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见到王祖施施然在自己面前请罪，李炎眸光暗转，脸上却并未好看几分。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两位女郎，却分不出哪个才是王家的。
“你是要为你女儿求情？”
“臣，不敢！”，王祖一边说着，一边将弯下的腰沉得更低些。
“臣教女无方，冒犯了长公主殿下，罪无可赦，臣也无情可求。”
李炎一噎，看着一副诚恳模样的王祖冷声问道：
“那王大人，你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臣只觉愧对皇上与殿下荣恩，王家教女无方，担不得陛下宽宏，请陛下让有司不必顾忌小女世家贵女的身份，按平民例处置吧！”
此言一出，莫说皇帝，连周围其他众大臣都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
而跪在地上的王琦也如同开始的阮氏女一般瘫倒在地，王芙更是忍不住开口求情：
“父亲”
“住嘴！王琦犯下如此大错，你身为长姐不思己之过，还有脸开口求情！”
闻言，王芙苍白的脸上反倒因为父亲的当众呵斥捂出几分血色。
李婵垂下眼眸，平民若敢冒犯皇威，依法理不是死刑也难逃流放等重刑加身。
若是失去了世家女的身份，王琦这条命恐怕是便保不下来了。
李婵略带探究地看了一眼依然没有起身的王祖，难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放弃了吗？
何须如此，难道抛弃一个女儿就能挽回王家的声名？
世家间的声名就那么重要吗？
不，李婵心中一跳，这么直白的手段不可能是王氏当家人的风格，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李婵极力想要捋清王祖此般言行背后的用意时，跟着皇帝一同前来的大臣中便有人开口道：
“若按平民之例，未免太过苛责。王大人，你何必如此”
李婵闻声朝那位大臣看去，倒是个陌生面孔。
不是皇帝带自己在王府见过的近臣，但看此人头上的冠饰，官位也应当不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婵只觉得这位大臣一开口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长公主殿下回京尚不足三月，小女就犯下如此大错，臣心中实在难安。”
说着，这位王大人突然直起身子，竟抬手将头上的进贤冠摘了下来。
动作一出，连原本还不动声色的皇帝也皱起了眉头：“王祖，你这做什么？当庭摘冠，你是在向朕示威吗？”
“臣，不敢！”
王祖依旧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忠心臣子模样，他单手托冠，另一只手撩袍缓缓跪倒在地。
“小女在殿下面前犯下大错，其罪当诛。臣教女无方，愧对天子恩德，不敢忝列官位。求陛下隆恩，让臣辞官自省。”
李婵眉间一跳，辞官？
“万万不可啊！王大人您身居要职，怎能如此轻易辞官呢！”
“王大人！您”
“陛下！王大人多年治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王大人统军履职以来，恪尽职守。若是如此，恐怕会让众军寒心啊！”
原本默不作声的众位大臣像突然被叫醒了一般，纷纷出言。
既有大臣劝王祖收回前言，又有大臣向陛下求情。
一声声进言中，唯有王祖与皇帝二人佁然不动。
不对，李婵下意识朝瘐栋看了一眼，发现这位瘐大人倒是不动声色。
李婵甚至从瘐栋的眼神中看出几分自得和不屑，再认真看去，却发现瘐栋还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那些其他的情绪仿佛是李婵自己看错了。
“够了。”，皇帝还是先开了口，李婵却看得出阿弟的脸色并不算好。
“王祖，你起来！”，李炎昂起头，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王祖，“朕，不会准你辞官。王氏女是世家女郎，自然是以贵女的身份受罚。
身为世家之女，就要有世家的规矩。王大人，你不要再多说了。”
“陛下”
王祖还想再说下什么，连一旁的臣子也还想着开口，旁边跪着的王琦突然跪直了身子，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
“臣女一人之错，臣女一人承担！”，王琦的额头嗑在了梅林中冰冷的石板之上，原本精心描摹的花钿仿佛也失去了颜色，“还请陛下体谅父亲一片爱女之情，不要责备父亲。
臣女臣女愿按平民之例受罚！”
女郎的声音婉转清脆，一时竟没有人再出声。
“陛下”
随着这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位须发皆白的大臣缓缓走向前来。
李婵看到其头上的三梁进贤冠，心中有些复杂。
进贤冠，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一下至博士二梁，自博士一下至小吏私学弟子，皆一梁。【1】
这位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大臣，可不是仅仅凭年纪当上高官的。
纪柏至，身经四朝的老臣。
前朝被推翻前他便是朝野闻名的大儒，前朝皇帝行事荒唐，他上书直言，被贬却仍不放弃，依旧上书，最后一贬再贬，最后直接被皇帝罢免。
后又迫于朝野上书，前朝皇帝不得不再次给他授官。
纪柏至拒不领官，除非皇帝愿接见自己。
当时那位前朝皇帝沉迷宫乐，已罢朝多日。纪柏至苦苦坚持，最后终于得见天颜。
没想到纪柏至在面见皇帝之时，竟然当面叱骂天子，说其昏庸无能，奢靡享乐，德不配位，愧对天子福祚。
后果自然是天子大怒，纪柏至被下狱，好在他在朝野之中声名不低，加之纪家也是百年大族，才将将捡回一条命来。
可天子不愿放出纪柏至，直到先帝攻破旧城，推翻前朝，才将纪柏至迎出大狱，并授其一品官职，让他在京荣养。
“纪大人！”，饶是皇帝，在这位老臣面前也需要微微低头。
没想到这位纪大人想皇帝行礼之后，反倒朝李婵见了一礼。
“长公主殿下回京，老臣还未恭贺，在此向殿下贺喜。”
李婵不敢受礼，略略侧身，“大人多礼了。”
“殿下威仪，不容冒犯。只是殿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大人尚在要职，还请殿下看在王大人在职辛劳的份上，给王氏留些颜面？”
“纪大人！是朕要让她们为皇姐赔罪！”
皇帝将李婵挡在身后，看向纪老的目光越发锐利，“朕难道”
李炎话还未说完，却被身后的李婵拉住了。
“纪大人为朝廷着想，是本宫失了分寸。既然王大□□拳一片爱女之心，本宫也自然要成全的。”
李婵上前两步，从阿弟身后走了出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王氏女、阮氏女，本宫念在你们是初犯，今日便绕过你们一回。只是本宫能念在王大人的爱女之心上绕过你们冒犯本宫之错。
但你们言语间不仅侮辱了本宫，还冒犯了本宫的父亲，李唐的大司马，武穆亲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可知晓？”
李婵说完，两位女郎纷纷叩拜在地。
“长公主殿下！”
跪在地上的王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婵开口打断。
“王大人，本宫体恤你的爱女之心，可你也要尊敬本宫的崇父之情！”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的纪柏至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倒是他看向王祖的眼神有些责备之意了。
不再去看其他人，李婵转身笑着对皇帝说起来。
“陛下，宫宴这样的好日子总不必总在此处停留了，不如与本宫去别处赏玩一二？”
“便依皇姐之意。”
御驾要走，就算此处还是一团乱麻，众人也不可能阻拦。
而天家姐弟要共叙亲情，其他大臣自然也知情趣的各自找借口离去。
看着天子御驾的离去，众大臣或多或少打量了几眼仍跪在地上的王家父女，到底还给这位朝中重臣，氏族家主留了几分颜面，各自找理由散去了。
随着大臣们的离去，各家女郎也纷纷消失在了梅林之中。
王芙僵着身子扶起跪在地上的父亲，王祖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御驾，神情阴沉。
“好一个长公主！”
他不顾体面，故意将此事闹大，为得可不仅仅是王琦这个女儿的事情。
本来他就是要以退为进，再借众世家之势，压皇帝一步，最好能在世家中再进一步。
没想到这长公主轻描淡写的一句崇父之情，就见此事盖棺定论了。
若是冒犯长公主，还能说是女眷之间的事情。可若是牵扯上武穆亲王，那边是前朝政事了，可不是简简单单贵女之间的龃龉就能说清楚的。
本就是想借势再进一步的计划，如今反倒是给王家徒惹一身腥。
经此一事，连纪老恐怕都对他有些言辞了。
枉费他之前苦心经营与纪老之间的关系，竟然浪费在了这件事上！
王祖直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向后斜眼看去。
“还不走，在这丢人还丢得不够多吗？”
抚着王祖的王芙浑身一颤，僵硬得与父亲迈步离去。
而跪在地上的王琦更是脸色煞白，试了好几次才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脚步踉跄得跟在父亲与姐姐身后。
刚才还热闹无比的梅林，转瞬间竟然已不剩几人了。
至于连族亲都没有出现的阮氏女，自然也没有人去挂心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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