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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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队结局

    乔晓红似乎有些感动,抬手轻轻地理了一下萧何吏垂下的乱发:“傻孩子,这些事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也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办的!黄北区搞了,其他县区怎么办?东州市搞了,其他地区怎么办?咱们省搞了,其他省怎么办?”一连串地反问之后,乔晓红叹了口气:“何吏,你不懂,这些东西不是一个地方想搞就搞的,如果引起其他地方临时工上访闹事,成了不安定因素怎么办?好事必须要办好,如果考虑不周,会很容易变成坏事的!”

    萧何吏茫然地点点头,他没想到会这么麻烦,不过还是低声说道:“我还是觉得这是大方向、大潮流。  ”

    乔晓红看着萧何吏一脸失望,仿佛有些不忍心,就说道:“好吧,姐姐来替你想办法,不过这事急不得,先铺台子,等我回来再慢慢搞,好不好?”说到后来话语中竟有了一种哄孩子的味道。

    萧何吏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感激地望着乔晓红:“那我就谢谢乔姐了。”

    三天后,东州的各大报纸刊登了一条新闻,市委书记乔长风在视察集贸市场时,一位年过六旬的卖鸡蛋的老太太反映收费太多,而且重复,在老家缴了产地检疫费和市场检疫费后,来到市场还要重新检疫,再收取一遍检疫费。

    乔书记听完震怒,责成有关部门要坚决取缔这种重复收费的情况,一定要真正地贯彻落实好国家有关减轻人民负担的各项规定。

    与报纸上的新闻同步,各县区畜牧局、农林局也立刻收到了市政府办公厅关于停止在市场重复检疫的通知。

    几乎所有的畜牧局收到通知后都傻了眼,通知要求各单位要继续加强市场检疫,但禁止不能重复收费,那就是说市场上占绝大部分的有检疫证明的就无法再收费了,执法收入最重要的来源来没有了,而工作还要继续甚至是加强,但人员工资要去哪里讨呢?

    萧何吏最初听到消息也是很震惊,但转而就明白了过来,没收入了,但工作还要继续,那只能有一个办法,就是执法人员划归财政拨款,成为公益性的执法。

    二队的队员们尤其是动检队员们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琢磨着另谋出路。

    萧何吏便私下聚集他们开了个会,叮嘱一定要耐心等待,直到等到体制改革。经过细致的思想说服工作,动检队员们还是半信半疑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乔晓红远赴美国了,萧何吏在美滋滋地等她回来。

    然而改革如风暴,并没有等乔晓红,而是说来就来了。国家下发了关于兽医体制改革的通知,要求各省建立兽医三种体系,其中,防检疫执法体系要全部纳入财政拨款。

    国院办公厅能专门为一个农业业务部门下发专门的通知,这是畜牧兽医战线的人员所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由倍感精神振奋。

    萧何吏惊喜之余,也暗暗有些得意,自己的想法居然与国院不谋不和,这是何等的眼光与远见啊!

    二队的动检队员也是一个个欣喜若狂,谁能想到这么好的事情竟然会掉到自己头上呢,狂喜之余,对萧何吏的远见也愈加敬佩,在不经意的话语间便常常流露了出来。

    然而就在包括萧何吏与二队队员尤其是动检队员在内的全国所有动检临时人员充满兴奋期待的时候,东州市兽医体制改革的脚步却滑向了与他们幸福憧憬背道而驰的另一个方向。

    为了将这次兽医站人员的选拨做好,国家要求各地要进行周密的部署,专门成立由政府牵头,人事、农业、纪委监察等各部门为成员单位的领导小组,下发关于笔试、面试、考核、公示等一系列的程序,报考的条件和范围要在媒体上向社会进行公布,要求做到公正、公平、公开,使之成为一次透明而不失严谨的选拨。最后,文件还特别腔调,在选拨中要重点倾向于有多年基层工作经验的专业人员。

    然而,等这些精神到了县市区一级,却纷纷变了味道。

    首先,在报考条件中,设置了年龄、学历、户口等诸多障碍,这些杠杠使得黄北区动检中队的人员竟然无一具备资格!

    其次,领导小组并没有按照上级精神向社会公布,而是在报名时间的前两天才在政府信息网上挂了一行极不显眼的小字,并且报名时间只有一上午。大多数群众根本不知道政府信息网为何物,即便有偶尔来遛一眼的人也未必会看到,所以这个消息基本上是在政府内部人员中悄悄地传播。

    虽然与文件精神在实质上是相违背了,但每一个规定的环节却都很严谨和完善,笔试、面试、考核、确定名单,录取,一步步走的貌似扎实有序。

    通过一轮轮的筛选,黄北区最终录用了十个人。经了解内幕的人士讲,这些人都是区里的一些硬关系。

    关系没有最硬,只有更硬。他们在**月份的分配中败给了比他们关系更硬的一群人,只能望分配而兴叹。但那些人安排了,他们便成了最硬的关系,所以便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了。

    这场看似轰轰烈烈的体制改革圆满地落下了帷幕,那些动检队员们由最初的兴奋期待,美好憧憬,变为了满腔的悲愤和深深的无奈与失落。

    萧何吏的心中满是气愤与不平,自古以来,考试就是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一条重要通道,然而现在,居然连这条路也要给堵死了!他记得区里一个主要领导曾豪情满怀慷慨激昂地说过:我不管什么城市户口农村户口,只要能给我干好工作,我就用他!

    激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威严而有气魄的表情也还历历在目,可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萧何吏实在想不通。

    黄猛等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了,望着工作了七八年的院子,内心里充满了伤感与不舍。

    萧何吏给队员们摆了一桌送行酒,也算赔礼酒,因为他带上了黑豆。自从知道自己的案子已经了结,黑豆很开心,敢给家里打电话了,也敢拿着身份证去办暂住证了,也敢去各个单位去找工作了,仿佛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他从心里感激、佩服他的何吏哥,所以当萧何吏提出让他来赔礼道歉的时候,他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酒桌上,萧何吏谈笑风生,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便索性不说了。

    黄猛、麻子等人也是同样的心理,一桌子人都在强颜欢笑着,但那种强装出的笑容,却更加刺得人心痛。

    黄猛一仰头,大半杯白酒倒进了嘴里,啧啧嘴:“好酒!”

    “好喝?”萧何吏笑道。

    “好喝!”黄猛笑道。

    萧何吏大笑:“好喝就多喝!”

    黄猛也大笑:“萧队的酒永远都是好喝的,只是,以后怕喝不到了……”说道伤心处,不由有些哽咽了。

    整个酒桌的气氛瞬间滑向了冰点,有人开始落泪,有人想硬撑着,却发出压抑的让人更加难受的哭声。

    萧何吏的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湿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

    黑豆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不明白这些当初刚猛无比的汉子为什么变得如此脆弱。

    麻子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豪迈地说道:“都哭什么?咱们毕竟碰上了萧队这样的好领导,碰到了大家这些好同事,有些人工作一辈子也许还碰不到呢!今天是萧队请我们喝酒,我们都要高兴点!谁都不许哭!”

    黄猛把泪擦掉,坐直了身子,也充满豪气地说:“对,有什么好哭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响当当的汉子,还怕找不到口饭吃?”

    萧何吏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来,我敬大家三杯酒!第一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尤其是在医院时,大家能顶着压力率先签字,我萧何吏永远记在心里,来,这一杯干了!”

    云飞扬一直平静地坐在萧何吏身边,这时却一伸手拿住了萧何吏的杯子:“萧队,您少喝点。”

    萧何吏惨然一笑:“咱们弟兄是喝一回少一回了,今天我要来个不醉不归!”

    “好!”黄猛站了起来一仰脖,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麻子等人也纷纷站起来很豪气的把酒喝了。

    云飞扬还是死死抓着萧何吏的杯子:“萧队,您不能喝!”

    萧何吏笑笑,对众队员说:“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喝不下这杯白酒,或许喝到一半便要吐出来,但是,就算吐了再喝,喝了再吐,吐了我再喝,也要把这杯酒喝掉!”

    麻子一脸的感动:“萧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换啤酒吧,我们一杯白酒,你喝一杯啤酒!”

    萧何吏摇摇头:“那不行,官方比例白酒啤酒是一比七,今天我们不按官价,按黑市价,一比十,你们一杯白酒,我十杯啤酒。”说着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众队员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云飞扬身上:“都给我坐下!谁也不能劝我!尤其是你飞扬!”

    云飞扬矛盾地看了萧何吏一眼,还是犹豫着把手缩了回来坐下了,眼神却依然担心地望着萧何吏。

    萧何吏让服务员拿了一个大碗,将五杯啤酒倒了进去,笑着说道:“古时候的英雄豪杰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虽然我酒量不行,但今天我也学一次好汉!”说完咚咚咚地喝了下去,虽不是一气呵成,但中间喘息时嘴却一直没有离开碗沿,勉强也算一口喝干。

    一众队员不禁被感染,纷纷起身鼓起掌来。

    萧何吏打了个嗝,强压着腹内的难受,摆了摆手:“先别鼓掌,我还有五杯。”

    云飞扬矛盾地一杯一杯地向萧何吏碗里倒着啤酒。

    五杯酒又倒进了碗里,萧何吏咬了咬牙,端起来刚要喝,黑豆却突然站起来抢了过去大声说道:“刚才我何吏哥说了,第一杯是感谢酒,尤其是你们放过我!所以真正该感谢你们的是我,这五杯酒,应该我来喝!”

    “好”“行”“可以”众队员们一致赞成,连云飞扬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暖暖的赞许,甚至是还有一丝谢意。

    “好样的!喝!”黄猛大声喊道:“这杯酒喝了,过去的一切不提,咱们就是兄弟!”

    黑豆也不答话,端起碗来咚咚咚就把一大碗酒喝了个底朝天。房间内响起一片叫好声。

    萧何吏歇了一会,觉得腹中的酒意不那么难受了,便又端着碗站了起来:“这第二杯酒是道歉酒,一是这段时间以来照顾不周,请大家多担待,二是大家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三是我的兄弟黑豆伤了大家,我在这里替黑豆给弟兄们陪个不是了!”说完端起碗咚咚咚开始喝酒。

    黄猛不乐意了,喊道:“萧队,你别喝!你没有对我们照顾不周,弟兄们这个结局也跟你没关系,黑豆是你的兄弟,现在也是我们的兄弟!所以道歉酒我们坚决不喝!”

    萧何吏不理他,直到把酒喝完,这才把碗底一亮:“我敬的酒我喝,你们不同意就不要喝!”

    黄猛等人无奈地相视一眼,心里充满了感动,也一个个端起杯来又是一饮而尽。

    黑豆站了起来:“何吏哥,要说道歉酒,那我更应该喝,剩下五杯你就别跟我抢了!”说完往碗里连倒了五杯酒,然后大口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酒意上涌,萧何吏有些坐不住了,斜倚在椅子上,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大家吃点菜,休息一会。”

    萧何吏本想歇一会再敬第三杯酒,可过了一会,却觉得酒意越来越来浓,头也越来越晕,心想不能等了,再等可能就端不起这第三杯酒了,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云飞扬扶住萧何吏轻声说道:“萧队,感谢酒也喝了,赔罪酒也喝了,你就不要喝了吧,我与黑豆替你喝!”

    萧何吏摇摇头,端着碗站着,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这第三杯酒必须我喝,谁也不能替我,因为第三杯酒是祝福酒,我祝福弟兄们将来能事事顺心,能大展宏图,能他妈的不再受这些窝囊鸟气!”

    萧何吏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就带了脏字。

    黄猛等人也猛地站了起来:“萧队说的对,妈的,以后绝不再受这些鸟气,来干了!”

    萧何吏艰难地喝完这碗酒,坐在椅子上,目光开始迷离,脸上也开始挂上了从未有过的痴呆般的笑容。三杯酒下肚的队员们,也是满脸的酒意,不过对萧何吏的神态,他们绝没有一丝讥笑或不屑的表情,都是带着深深的敬意。

    黄猛已经喝了足足有一斤三两白酒,舌头也已经不太好使,结结巴巴地问道:“萧队,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咱们弟兄们没能转成正式的,反而丢了饭碗,脸上不高兴是自然的,可他妈的新来的那十个人,脸上也都哭丧着,像刚刚死了娘一样,这是为什么啊?”

    萧何吏眯着眼,鄙夷地望了黄猛一眼:“这个你都不懂?因为他们不知足!不高兴!”

    黄猛有些不明白:“他们虽然说有关系,但他妈的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被录取也不容易啊,为什么不知足?”

    萧何吏的手软软地拍了一下桌子:“现在就是这么个社会,一个岗位,真正想干的,也能干好的人,却偏偏进不来。相反,那些不想干,也干不好的人,却偏偏都进来了!”

    黄猛还是想不通,又结结巴巴地问道:“萧队,你说仔细点。”

    萧何吏脸上写满了愤恨:“他们根本就他妈的不想干这个工作!你让他们五点起床,他们能起的来吗?你让他们去市场为了两元钱跟小摊小贩争吵打架,他们能干吗?你们如果进了编制,会跟过年一样兴高采烈,可他们不会!他们不觉得庆幸,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耻辱、丢人!他们只不过是把动检作为一个跳板,先成为财政拨款全额事业人员,然后再慢慢地调动到其他单位!”

    队员们脸上都露出黯然的神情,麻子有些悲哀地说道:“萧队,如果真像你所说的这样,那真是太他妈的没天理了!”

    萧何吏冷笑了一声:“都瞪大眼睛看着吧!看我说的到底错没错!”

    “不管了,咱们喝酒!”黄猛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这场酒一直喝到深夜,今晚萧何吏喝的酒可以顶上他前二十六年喝的全部酒的总和,喝的如此之多,以至于第二天昏睡了一整天,差一点就进了医院。

    二队的发展,果然如萧何吏预料的那样,新来的有正式编制的队员根本无法正常开展检疫,检疫五点开始,他们八点才到单位,而且没车不出门,即便有车也是到了市场转一圈就回来,甚至连车都不下。

    苏银忠倒是留下了,但地位一落千丈,尽管他对他们很客气,但他们却并不把他当回事。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骑着自行车的临时工根本不是他们比较的对象,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是局机关里的人坐在办公室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悠闲生活,他们怎么就得风里来雨里去,心理怎么会满足,又怎么会平衡?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和各方面综合关系的拉扯中,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十个人都调到了局机关,而本来要辞退的原动检人员却被保留了下来,二队的工作、人员和分工几乎完全又恢复了从前,真正发生变化的只有两点,一是二队队员的工作积极性降低到几乎为零,二是政府从此多发了十份工资。

    半个月以后,云飞扬、黄猛、麻子等动检人员集体辞职离开了工作战斗了多年的黄北区农林局动检中队。

    随后,农业、水政、林业中队的部分人员包括刘子辉在内也相继纷纷离开。

    由于市场检疫几乎已经没有了收入,队员们的工资由平均两千元降低到了六佰元,这使得剩下的部分坚守人员如尤太华之流,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眼见工资上涨无望,也被迫选择了离开。

    一个曾经朝气蓬勃杀气腾腾的二队,就在这一场本意很好的体制改革中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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