飞早早便起了，整个剧组都呈现出一种繁忙但井然有序的状态。P姐精神奕奕, 让助理提前定了咖啡, 分发给剧组的工作人员。
剧组人多, 仅靠助理一个人是肯定发不过来的。卓毅看到了，主动接过装满咖啡的保温箱, 送去剧组的各个部门。
这次程杏飞来拍戏，带了三位助理, 除了两位女助理负责一些贴身杂事以外，大部分的重活累活都交给了卓毅去做。
剧组里的人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块头时吓了一跳，卓毅性子冷，经常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导致大家对他有了心理阴影，都绕着他走路。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有卓毅在，就没那么多不开眼的人往程杏飞身旁贴了。
吃过早饭，开机仪式正式开始。
天空下了蒙蒙细雨，程杏飞是女主角，跟在导演和几位投资人身后一同走向了祭桌。
沈郁休穿得很板正，一身量身定做的西装拥抱住男人颀长的身体，他略长的头发全部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十年前的他，身量未开，带着雌雄莫辨的美貌，而现在的他，五官里只剩下逼人的英隽。
他表情肃穆，他是这部剧的导演，更是这部剧的主角之一，肩上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从桌上取了香烛，分发给身边人。
程杏飞接过香烛，当她把视线落在祭桌上时，她短暂地愣了一瞬。
她参加过的开机仪式大大小小也有不少了，开机仪式可简陋可庄重，一般来讲，都是找张大桌子，铺上红布，摆上各种祭果、香炉，讲究的还要买只烤乳猪。
但她面前的这张祭桌，除了有常见的那些祭品以外，还额外多了尊神像――祭桌正中间，摆着一尊威风凛凛的关二爷，关二爷一手捻须，一手持青龙偃月刀，双目不怒自威。
见程杏飞表情有异，一旁的P姐顺着她目光看去，落在了供桌上的关二爷身上。
“你在看那尊神像？”P姐小声道，“是挺少见的，估计沈导是和那位学的吧。”
入组后，“沈影帝”就变成“沈导”了。
程杏飞轻声重复：“‘那位’？”
“就是林国栋林导演喽。”P姐随口说，“他可是沈郁休的伯乐，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这可是沈郁休第一次当导演，自然要向林导虚心请教，我听说啊，本来沈郁休想请林导过来当监制的，但是被林导推了。”
程杏飞弯了弯嘴角，但笑意却没有往心里去。
在程杏飞年纪还小的时候，没少跟着父亲跑片场。林国栋在剧组里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每次开机祭天时都要拜关二爷，刚刚她看到祭桌上的神像，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声又一声的指责。
但是很快，程杏飞就稳住了心神。
她抬眸四顾，见到了一张张鲜活的脸庞，这里不是曾经的剧组，站在监视器后的人也不是林国栋；未来的几个月，她将要和这些人一起工作，创造出一部有趣的作品。
她相信，她可以做到的。
女孩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眼眸里的自信如钻石生辉。
恰在此时，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住了，云层被风吹开一道裂痕，阳光自那缝隙里洒了下来，轻柔地落在了这片土地上。
“快看，是彩虹！”场记喊了一声，“这可是好兆头！咱们这个剧一定顺顺利利的！”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果然见天际架起了一道七彩的桥梁。
程杏飞却没有追逐那道彩虹，她的视线和站在人群之外的卓毅柔软地碰撞到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卓毅对她笑了？
……
《找到你》顺利开机，虽然沈郁休没有对外做任何宣传，但剧组向来没有秘密――不出一周，各个吃瓜组便流出了《找到你》的演员卡司表，男一沈郁休和女一程杏飞的名字占据了所有人的关注度。
有人看好：“我靠！这什么神仙cp？之前他俩上《演员起跑线》的时候我就觉得相爱相杀很好磕了，俊男美女好有cp感啊！！”
有人唱衰：“沈郁休回国的第一部片子居然自导自演，这是多大的野心？还选了一个流量女星当女一，我话就撂这儿了，豆瓣评分绝对不过5分！”
同时还夹杂着粉丝掐架，一方说“非官宣不约，专注自家，抱走杏飞妹妹！”，一方说“程杏飞的演技也就配给我家影帝提鞋！”
总之网上一派热闹。
在演员表爆出的第二天，沈郁休就接到了林国栋的电话。
“林老师，有什么指导？”沈郁休开玩笑地问。
对于他来说，林国栋是他的伯乐，更是他的老师，沈郁休对他敬重非凡。
电话里，林国栋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的片子让程杏飞当女一？”
沈郁休回答：“也是前不久刚定下来的，为了保密，谁也没通知，老师您不要误会。”
“……”林国栋沉默半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师徒俩聊了一些关于拍摄相关的问题，沈郁休之前在国外读书时拍过一些小片子，他更习惯国外的那一套流程作业；这次回国掌镜，颇有些不习惯国内的工作氛围，第一周兵荒马轮，好在渐渐摸到了门道。
林导向沈郁休传授了一些经验窍门――不光是拍戏的，更有驭下的――沈郁休认真记住了。
聊着聊着，林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那个女主演，片酬多少？”
沈郁休一愣，这个话题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林导会这么关心程杏飞的片酬？难不成是想和她合作？
沈郁休正要回答，脑海中忽然翻出了一段记忆――他隐约记起十年前，在林国栋的剧组拍戏时，曾经见过一名小小的女童。那女童扎着两只马尾辫，他们拍戏时她便乖乖地坐在苹果箱上写作业，休息时，她就羞涩地走过来，问他关于演戏的种种事情。
剧组里的人都知道，那女童是林导的女儿。
名字……“恰好”和程杏飞一样。只是姓不同。
林导早年离婚，以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哪个人不开眼去问她前妻和女儿的事情。
难不成……
电光火石间，一个猜测涌上了沈郁休的心里。
沈郁休停顿的时间很短，短到电话那头的恩师没听出一丁点不对劲。
“林老师，演员片酬是个人的私事，保密条款写进了协议里，演员之间不能交流；即使我是导演，我也不能透露。”沈郁休的语气听上去是那样的诚恳，但若林导能看到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很冷淡。
“你可真是……”林导不满地说，“演员的片酬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又不是外人。”
“真的不方便。”沈郁休直接拒绝，继续用那种好学生一般的语气回答，“您是想让程杏飞接您的戏吗？不如我把她经纪人的联系方式给您，看在您的面子上，我相信她的经纪人会给出底价的。”
“呵。”林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屑的嘲讽，“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可请不起那种片酬一个亿的大明星。”
“……”
片酬一个亿？
沈郁休想了想当初是花多少钱把程杏飞骗来……啊不，签来的。
好像是五十万？
……
林导的这个电话，沈郁休并没有和程杏飞提一个字。
一方面，他还不能百分百肯定程杏飞和林导的关系；另一方面，他希望程杏飞能够专心致志在这部电影上，不要因为任何外因影响到她的表演。
作为一个常年在电视剧领域打转的演员，程杏飞有些不太习惯电影的表演方式。好在她悟性高，又肯吃苦，有沈郁休引导着她，渐渐她也摸到了自己的表演门道。
在剧中他们饰演一对母子，沈郁休可比程杏飞还大八岁呢，他每次叫她“妈妈”时，程杏飞都会出戏，剧组里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想笑。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配合的还挺默契。
唯一让沈郁休有些困惑的是，他时常觉得，面前这个程杏飞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本环绕在她身上的娇蛮与贵气，变成了另一种温润的气质。
两种性格说不上哪种优、哪种劣，但――就是不一样了。
……
“――好，今天收工了！”
一场戏结束，沈郁休回到监控器前，反复看了两遍，确定再无任何问题后，便宣布收工。
他的剧组以高效著称，从来不拖时间，一天拍摄时间不会超过十个小时，给予所有演职人员充足的休息时间。
他宣布收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地收好摄影器材，准备去后面领盒饭。
他们剧组的盒饭挺不错的，沈郁休没让助理单独定，每天和大家吃同一种盒饭，程杏飞也是如此。两位最大牌的主演都这么“亲民”，其他配角自然不好意思搞特殊了。
下工后，程杏飞让助理领了盒饭，回酒店再吃。今天有些冷，她那位男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适时的为她搭上一件外套。
沈郁休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里的疑惑越发浓重。
“喂，老沈，看什么呢？！”编剧许凯文不知从何时窜出来，打断了沈郁休的沉思。
许凯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哦~~”了一声，一脸促狭地说：“呦，原来是看女主角呢？某人可别忘了，那是你的‘老母亲’！”
“……胡说八道什么。”沈郁休立刻澄清，“我看她是因为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沈郁休和许凯文是多年舍友，关系亲近，这点困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沈郁休向他描述了前几次见到程杏飞时，她的性格和现在截然不同，让他觉得仿佛是在和两个不同的人聊天。
哪想到许凯文听了，颇有些不屑、clew-x.c o m首发、一顾。
“这有什么啊，你也太敏感了吧！”许凯文耸耸肩，“很多演员都是‘体验派’，演什么角色，生活中就带了什么角色的影子。程杏飞之前演的那个《花昭公主》我也看了，那个角色就是吵吵闹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说不定是程杏飞久久没能出戏，你遇到她时，她还是‘花昭公主’。现在她进入了新的剧组，自然要把之前的角色放下，所以才会导致性格大变。”
许凯文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但沈郁休的第六感却告诉他：真相并不如此。
“算了，先不说这些了。”沈郁休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说今天不来剧组，要在酒店补觉吗？怎么下戏了突然跑来找我？”
“祖宗，还不是为了你！”许凯文掏出手机，“你看看我手机上多少个电话？全是你经纪人的！你下次拍戏时能不能带上手机，他打不通你的电话，就打来找我了！”
沈郁休拍戏时，为了摒除一切影响，向来不带手机。结果远在华城的史哥联系不上他，只能转为骚扰编剧大人。
许凯文被扰了清梦，心情烦躁，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了：“你经纪人说，你代言的那个什么V什么什么的品牌，要在华国办一个珠宝设计大赛，分为专业组、新锐组。你是代言人，品牌方说需要你的配合……可能要拍几张宣传照吧，具体的我也没听懂，你到时候和你经纪人详聊吧。”
沈郁休点点头记下了。
他们还要再继续说话，这时候一个场记面色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装订成册的剧本，书页都已经翻毛了。
沈郁休问：“怎么了？”
场记赶忙作答：“沈导是这样的。刚才收拾片场的时候，我们在化妆间发现了程老师的剧本，估计是他们走的太匆忙，给落下了。”
问题在于，为了节省经费，剧组的住宿是完全分开的，导演、演员可以住在有星级的正经酒店里，而其他的剧组工作人员只能住在价格低廉的快捷旅馆里。场记捡到了程杏飞的剧本，却没办法把剧本送到程杏飞手里。
沈郁休点点头，接过了剧本：“没事，给我吧，我一会儿给她带回去。”
厚厚的剧本已经被翻到边角都翘起来了，许凯文颇有些好奇地凑过来，撺掇道：“我看看，我看看！”
一位好的演员，她的剧本绝对不会是干干净净的，一定记满了笔记、心得。许凯文作为编剧，十分想知道程杏飞这个女主角，是怎么看待自己笔下的人物的？
对于这个问题，沈郁休也很好奇。
他随手翻开这本毛糙的剧本，入目之处，剧本的空白位置密密麻麻写满了很多小字，所有女主角的台词都被荧光笔标出，初次之外还贴了很多标签贴纸。
许凯文满意极了：“看来真没选错人！本来还担心像她这样的流量明星不能好好钻研人物，看到这些字，我就放心了！老沈你确实会挑人，就凭这份用心，这个角色就该是她的！”
在他喋喋不休之时，沈郁休看着那些字，眉头越拧越紧。
――之前在田老的寿宴上，王亦可曾经向“程杏飞”要过一份签名，当时沈郁休也在旁边，清晰地看到了“程杏飞”的字体。
当时，“程杏飞”写的是繁体，而且笔锋凌厉、横竖撇捺无不潇洒；可现在他手上的这本剧本，字迹轻软，娟秀文雅。
……这，可不能用“入戏”“出戏”来解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