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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潜伏

    第十二章潜伏



    她早已经计算好时间距离,正盼他晚归,趁岛上照明短缺,从左侧沿沙滩绕到码头,再无声无息潜入船底。



    最关键是她缠紧绷带的右腿,已经超出预估,恢复完全。



    虽然她每走一步都从脚底疼到关节,但刺痛被兴奋紧张的情绪掩盖,她更多注意力放在周围灯光下来回走动的人。



    三分钟后抵达码头,她小心翼翼潜入水中。



    秋夜的海水比印象中冷,她必须忍耐。



    又像演惊悚片,又像充当人鱼公主,只可惜男主角是只会吃人的海怪,



    终于到船舷,她拉紧栏杆,借力上攀,无声无息潜入舱内。



    但驾驶室仍留一名船员检查仪表盘——



    她选择抽出绑在腰间的西厨刀,它从前被陆慎用来切牛排、做拆骨肉,现在被她悄无声息地抵在对方后背,“开船。”



    声音低得像雨夜游荡的魂。



    那人并没被吓住,反而耐心向她解释,“今晚风大,已经下锚了……”



    可惜她不买账,“少啰嗦,陆慎下船不够五分钟,你哪来的时间下锚?”



    不等他继续反驳,岸上已经传来嘈杂人声,以陆慎为首,一行人冲入雨幕向游艇而来。



    她心急,刀尖划破驾驶员外衣,“我再说一遍,开船!”



    那人却不急,“阮小姐,你和陆生玩归玩,不要连累小鱼小虾。”



    她越着急,他越轻松。



    趁她回头看岸上,一把推开她冲向码头。



    她只得孤军奋战。



    雨点扑扑砸在窗前,四周嘈杂,但她仍能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节奏疯狂,正要专心致志回忆游艇驾驶守则,余光瞥见陆慎顶着风雨要跨舷登船。



    然而仪表盘上挂“azimut”圆形标,而她只和继泽一起玩过“丽娃”。



    到现在只能祈祷引擎开关没有大变化,她听天命,照直觉做选择,居然顺利发动引擎。同一时间陆慎却已经登船,而相比开启发动机,船要离岸更是巨大挑战。



    烦烦烦,到底转左舵还是右舵?



    眼看他从一层到二层,与她之间只隔一层透明玻璃。



    他阴沉沉的脸,在冰冷的雨夜成为儿童的梦靥。



    她当即放弃复杂难懂的仪表盘,转过身跨过窗向外逃。



    陆慎盯住她瘦弱身影,绕过舱门,径直向她逃跑的方向走来,就差一步——



    一拐角,人人都听见噗通入水声。



    全岛工作人员一个不落地跟上来,陆慎站在船舷,低头看水花飞溅的海面。施钟南也出现,难得讲一句人话,“天太冷,阮小姐的腿还没好,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



    船员讲:“引擎动了,万一阮小姐被绞进螺旋桨……”



    陆慎咬牙发令,“下去找人!十分钟后没结果,立刻打电话给海事处。”



    当即有五六人脱衣入水,但海面仍旧黑漆漆翻腾倒置,根本不见阮唯踪影。



    好好好,跟他玩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她当他是杀人魔还是绑架犯?这一个月来尽心尽力,她居然一个字都不信!



    对人对事,他鲜少受挫至此。



    他心心念念冒雨乘船为陪她过生日,而她呢?处心积虑要登船逃跑。



    简直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他气得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苏楠站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如经酷刑。



    海面,潜水的人冒头的向他汇报,“什么都没有。”



    苏楠壮胆去问,“陆生,现在给海事处打电话求援?”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他发话,而他却突然间刺透盲点,离开船舷往舱内走,“原地等。”



    留下施钟南与苏楠苏北面面相觑,谁都猜不透发生什么。



    苏楠长舒一口气,小声说:“不管什么结果,我们两个都免不了挨骂。”



    苏北高热未退,仍在病中,“挨骂是小事……总之大家自求多福。”



    雨也带着怒,声势浩大。



    船被海浪拱得左摇右晃,每走一步都似酒后踉跄。



    陆慎关掉舱门,再锁上窗。



    舱内立刻安静得只剩下沉闷压抑的雨声,再打开舱内音响,重低音立刻为船舱套上铠甲,音乐将耳道密封,令你只能老老实实侧耳听——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又是蔡琴,低哑深沉嗓音,唱三十年前老旧发黄的故事。



    陆慎环顾四周,数过酒柜、方桌、茶几、长椅、床……



    无人的房间,他低头勾唇轻笑,细微的声响落在沾了水的地板上,却让人毛骨悚然。



    船舱外人人都在淋着雨等他命令,而他选择转过身,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一杯酒,佐一支烟,面对干干净净一张床,慢慢享受他的欢乐时光——



    一只猫逮住一只跑不了的猎物,最享受的不是“分食”而是“挑弄”。



    床舱内只剩一具女中音,将紧绷的时光都唱到柔缓,让你以为是在温暖的床褥间,而不是风雨敲打的海面。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是谁成竹在胸,是谁躲藏颤抖?



    嘘——



    你需要用心听。



    陆慎倒一杯红酒,坐在长椅上慢慢品。



    红色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凝血的光,他近乎是一位克罗地亚出产的吸血鬼,既苍白又阴郁,站在阳光下也让人遍体生寒。



    而她透过狭窄的视野看见桌上红酒瓶,黑色鞋尖,以及架高的腿上,裤管与皮鞋之间沾着水的脚踝。



    淡蓝色烟雾徐徐向外扩散,为眼前场景蒙一层半透明的纱。



    蔡琴的忧伤终于唱完,陆慎的等待也需了结,他放下酒杯,视线落在床底,“你打算自己出来,还是等我亲自抓人?”



    阮唯仿佛被人用皮鞭抽在脊梁骨上,疼得彻底清醒,不住地向后躲,直到背脊贴上墙壁,才明白原来无路可逃。



    等不到回应,陆慎站起身,皮鞋底留下水印,在阮唯惊惶的注视下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一刻,他停在床边,阮唯只看得见他皮鞋上的水珠,一点点向下滚落。



    “出来!”



    音乐停止,雷声轰隆,他的命令仿佛有回音。



    但没回应,阮唯越是害怕,越是往角落里钻,恨不得将呼吸都屏住,将自己缩减成床底下一粒细小的灰。



    过去三分钟还是半小时?谁知道?时间对阮唯来说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煎熬。



    她紧闭双眼祈祷,像上帝向万能的主连同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千万在她心脏病发之前让“汉尼拔”暴毙、吐血或者火山喷发让他不得不离船登岛。



    兴许是她的广撒网策略起作用,陆慎等上一阵,似乎是耐心耗尽,终于肯转身向外走。



    阮唯躲在床底长舒一口气,再睁眼,一双手已经到近前,吓得人魂飞魄散,她一面躲,一面大声警告,“我有刀!”



    但陆慎几时怕过?



    她在他眼里,从来都只会虚张声势。



    因此他半跪在地,一伸手抓住她臂膀向外拖,她挣扎踢打都是无用功。男人女人天生不同,她用尽全力,仍不起作用。



    他轻轻松松抓住她,如同抓住一只离家出走的猫。



    “刀呢?”他反问她,语调中全是鄙夷。



    她愤怒地回瞪他,张嘴就咬在他手腕上。



    他一疼,自然松手。她借此几回拉开门就要逃,却又在半道被他拦腰抱住,随即抽出她绑在腰上的西厨刀哐啷一声扔进角落。困住她一双手臂,对着个发了疯似的人问,“跑?你预备跑到哪去?跳海还是乖乖回卧室?”



    “跳海也比待在你身边好!”



    “好大的志气,你信不信我现在扔你下去?”



    “好啊,不扔你是我孙子。”



    “阮唯!”



    “放开我!你这个阴毒的老变态!”



    越是讲,他越是气,决心不与神经病理论,一根长绳捆住她抱回岛上。



    苏楠苏北去准备换洗衣服,施钟南小声问需不需要来一碗可乐煲姜,话还没讲完就听见一声闷响,卧室门从内彻底锁死。



    施钟南愣愣站在门口,茫然无措,“会不会搞出人命,需不需要报警啊?”



    苏楠摇头否定,“陆先生做事有分寸。”



    但她又没经历过,怎么知道关起门“做事”他还有没有理智?



    至少现在,面对浑身湿透满身狼藉的阮唯,陆慎的愤怒已将理智烧干,情感占领上风,多年少有。



    他将双手被缚的阮唯扔在床上,她黑乎乎的脚底在地毯与床单上留下浅黑深黑的斑斑点点,污水同泥沙几乎毁了一整套浅灰色床品,她连同她四周所有物品通通惨不忍睹。同时间,陆慎的洁癖连同生活习惯都在怒火当中瑟瑟发抖,濒临崩塌,讲到底,他先乱,他先输。



    陆慎双手扶腰,衬衫湿透,凌乱中不显狼狈,反而更像是循循善诱大家长,狭长的眼看过来,都怪你不成器。



    而他是恨铁不成钢,拳拳一片关爱之心。



    阮唯最恨他这副样子,虚伪到了极致。陆慎又最恨她此刻眼神,从高处向下,与从前他受过的冷眼没区别。



    他隐忍着,正极力克制。



    她死盯他,张牙舞爪,像一头龇牙的小兽。



    时钟滴答滴答走得缓慢,她冷得发抖,终于听到他开口,“有的人懂得见好就收,有的人永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阿阮,你是哪一类?”



    阮唯笑起来,两只眼弯弯似月牙,坦然且直白地告知他,“七叔,不用多想,我一定是你最讨厌的那一类。”



    “很好——”



    他慢慢挽起袖子,扯散领带,一步步向她走来。如同世人眼中盛怒中的狮,令这间屋都变得岌岌可危。